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姜言二梦
写作进入疲惫期,再YY一章,各位小仙女可买可不买。
一人一鸟在任家并没待太久,坐车从中心街经过仁义胡同,拐进了正阳街,在一家名为“玉溪阁”的首饰店前停了下来。
倪裳的头发日前刚在理发店里用钳子烫了,从天庭到鬓角一路密密贴着四道弯的发圈,打了发油披散在脑后。家里的金、银、玉、宝石等簪、钗之类的头饰,便不能戴了。
柜台前,她从手包里拿出一沓素描纸,姜言探头看去,从记忆里得知,是男主人胡宗琪将军的手笔。
素白信笺纸上,一套五件珍珠饰品跃然纸上,发卡、耳环、项链、戒子、手串。画下还一一标注了尺寸、工艺、选材,笔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姜言绿豆大的眼里闪过抹讶然,在两军对垒,居民难以饱腹,街上商铺大多关门闭户的情况下,胡将军还有如此闲情雅致。
自鹦鹉身上醒来,原身的前情旧债桩桩件件压在姜言心间,让她颇为无暇他顾。眼前的事,心里的念头也不过从脑中一闪,便被姜言抛在了脑后。
身为一只鸟,满室华丽的各式手饰再难引起她的兴趣。一个展翅,它便飞至门外,在空中盘旋了下,见司机站在车前守候,便放心地落脚在了白色宾利车顶。
女人有钱有闲,逛起街来总是那么的任性。从“玉溪阁”里出来,倪裳又分别走进了,锦荣服饰店,余兴裁缝铺等。算是将正阳街上仅开的几家商铺,逛了个遍。后座上,一会儿就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袋。
姜言等得无聊,双目微阖,蹲着身子在车上打盹。一个寒颤漫延至心间,将她从似梦非梦中惊醒。姜言朝着心悸处看去,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灰色长衫的背影,于余兴裁缝铺的朱漆木窗后一晃,便被窗纱后的层层布料掩去了踪影。
姜言总觉得那匆匆一晃而过身影,在记忆里有份熟悉感。待要飞过去一看究竟,却见司机打开了车门,倪裳正在朝她招手,迟疑在眼中不过一闪,她便钻了进去。
余兴的后罩房里,霍灵均将手中的礼帽放在桌上,心下对将军府里‘大将军’的聪慧机敏不无可惜。
说出口的话,却是对没能当场将它击毙,而深感婉惜:“可惜了,今日来不及布置。这几日,可有传出它再伤人的消息?”
与之接洽的男子摇了摇头,“府中传来消息,一周前它于胡宗琪的卧室内闯了祸。这几日,它被胡宗琪派人送到了中心街的奇异宠物店。
这奇异宠物店,我们的人不宜闯进去(店主他是M国人),它倒是飞出来几次,可……”
霍灵均就刚才‘大将军’的表见,了解地点了点头,赞同地道:“极是聪明机灵!”
男子点头:“换着法的捕了几次,都被它逃脱了。若不是狱中的战友多人伤在它手,如此灵慧狡诈,倒真不舍得将它击杀。”
“看刚才的情景,今日应是接它回府。通知府中的人,用药罢!”
男子想到前次将军府中传来的消息,“W眼爆!”再次心中一痛,咽下齿间咬出的血。忆起先生往昔讲学的风彩,眸中饱含着对他们的期许慈爱,终是摇了摇头,“先生不会同意。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布防图!”
胡宗琪先一步将家人送走,将对自家孩子的一腔疼爱都寄托在‘大将军’的身上,若真在府中将它毒杀,只怕他会测查到底,到时埋在将军府中的暗线人员……
霍灵均听了,心里一刹间堵得难受。
布防图,关系着L城的解放,他们彼此都清楚着其中的重量。
两人参加工作多年,一路走来,哪一步不是踏着身边战友的鲜血上、信念、希望前行,为了***事业容不得他们过度沉迷于悲伤进而消极失了判断。
男子很快调适好心情,说着这两日自己心中的打算:“城里的地下水域每隔一段便被下了重闸,我们与城外的联系已断了三日。
这几日因为‘大将军’,我们对奇异宠物店多有观查。
我们发现,店主大卫极善训练动物,训练出来的动物,智商上高的如鹦鹉‘大将军’,明面上说可于七岁孩子的智商相媲美,但我怀疑或许更高。
最低的小白鼠也能模仿人类翻筋斗、摆手、鞠躬。
我们相中了只白鸽,极有灵性,我想买来用于来往城外送信。”
“只有一只?”鸽子送信,不该是多多益善吗?
