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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7章 秋官与桂香


  方济盛这些年在外面走南闯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仙人跳,美人局没入套,也见识了不少,因此做事极是小心谨慎!当日从着火的客栈救得吴若兰,吴小刀,候重生三人回家的时候。心里早打定了主意:来认亲的人非查得确确实实,有凭有据,决不随便还给人家,要不然岂不害了孩子及其家人,他自己本身就是当父母的人,这事搁谁身上都受不了,所以他必须慎之又慎。

  当下听了男子的话,心里也并不疑惑,只是总得多问几句才得放心!便随口向男子问道:“先生怎生知道我在十里坡客栈里,搭救了三个小孩呢?”

  男子立时现出焦急不耐烦的样子答道:“你搭救的人里面,其中两人是我的儿子、女儿;我们官宦之家,失了儿子女儿,就不追寻吗?休说还在成都府,便是九州外的琉球国的人救了去,我也得追寻回来呢!你这话才问得稀奇!我於今父子母女团圆的心思,比火烧还急!承你的情搭救了,请你快叫他们出来;我们见了面,自会重重的谢你!”

  自称两个孩子母亲的女子两眼流泪,帮声说道:“你是我们儿女的救命恩人,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可怜我夫妇都差不多年过半百的人,膝下就只这一儿一女,百年之后我们还等着他们给我们养老送终,这回若不是恩人搭救,……”说到这里,鼻子一酸,如梨花带雨,转身呜咽得不能成声了。

  男子立起身来催促道:“快去带他们出来罢!”

  方济盛本来没有疑心,因见二人这麽急切,到反而感觉得有些可疑了!尽管女子哭泣,男子催促,他只是从容不迫的劝慰道:“请坐下来谈。二位既到了舍间,还愁见不着面吗?二位这回从那里来的?少爷小姐有多大的岁数了?怎生会到那小客栈里去住的?同住的是……”谁字还不曾说出口,男子已急得跳起来,狠狠的指着方济盛的鼻子,厉声说道:“你好毒的心肝!你可知道,人家骨肉分离,是不是极其伤痛的事?难道此刻还有心和你坐在这里闲谈吗?”

  女子收泪敛眉,连忙上前扯住男子的一条臂膀,微喘道:“你也不要心急,不能怪方相公!我们要见儿女的心迫切是不错;不过他再怎么也是搭救我们儿女的恩人;不问个明白,怎能放心把儿女交还到我们手上呢?你何必急于一时,且把话说明了,再求他带秋官桂香来见面呢?难道承他的好意搭救了,他会把我们的儿女隐藏起来吗?”

  方济盛会心的笑道:“对呀!”

  男子仍是气忿忿的坐下来,望着女子说道:“你去和他说罢!我现在心里简直刀割也似的痛,甚么话也没精神说了!”

  女子即拿手帕,揩干了泪痕,勉强陪着笑睑,对方济盛笑靥如花的说道:“方相公莫要见怪!我相公从来性急,又是中年过後,才得这一儿一女,所以看得必任何价值连城的珠玉都要贵重!儿子因是甲子年八月生的,取名秋官;女儿是乙丑年八月生的;生的时候,外子恰在场屋里,因取吉利的意思,名做桂香。今年一个两岁;一个一岁了。”

  女人用手帕擤了擤鼻子,接着又说道:“这一对儿女,不但我夫妇当做心头肉,掌中宝十分疼爱,就连他姨母姨父,也钟爱的了不得!前月他姨母生日,我自己病了,不能去庆寿,就打发这对儿女,派人送去。在他姨母家,接连住了几日,后来姨父亲自送他们回家来。他姨父是生性鄙吝的人,非得在十里坡那小客栈里歇宿,想不到最后出了这大的乱子!可怜他姨父,竟活活的烧死了,最后连尸体都无处寻觅!我夫妇因等了半个多月,迟迟不见儿女回来,而且和当初约好送他们回来的日子逾期了几天,原以为姨父姨母留他们多住了几日,我们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正要派人去姨母家迎接,姨母也正因不见姨父回来,派人到舍间来问。

