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已至（十二）
这小巷中间是有一段路是完全没有路灯的，只靠着手电筒微弱的光芒，才依稀看得见。两侧是老旧的围墙，墙内侧位置的是一栋栋的废弃房屋，没有一点灯光，从楼中渗透出死一般的宁静。
两侧危楼夹着的这个小道，冗长的路段，还真没有几个人敢私自跑进来。黑色像是他们的天然屏障，他们也是这样依靠着黑暗生存。
要不是周围还持续地响着沉重的脚步和喘气声，裴怜岸都觉得他们已经融为了一团气体，在等待着自己送入口中。
“都走到这里了，还不承认吗？这到死的鸭子，嘴也蛮硬嘛。你们上，都给我绑了。”
那四五个彪形大汉，不知从哪里变来的麻绳，硬是扛住了裴怜岸飞过来的拳头，三下两下就把两人五花大绑。
“像你们这样初来乍到的小警察，急着想立功，我见得多了。但是连本小姐都敢找上，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裴怜岸的冷汗顺着他的脊梁骨往下滑落，心里轻叫一声不妙。刚想奋起反抗，却又被许厌从后面轻轻一踹。还以为是后面出了什么事，便立刻又转身踹去，却被人把头按在地上，右脸贴着粗糙的路面，划得生疼。
一抬头便看到了许厌。他低头看向自己，皱紧了眉头，示意先噤声。
“小姐的心思真的是好细，令人佩服。但是不知道我们究竟犯了什么错，让小姐这样怀疑。”
许厌歪着头，眼中尽是波澜不兴，却又能有着吞噬心智的力量。
黑裙小妹这才定睛看了看他的模样：三分狐狸心，五分狐狸貌。虽说是瘦了一些，但也不失为一种风格。光本微薄，明眸中却是一汪热忱，让蛇精妖女为之沉沦。
她走近几步，示意周围的人先退下，手指伸入麻绳与肌肤的缝隙中，游走着，挑动着欲望。一会儿又轻轻地摩挲过那紧紧抿住的唇。
“别怕，被按在地上的是他，又不是你。你可千万别和我说，你费这么多心思过来，是为了看本小姐的。今天把要说的都吐干净了，也不是没有办法活下来。”
话里是与生俱来的一股子骄傲，况且有这么一群大汉都听命于这么一个小丫头，来历肯定不小。但脾气也不是一般的大，还透着一番鬼机灵。
许厌把身体稍微前倾，对于她的目光欲拒还迎。
“你想我说什么呢？要是我拒绝呢。”
“这还不好说，把你关到一个小黑屋里，然后……”黑裙小妹并没有丝毫不快，反而眼角眉梢挂上了几分不该有的期待。“然后当然是该怎么办怎么办啊。要是还不说，那就嘿嘿……”
许厌了解到了她好玩心和实打实的没底气，只是唬一唬人，便开始连逗带哄地进攻。
他记仇这一点还是一如既往。
“你是在怕什么吗？”
“你说什么？我怕？我可是这一片儿的大小姐，我怕什么？”
“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整天紧绷着自己，吃不消吧。”
许厌的话像恶魔的呓语，危险却又充满了未知的刺激。
裴怜岸不自觉地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先担心担心朕的龙脸，都快要磨破皮儿了！
“你所说的……那些人，要是知道了这里的存在，又会怎单枪匹马。在胜率不足1%的情况下来自投罗网，是在费尽心机地提醒你们吗？我要真是那些人里的，还不如说是你们的卧底呢。是吧，我的大小姐。”
这一局游戏中，不占优势的明明是许厌。但是他却可以在百般试探与千般质疑中清醒，化劣势为证明自己的凭据。
一句“我的大小姐”让黑裙小妹开心了不少。“啊……松了吧，都给我松了。”裴怜岸看着被松开的许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然后好以整暇地俯视着自己，还好像抱着一丝“事不关己，我就是来看看笑话”的微笑。
你们都当我是死的吗？