“嗯。那M国佬做生意有个性!每种动物店里仅有一只,等这只卖出,确保客户满意不会退货后,才会进下一只。据他说,每只动物在他心里都是独一无二的宝贝。”
霍灵均冷嗤一声,对这种生意论调不以为然。却对男子口中的小白鸽送信充满了期许。
……
胡宗琪的将军府,是L城一众中式大宅院中,独有的一座花园洋房。
1号贤明楼为办公区,两层的砖木结构,有主楼、辅楼组成,面积较大。双坡屋面,老虎窗,典型的英国乡村式。
2号闲裳楼为住宅区,偏东一隅,红砖白墙,落地式的朱漆大门、玻璃大窗,敞廊式的二层阳台,彩光极好。
贤明楼的四周全无植被花木,一溜的水泥地。闲裳楼正相反,环楼引进了活水,亭台水榭、假山、瀑布围绕,更是遍种月季、秋菊、海棠、蜡梅、枸杞、山楂、石榴、柿树、枣树、木槿、结缕草、六月雪、六道木、雪松、银杏、香樟等几十种花木。
宾利车一路从后门开进去,贤明楼和闲裳楼仿佛是隔开的两个世界。
下了车,倪裳一面往里走,一面寻问丫环小翠,将军可要回来用饭。
小翠两手帮着拎满了东西,跟在后面回道:“赵妈派人去前面问了。秦副官回说,将军今日公务繁忙,让人送些面食小菜过去食用。”
“将军无肉不欢,你让赵妈多准备一份红烧肉送过去。”
“是!”
落在沙发扶手上的姜言,闻听此言,似一下子从漆黑的暗夜中寻到了丝曙光。是啊!她怎么没想到,跟着男主人总会有机会进监狱的。
姜言转身飞棱着翅膀落在了小翠的肩头,全然没顾到小翠陡然煞白的脸,瞠大的眼和肩上股肉的微微哆嗦。
还是倪裳扭身见此,善解人意地唤了声:“军军!”
对上姜言歪头疑惑的小眼珠,倪裳含笑道:“可是想将军了?不用小翠带,你自飞去便是。天大的气性,在你面前,将军也早消了,快去罢!”
姜言眨着绿豆小眼,探头望了眼西南处的那栋洋楼,又回头看向倪裳,确认她话中的真实性,见她眼神里充满鼓励,方展翅朝贤明楼飞去。
楼前的守卫,见‘大将军’今日归来,还堂堂正正地走了回正门,颇为诧异地彼此对视着交换了个眼神,心下对歪果仁训鸟技术的崇拜又上升了个高度。
姜言寻着不多的记忆飞到胡宗琪的办公室,朱漆木门在眼前关闭着,隐隐的打砸声从里面传来。姜言在门前打了个转,却不知自己该不该进去?又如何进去?
见到倪裳,还不觉得如何。这会儿,要见男主人了,不知是因为对他名声的忌讳,还是原身残留在记忆里,他卧室里那一声咆哮。给她带来了惧意?伤心?还是怕穿帮后的忐忑与害怕?姜言垂着小脑袋,心绪混乱如麻,落在廊道前的扶手上,一时裹足不前。
秦副官开门出来,见到回来的‘大将军’躲在廊柱后,小小的一只,羽毛绚丽地卷缩着似犯了错,不敢见家长的孩子。
一手拄在鼻下,轻咳一声压下唇间的笑意,“军军,回来了?”
“秦叔?”姜言张嘴吐出称呼,方觉不对,情急下翅膀一捂,不但将嘴掩了,整个上半身子也隐在了翅膀后。
秦副官讶然后,笑意又深了几分:“军军更聪明了,已知道喊我了,秦叔心下高兴。”
扑通急跳的心,放了一半。姜言伸着脖子,小小的脑袋从翅膀后探了出来,对上秦副官真诚无伪的双目,姜言方将张开的右翅收在身侧。
要知道原身会的话不多,亦只跟男主人有所互动,对他身边的人多以无视待之。她猛然间的开口,到底突兀了些。
“秦测,可是小家伙过来了?在外面叽歪什么,还不让她进来!”