  我夫妇一听已经送回来了的话,就料知事情不妙!从姨母家到舍间,只有一日山路;照例是这日动身,到十里坡寄宿一宵,次日再走旱路,午饭复便到了舍间。我们起初还以为是坏了牛车。及至打听近半月以来,这条旱路上,不曾坏过一辆牛车,就疑心是在十里坡出了乱子!我夫妇遂亲到十里坡,好容易才打听出来!因为那夜被烧死了的姨父,仅剩了一团黑炭,认不出面目;小客栈里又不知道客人姓名,客栈的簿据都已烧了。幸亏找着了两个那夜同住那客栈的人;他说曾亲眼看见,做拷绸生意的方济盛老板,搭救了两个小孩,但不知安顿在甚么地方。

  我夫妇得了这消息,心里略放宽了些!仔细问那两个客人:那夜亲眼见的小孩,是怎生模样?客人说出来的形容相貌完全对得上!我们就知道当日承方老板搭救的,必是小儿秋官小女桂香无疑了!所以兼程赶到府上来。我夫妇自从获悉不见了小儿女的消息起,到今日已半个多月,白天没安然吃过一顿饭,夜间没安然睡过一觉,整日整夜的,拿眼泪洗脸!我相公生来性急,得知儿女丢失后,已几次要寻短见了!望方老板不要见怪他言语冲撞,实在是情急,口不择言!”

  方济盛见女子口若悬河,如银瓶泻玉,将事情说得源源本本,有根有蒂,有理有据,不由得不信以为实!慌忙立起身来,反向那男子拱手陪笑道:“先生也休得见怪!我即刻去叫令郎、令媛出来,让阁下阖家团圆,以叙天伦。”

  男子这才现出笑容,也起身拱手说劳驾。

  方济盛走到里面,对吴若兰、吴小刀笑道:“你们的爹妈都来了。快随我去见!”

  两个孩子听了,似懂非懂的,也不说甚么,只笑嘻嘻的,都牵住方济盛的衣角,一同到外面来,旁边的候重生则抻出一直小拇指,在抠着鼻孔。

  那男子见了吴若兰,吴小刀,几步跑上前,抢着吴小刀抱了,一面偎着脸哭,一面心肝呀儿呀的乱叫!女子也将吴若兰紧紧的搂抱了,和男子一般的伤心哭喊!吴若兰、吴小刀也都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一时惨哭之声,震动屋瓦!

  方济盛的心很慈善,闻了这哭声,见了这惨状,鼻子越发得难过,两眼内的无名痛泪,禁不住夺眶而出!及至仔细看四人哭做一团的情形,不觉心中又发生疑惑。

  躲在门角涎面傻笑盯着这一切的候重生手中的小猴子又开始上蹿下跳起来,只是厅堂上的方济盛根本不曾看见,还以为它见到了自己的主人,高兴得跳了起来。

  两小孩虽放声号哭,却不是至亲骨肉,久别重逢,心中伤感的哭法,而是见了面生的人害怕,旋抬起头号哭,小手极力往外撑拒,只是那一男一女,将吴小刀,吴若兰紧紧的抱在了怀中,让他们根本动弹不得。

  方济盛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将角落里的候重生和小猴子引到了一男一女的面前。

  刚刚还恶脸相向的小猴子,被男人瞪了一眼,立马安静了下来,没等方济盛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旁的女人立马解释道:“你这孩子,你父亲这些天都急死了,想不到你和秋官、桂香再一起。”

  “他是?”方济盛面面相觑的问道。

  “这是和我们同住一条街,我们住街头,他和他爹睡大街,凭本事耍猴吃百家饭,他是大傻张一个大冬天从街上捡来的,这孩子当时烧得差点岔了气,我和相公给大傻张尽力请郎中用最好的药给孩子救治了一番,可惜送来的太晚了,命是捡回来了,可惜这脑子却随了他爹大傻张。”

  “哎,我三姑的儿子也有这样的毛病,在他九岁的时候,三姑和村口的黄氏有了些龃龉,黄氏觉得三姑这个外来人好像处处和她为敌。黄氏的爹爹是个郎中,也时常配些鼠药来卖,时间久了郎中救人的事情倒经常被忘记,得了一诨名叫做耗子黄。黄氏拿了其爹耗子黄的鼠药投进了三姑家门口的水井里,然后连夜逃走,据说逃入了长白山。喝了井水的村人有八九个,大多安然无恙,没觉出什么厉害,只有九岁的姑侄喝了井水后发了热病,五天五夜昏睡不醒,第六天终于醒转,吵着要吃蒸饼,才知道这孩子活了。只是从此言谈举止经常有些出人意表,下地扶犁耕田也耕不直了,经常一耕下去就没有回头路,一直耕到对面的山上,三姑只好让他跟着村里的铁匠学铁器手艺,他便在火炉边拉了十年风箱。十年过去还是一把爬犁也打不出,后来只会见了村子里的大姑娘涎面喊着要喝奶。姑侄做不了农活,三姑不但要下地耕田,还要养鸡养鸭,还要清早起来把绳子套在身上推磨。买不起大牲口,三姑就把他当成大牲口来用。”方济盛絮叨完之后,尴尬的笑了笑,以示自己对这样的苦命孩子并不带任何的歧视。