“喂！我呢？还有我呢？”裴怜岸悲从中来。他明白了什么叫做看脸的世界，有口难开啊。刚刚还对着自己春风满面，这么快就被人家拐走了。
“给我个面子，他毕竟是和我一起来的。”
“去，给他也松了。”
行，许厌你脸真大，面子也真大。
“那我给他松了，你不要和他走了好不好？”
“好。”
许厌一脸我配合的表情，裴怜岸却是一脸不可置信。盯着许言的满面春风的笑颜，
他就这么没心没肺地把自己给卖了？来之前可没有说可以来这里当压寨夫人的啊？
许厌在余光中，瞥到了裴怜岸一脸吃了屎的表情，还又补了一句：“都依你。”
黑裙小妹这次真的是着了许厌的道了，拉着手一路上说说笑笑。而那个“留守儿童”裴怜岸只能被一推一搡地向前走着。
大本营很快便到了。一家日用品杂货铺的布帘子后，便又是一番新天地。
“沫沫，你去哪儿了？老张今天刚回来，找你有事儿。”正在摸麻将的一个抽着烟的大叔，声音拨开努力地胡子拉碴的屏障，冷不丁地又冒出来一句。
“他们是谁？”
在座的人顿时鸦雀无声，摸牌的人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麻利地转回头。躺在一个破旧的长沙发上的瘾君子们，除了几个昏睡过去的，都互相搀扶着慢慢爬起来，瞪着猩红的双眼。
“哈？你说他们？他们是我的人。”
“你确定不会出事儿，咱现在刚逃过一劫。新人不都是由老大带过来，再确认身份的吗？”
“我爸不在，我就替他带人过来。你们有意见？”
明白了，原来是这里老大的闺女，难怪都要尊她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三分，拼爹果然到哪里都管用。
不过就利用这份信任来利用她，还是有些不人道。裴怜岸倒是有些不忍心，但回头看了看许厌，仍是一脸享受地站在小丫头背后，心安理得地吃着软饭，只能暗暗地感叹人不要脸可以到达何种程度。
“不敢……那肯定是不敢。我就是担心他们……”
“行了，我知道了，不用再说了，一天天地唠唠叨叨。”
转回头又是一份刚出炉的笑脸。
“宝贝你先在这里和大家熟络熟络，我一会来找你。要等我哦。”许厌点了点头，然后又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看看身后的壮汉，还不由自主地再往后躲了躲。
裴怜岸：“……”
“行了，你们不要跟着他。和我来。”
等人走远了之后，许厌一把拉住裴怜岸朝着内部走去。他们的背后幽幽地响起一声轻语：“你们几个跟着，别丢了。”
“行啊，许厌，没看出来，你这一套一套的，挺熟练呀，你平时……”
“别出声。”
裴怜岸被这突然正经的许厌给说懵了，往旁边一看。
路边全是些半死不活的人，有的在慢慢地蠕动，有的不知道在咯咯的笑着什么。地方足够隐蔽，他们也敢这样明目张胆。
一路上压抑着闷热的气流，灌进了大脑，麻痹了神经的灵敏度。
一只只滞涨的灵魂背负着这视为幸福的躯壳，可一生却在追逐痛苦的脚步。执着贪欲炮制的毒药，销蚀着智慧，禁锢在痛苦的心境。
或许对于他们，死如清凉的夜，生是闷热的白天。而夜晚来了，只想睡，白天使人困倦。
当然不堪于现实，这是介于死生之之间的另一种办法。穿过生命的小缝隙，突然有一道亮光透到舞台上。
会有一切绿色，最真实的绿色，真实的林木、太阳。
许厌此时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神气，不卑不亢，一副淡漠冰冷的样子。仿佛一切均无物于他，他只求于最终的目标。一切众生在他眼中甚至不配存在，但拉着的这只手，还是有真实的触感，有人情味儿的。
裴怜岸有些不愿多想，他只是希望在除了像这种必要的时候，在许厌眼里自己也能与他人有一点不一样。
“GPS显示就在这里，这个柜台。沈应如把行囊放在这里，他具体活动位置也应该在这附近不错了。”