姜言听到这声吼叫,属于原身的情绪一下被激了出来,心下一个哆嗦,身子不自觉地往廊柱后缩了缩。看得秦副官再次莞尔,伸手对着她做了个请。
姜言迟疑了下,到底是展翅飞了起来,紧闭的朱漆木门前,她打了个旋,停在门把手前,身子上下浮动的去看秦副官。
秦副官在姜言的目光里,不慌不忙地将文件夹在胳膊窝里,双手自然地分插在两侧的裤兜里,回视姜言的双目含着狭促。
“秦叔叔,请帮我开下门!”姜言底气不足,声音软软嚅嚅似个小姑娘,全无往昔的飞扬跋扈与尖锐。
秦副官挑了挑眉,这次大卫对‘大将军’的调教,倒说不上是好是坏了。以往‘大将军’的性格虽有大卫的功劳,更多的是将军的宠爱和娇惯。
如今,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不知将军能否接受喜欢。
“磨蹭什么呢?”
屋内不耐的冷喝,打断了秦副官的臆想,抬手怜爱地摸了摸姜言的鸟头,推开了门。
来不及多想,姜言一个扭身进了屋内,门在身后关了起来。
胡宗琪瞟了姜言一眼,示意桌前的人继续。
姜言被桌后,胡宗琪隐含探究地斜眼一瞟,心突突一跳,呆了呆,扑棱着翅膀颇为不知所措。
在胡宗琪的示意下,飞云寨的二当家王建功,因姜言进来而微顿的声音再次响起:“山上兵力弹药粮草不足,与城内支援有限。为今之计,将军不若派遣政府人员秘密出城,联合L城周边村落中的地主富户逃兵村霸,共同在城外征集秋粮……”
所谓的‘征集粮食’,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财力不足的情况下,适当地运用一些手段,还是有必要的。
姜言迟疑了下,终是被两人谈话的内容引起了好奇,慢慢的试探着飞在两人中间,绿大豆的眼睛左右扫了扫两人的面色,见无人注意她,才缓缓地伸爪落在一旁的电话机上。
王建功见胡将军不动声色地睃了面前的鹦鹉一眼,没说什么,便接着道:“如此,我们不但得粮,还能引去城外gong匪的一部分兵力,借此将他们带进北山下的迷雾谷。我们只需提前一步埋伏在迷雾谷里的秘林、山石、溪水间,便可保他们有去无回,这是其一。
其二,有消息称,gong匪购买了罗家在罗家坳的秋粮。要从罗家坳运到城外,必经过周家村、王家庄。我们飞云寨与两个村庄的人手组织起来,可与这里……这里……还有这……,分别布下陷阱,散上铁刺,埋下地雷……”
字迹过于潦草辩认不清,地图画得太过抽象分辩不明,姜言看得费劲,身子不觉于电话机上探出了大半,一个倾斜,她抱着电话筒砸在了桌面上。
“扑腾——哗——!”
姜言肚朝上地瘫在檀木大班台上,身上还竖压着个话筒,一双小眼望着上面的天花板,很是懵逼。她自己不觉,自她进这屋来,她的一举一动均落在桌前桌后的两人眼里。
这刻她的窘态、呆懵的惨样,显然娱乐了主人。胡宗琪仰头大乐,俯掌拍桌,拍得桌面咚咚的响,似敲鼓,震得姜言耳膜嗡嗡。不得已,挣扎着推开话筒,爬起来,卧在地图旁矣矣垂眸。
胡宗琪见它蹲坐在桌面上,两个翅膀竖在身侧高高地耸起,翅膀间的小小头颅,微微垂着,头颈后的羽毛一挫一挫的动着。立即止了笑,深怕自己方才的举动再次伤了它的自尊,让它做出自残的举动。
懊悔地以手抵唇轻咳一声,示意对面的王建功,说两句好话哄哄他家‘大将军’。
胡将军有一爱宠鹦鹉‘大将军’,王建功于飞云寨便多有耳闻,一早他过来见胡将军回话谈事,眼见胡将军频频望向门口,他只当他在等什么人?却原来是等这小家伙,由此可见,它在胡将军心中的分量如同传闻。
见胡将军为它伸手求救,惯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王建功,讨好起一只鸟来,漂亮话不要钱似地从他嘴里一溜溜地跑出,萦绕在姜言的耳际,拍得她身心舒畅。半晌,给面的收了翅膀露出头来,对他赞许的“唔”了一声。
王建功走后,警卫员送来了午间的饭食。
胡宗琪的是一海碗凉面,四样小菜,一盘子红烧肉和一盅虫草乌鸡汤。姜言的面前亦跟着摆了一溜的碟子,各式坚果仁和几样水果。
胡宗琪只看了一眼,便让警卫员将姜言的坚果碟子全撤了。直道:“我儿跟着我正经的饭食不吃,吃什么果仁子!腾出个空碟子,从我碗里给‘大将军’夹些面和肉来。”
不说不觉得,他的话落,姜言的小眼珠落在红烧肉上就拔不下来,口水顺着半勾的尖喙一滴滴,滴落在木长几铺着的红毡条上,片刻便湿了一块。警卫员惊讶地待要打趣它几句,被胡宗琪摆手制止了,怕它反应过来,羞了。
姜言一连吃了两块红烧肉,又被胡宗琪喂了些虫草乌鸡汤,方解了腹中的馋意,满足地直起身子,双翅拍了拍肚子,眯眼打了个饱嗝。
胡宗琪看了眼它面前碟子里,那几根没动的面条,对警卫员不无感憾地大叹:“古人诚不欺我,果然是谁养的儿子像谁?你看我们家军军,是不是跟我一样,无肉不欢!”