  “他和猴子我是一并带走还是?”

  “阁下所住的那条街是?”

  男人拧了拧眉毛,似乎有难言之隐。

  方济盛急忙解释道:“相公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家里再添两双筷子并不不妨事,我三姑那些年在世的时候带着姑侄的辛苦我是深有体会的,只是他们双双走得早,最终没能等到我发家。当年三姑为了支持我经商,将家里唯一值点钱的石磨都卖了。”

  方济盛黯淡伤神着回忆往昔的种种亲情,最终忍不住老泪纵横,接过一旁的丫鬟接过来的一张热方巾,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一把,便接着说道:“傻子张这些年带着他们也不容易,我的意思是想过去将傻子张接过来,从此住在我这里,他们今后的衣食住行便由我来管了,算是弥补我这些年对三姑和姑侄没能还恩的遗憾了。”

  “方老爷菩萨心肠,我们秋官、桂香能遇上您,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要不这样,方老爷如果看得上,秋官和桂香以后就叫您一声义父。”

  “要得,要得,我们求之不得。”

  秋官、桂香的父母信誓旦旦的对方济盛做出了承诺,答应回去之后连夜将傻子张送到方府,只是一男一女带着秋官、桂香离去之后却从此杳无音信。

  方老爷起初以为他们在路上耽搁了,又过了三天,实在没耐心继续等下去了,便亲自备了一车的礼物亲自按照当初秋官和桂香的父母留下的住址寻觅而来,只是他从街头走到街尾,又从街尾行到街头,甚至寻遍了周边,那条街上根本没有当初一男一女离开时所谓的府邸,那条街上更没有所谓的以耍猴戏讨生活的傻子张,方济盛这才感觉到有些不太妙,立马将这事报了官。

  月灵儿,殷冷霜,澹台玉瓶,白猿火急火燎赶到方府的时候,看着候重生变成了一个二愣子,偏偏吴若兰和吴小刀却不知所踪,听了方济盛战战兢兢的复述,脸上阴晴不定的殷冷霜当场捏死方济盛的心思都有了。

  “你个糊涂员外,还我的女儿来。”殷冷霜这些日子几乎茶饭不想,忧思成疾,猛然听到女儿的消息,还以为女儿有了找回来的希望,企料吴若兰刚离了火坑,却又进了狼窝,这一惊一喜之间,怀着孩子的殷冷霜说完这句话之后直接晕了过去。

  月灵儿知道殷冷霜不能继续呆在方府了,毕竟她肚子里还怀着一个,便让澹台玉瓶将她送了回去,殷冷霜半路被颠簸的牛车弄醒之后,一直哭哭啼啼的,要不是澹台玉瓶一直在旁边劝着,殷冷霜不知道哭晕多少回了,平时虽然嘴上一直嚷着女儿不如儿子好,心里女儿和儿子的地位其实是平等的,当然这也是受吴永麟的影响所致。这些日子和女儿的分离,更加重了女儿在她心目中的分量,若兰找回来了,她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在女儿面前念叨女不如儿了,倘若一年找不到若兰,她便找十年,十年找不到,便找二十年,一直到找到她为止。

  “方老爷,这事也不能怪你。”月灵儿遇事比殷冷霜冷静,家里已经倒下一个,她必须得顶住压力撑起这个危如累卵的家,更何况现在得知若兰和小刀还活着,这已经比整日担惊受怕弱溺于水里面的胡乱猜测强上太多了,“你现在将那一男一女的样貌仔细的回忆一番,我这里带了画师来了。”

  方济盛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对整件事情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旁的白猿仔细聆听着整件事情可能存在的漏洞,等听得差不多后,他直接冲进了黑暗,朝十里坡急火流星般赶去,那具被烧焦的尸体,也许是这一切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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