许厌低头看了看手机。
“我们要趁他们还没有过来之前查到。”
“查到？查到什么？我们不应该等后援，然后再把他们一锅端了吗？”
裴怜岸这才反应过来。
许厌这不走寻常路的办案方式，可不像是大公无私，为了紧急的任务而来。
他想查什么？
许厌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径直走去，与前台交涉着。要是说刚才是假意奉承的微笑，那现在连那张挂在脸上的皮都不愿意多扯一扯了，眼中尽是疏离与逃避。
像是触碰到了多年前的海鲜罐头，当年只是对他的腥气有所避讳，而现在是动都不愿动了。
手中还在忙着自己的，循规蹈矩地完成着一个冰冷的任务，却又生怕这淌浑水趿拉自己一身。
警察只是个噱头，他想要的东西比这要多得多。
裴怜岸上前走了几步，想打断脸色正难看的许厌，却又因为周围簌簌投来的异样目光而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先走到附近的一个角落里，点了支烟。
“只有这些吗？”
“先生您是不相信我们这里的记录吗？绝对准确，绝对隐秘。”
前台的小厮一脸洋洋得意的表情。
“再说，假的又如何，真的又如何。你也是带不走的呀，警官先生。”
“真是说笑了。平时跟着别人干，几笔账目的钱都没有汇到我这里来。白出力不收钱，换了谁都不乐意。”
许厌的嘴角往外扯了扯，自然地接着话。
“你在这里多少年了？我们新来的不懂规矩，还想请您以后多帮衬。”
“少说也有二三年了，没学历没家人，死了也不怕。”
“那咱们老板是不是也很有能耐呀？我们慕名而来，就是为了干出头。”
“看你这话说的，那哪止是很有能耐。千万富豪，商业大鳄交易都多了了去了，比如……”
“比如？”
“问这么多做什么，来，喝酒！”
“没事什么事，也就看看自己到底能怎么发展，这不还得养家糊口。”许厌说最后半句话的时候直勾勾的盯着一旁的裴怜岸。裴怜岸倒也是自如地收下了这份贤妻良母式关爱，心理觉得痒痒的。
“那这里那么狭小，遇到什么危险要怎么才可以离开呀？我可不想第一天就殉职。”
“你说这个呀，你不用知道。”
“为何？”
“你已经逃不掉了，刚刚完成了你的心愿，现在还有什么遗言吗。”
小厮猛一掀桌，直接跳了出来，拿着刀直逼许厌的脖颈。
“你的引荐人沈应如没告诉你吗？来这里最忌讳的就是查账。告诉你那么多，你死得还满意吧。对了，沈应如他已经被我们的人给关起来了，估计再过个两三天就死的差不多了，不如你去见见他，陪陪他。”
裴怜岸一看情况不妙，转身就是一个扫堂腿，踹翻了小厮，拉起许厌就是一个百米冲刺。
“你跑不掉的，这里的路仅此一条。”
裴怜岸才不信这个邪。天无绝人之路的老话还能是骗人的不成。
这里岔道颇多，拐进去一条路，第一种情况便是死胡同，第二种情况便是只钻人家大本营。
这样在这个七拐八绕的迷宫里兜兜转转很是费时间，人家的后援到了就没路可走了。
裴怜岸本以为许厌这种高智商高能力的超人类生物可以抵御一段时间，自己再去探个路什么的。想到这里，他便抱有怨念地地斜了许厌一眼，然后就睁大眼睛呆住了。
许厌只好抱有歉意地苦笑：“第一次嘛，没有经验被发现了。我会努力总结的。”
“……不，不是，我没在看你。”
裴怜岸手指向的地方，一大群刚刚吸上头的瘾君子，跌跌撞撞地挤满了身后的窄道，前扑后拥，移动速度还真不是一般的快。张牙舞爪，仿佛要撕碎一切阻碍他们前进的事物，吞噬一切打破他们生活的罪人。
这声音效果……
这恢弘场面……
真·丧尸围城
“妈蛋！！！
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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