“那是,就在少将军在,习性在也不过如此。”警卫员讨好道。
听他提起被送走的儿子,胡宗琪的眼中亦多了抹伤感惆怅。
[儿子=雄性!]姜言想到自家一个好好的人形女儿身,突然穿进这绿毛鹦鹉的鸟身里,还是只娶妻育儿的雄鸟身上,倏地便觉脊梁重了几分。
胡宗琪回过神来,见它这般,只当它与自己感同身受,对它更是怜爱了几分。摸了摸它的脑袋瓜子,许诺道:“你若也是想妻儿了,我让人将它们从任府接来便是,用不着难过。”
姜言一听,默了默!半晌,张了张嘴期期艾艾道:“娇……娇娇……生下六个蛋崽,郭爷说……说有它的一半,我深……深觉……自己头上有点……绿!”
胡宗琪眯眼含笑听着的脸僵住了,接着捋着短须的手一顿,痛得他一个哆嗦,瞠目地瞪着姜言本就绿的脑袋,不知这个‘绿’可是他想的“绿”。
良久,眉峰一挑,胡宗琪探寻的问道:“郭爷?可是巡警房郭凤武家的那只鹦鹉?”
姜言眨了眨眼,茫然不知。
胡宗琪撂下茶杯,搓搓揪痛的下巴,饶有兴致的戏谑道:“没记错的话,那鸟儿是个小白脸罢(小葵花鹦鹉可不是一身的白)。看你平日杀伐果断威武凛凛,怎奈让个小白脸夺了媳妇!”
那望来的眼神,怜悯得让姜言噎了一噎。
“不若我给你抬房姨太太?任家女能养小夫,我将军府里的公子自然能多养几名姨太太。就是,如今的情况怕是不好找寻。咱不急哈,慢慢来,为父定给你寻个最好的。”
姜言听了这话如同轰雷掣顶,欲哭无泪,她是这意思吗?她一个女儿心要什么妻妾:“我……我想……离!”话吐到‘离’字,姜言顿住了,作为一只鸟我应该懂得离婚的意思吗?再说,鸟和鸟之间,也没有什么离婚、合离、休弃之说吧!
姜言凄惶绝望,愁眉苦脸,死心哀叹!就算可以,她还能当只抛妻弃子的鸟渣不成?
晚上,胡宗琪约了L城四大家于望春楼聚餐,姜言与之同行。
胡将军请客,望春楼老板沈望春,不敢怠慢,毕恭毕敬,殷勤招待,菜肴陆续上来,虽无太过新鲜的食材,却也山珍海味地做了满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秦副官站起身,与绸缎余、金银邓、乡绅罗、酱菜耿四人团团一抱拳,姿态闲适,语调平平道:“诸位当知,如今gong匪围城,城内更是潜藏了一批昼出夜伏的宵小之辈。搞得我L城居民鸡犬不宁,人心惶惶,粮断柴缺,生活难以为继,为人们带来诸多苦难。”
四人一听,面面相觑,心知来了。
说是聚餐,余之宏、邓子章、罗田富、耿石岩,四人来时便知,今晚这场鸿门宴,兜不见底怕是走不出望春楼。
罗田富将手里攥着的筷子放下,掏出帕子,拭了拭手心里的汗,一颗心狂跳如鼓,只望今晚有惊无险,性命无虞。
耿石岩、邓子章却在心里暗忖:什么gong匪!什么宵小!安插的罪名不小,可也没见人家拿用百姓的一针一线。反而是胡将军盘踞L城这几年,当地土匪、汉奸、地痞流氓于城中烧、杀、抢、奸,无恶不作。于城外烧毁房物、抢夺粮食、拉光牲口、奸污妇女、拐卖妇女儿童…
如今更是凭借L城城高水阔,易守难攻之险,不顾城中百姓死活,封城自居。
秦副官一一扫视过众人,单手一顶鼻梁上的镜框,继续道:“为缴灭城外gong匪,L城军民自当团结协作。
可据我所知,在座之中,却有与之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与人民为敌之徒。”
几人一听,均吓了一跳,惶恐不安,紧张耳语:“不会是想给我们安插罪名罢?”
邓子章年青气盛,一听此言,难掩忿色:“岂有此理?”当下就要站起来,被余之宏一把扣在椅子上,低喝道:“慌什么!”
秦副官轻抬手,阻止众人的议论,一双眸子晦暗不明地落在罗田富身上,“罗员外可否告之在下,罗家坳的秋粮为何落在了gong匪的手里?”
罗田富明知不可为,还报有的一丝侥幸,瞬熄。
放下手里的酒杯,轻嘘口气,第二只靴子落了地,于他心里反倒坦荡了。
平复了心绪,他惊讶愕然道:“竟有这回事儿?今天若非听秦副官所言,我还被蒙在鼓里呐。”
秦副官哼笑一声,“罗员外这瞎编胡诌的嗜好,平日听听,只当解解闷还行。这会儿还是言句实话,给众位一个交待的比较好。
你当知,gong 匪拿着你罗家的陈条进了罗家坳,粮食都在运来的路上了。
不若,等gong匪把粮运来,我带你去城墙上拿着喇叭对着他们这些偷粮贼喊上一回。”
“那当然好!说不定还能要回些秋粮或钱财来。”
“啪!”王建功一拍桌子愤然而起,呵骂道:“老子现形都抓了,你还不承认!”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他们收了秋粮,又怎知是我们罗家的意思。我罗家人出不得城,秋粮无人主持收割,一声秋雨便烂在了地里,怎不知是他们见不得浪费……”
“不敢狡辩!老家伙,不见棺材不掉泪是罢——”王建功的手不自觉地摸在了腰间,眼里已现了杀意。
姜言正埋头吃着份腊肉蒸蛋,刚才王建功的愤起一拍,桌子上的碗碟跳起,碗底撞在喙上,痛得她哀叫一声,小豆眼里浸了泪。
泪眼朦胧中只见王建功望向罗田富的眼神,阴鸷狠辣,摸向腰间的手已握紧了枪托。
犹豫数息,心下急转,终是咬牙闭眼飞挡到胡宗琪面前,展翅护着他大叫道:“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救命——”
包厢临街,她声音又尖又锐,高昂不止,于夜色间传得极远极远……
各自的随从、护卫,从楼下奔了上来,门外乱糟糟,嘈杂一片。秦副官飞快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到门外处理。
屋内,惊呆之下,除了姜言急促的喘气声,一片静寂。
“坐下!”胡宗琪厉呵一声,不知是对姜言还是王建功。
反正,姜言只觉耳边似惊雷炸裂,吓得身子颤了颤,哆嗦着转身觑见胡宗琪黑沉的脸色,心下一怂,讷讷应是。
胡宗琪无耐地揉了揉额头,心知今晚这场戏,被‘大将军’这么一搅,当真算得上虎头蛇尾。
斜睨了眼乖乖蹲坐在桌面上,眼观喙,喙观心的小家伙,心又软了几分。‘大将军’护主心切,只是少了些见识,看来日后要多费心带在身边,好生教导一番才是。
眼睛从姜言身上移开,扫向对面四人,无形的压迫感让四人心惊胆战,噤若寒惮。相比王建功,他们心中甚惧胡将军的翻脸无情,心狠手辣。
L城积年富户,原不只他们四家。还有L城第一家的傅家,傅家的家史可追溯至清初开国取士,傅家先祖傅正勋进士及第,入朝为官。
此后数代,仅L城傅氏一门,进士7人、举人11人,拔贡14人,国子监76人,秀才99人。
几百年下来,傅氏早为山东省一大望族,L城第一家。
春上惨案,四人如今想起,亦不胜唏嘘,惋惜。
这代傅家当家人傅旭肪,为人忠义,生性秉直,疾恶如仇。
他先是因私下暗捐粮棉与gong军,而受胡将军猜忌。中又因看不惯‘大将军’在宴席上,当场抓伤锦荣服饰当家人的脸,而咒骂了句“孽畜”被胡军将忌恨于心。
至今年春上,其女一家被捕入狱,他上将军府讨说法。不知如何争论,只知他一身是血地被丢出将军府,不过两日便阖眼离逝。出殡当晚,土匪闯入,博家一门血流成河,数代积蓄被洗劫一空。
惹恼了王建功,他虽会拔枪而起,将他们当场击杀,事后家人赔些钱财,子孙后代多是无碍。
而胡将军若翻脸,他们深怕他会如同对待傅家一般,灭杀满门。
满意地看着对面四人,在他的目光中,脸色渐变,额上浸出汗珠,眼中露出惧色。“军中将士拼死护卫着我L城一众百姓,总不能吃不饱饭勒着肚子上战场,用不起弹药在战场上赤身肉博吧!还望各位对军中战士多些怜悯,慷慨解囊、给予些支助!”
四人相视一眼,将彼此的狼狈看在眼里,深知凭王建功的心狠手辣,胡将军的筹钱集物心切,再僵持下去,惹得胡将军失了耐心,他们怕会人财两失。
余之宏:“我出四千大洋。”
邓子章:“四千大洋。”
罗田富:“八千斤粗粮,两千斤细粮。”
耿石岩:“三十缸各式酱菜,三千大洋。”
……
讨价还价一番,每人出五万大洋,另罗田富多出三万斤细粮。
姜言卧在胡宗琪胳膊上,被秦副官、王建功及一众亲位随从护着往楼下走。
“区区二十万大洋,不过是军中两月的粮响,武器装备还没见影呢?将军为何不——”王建功说着做了个摸脖子的动作,“这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留着有什么用?”实在是傅家那次,让他们尝到了甜头。
姜言听得齿冷身颤,现在的jun匪都这么凶残吗?
胡宗琪右手拂了拂姜言的脊背,只当入了秋,夜风寒凉,‘大将军’胸前的毛还没长齐,经受不得。不由加快了步伐,“你看着办?行事遮挡些,别让城外的gong匪抓住了把柄。”
“不可!杀鸡取卵并不可取。当我军取得胜利,新的政权建立,L城当是将军的政点,一个城市的经济繁荣,百姓的安居乐业……”
左侧的王建功“扑哧”一乐,打断道:“秦副官想的太远了,我们活在当下,便要认清当下我们的处境。我们现下的处境是gong匪围城,城内兵力粮草弹药无一不缺。唯今之计,便是于城内加紧修筑工事,做到深池高垒。而这些,无一不要钱财。”言毕两手一摊,表情颇为无赖。
秦副官怒瞪着他,眼里满是阴霾与郁色,愤然道:“你就不怕,历史功过评说……”
“秦副官此话差矣!历史的史书向来由胜利者书写。如此简单的道理,老王我这个粗人都懂,秦副官,据闻你乃是留学归来!”
“你——!”
“好了!秦副官随我回府,老王忙去罢!”
“将军!”秦副官不甘叫道。
胡宗琪摆了摆手,表示这个话题打住。
姜言望着车窗外的夜色,心绪同样难以平静,满腔的沮丧,时间的流逝于她分秒都是煎熬。
因为她知道,再过两个小时、三个或者四个,罗家……将消失于L城,湮灭于历史,只余后世的一段评说。
张了张翅膀,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她是只鸟啊!她能做什么?她除了讨好卖乖地跟着胡宗琪,当一只称职的宠物,玩些狐假虎威的把戏,她还能做些什么?
余兴裁缝店后院。
见霍灵均闪身进来,正在屋内打圈转的男子,脚下一顿急走几步迎上来,低声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望春楼与余兴裁缝店在一个区域,只是不在一个轴上,人走路的话七拐八绕的费些时间,可姜言的尖啸是成直线传波。
正在屋中谈事的两人,一听是鹦鹉的鸣叫,想到L城的鹦鹉就那么三两只,大名鼎鼎的就那么一个,她能叫“救命——!”肯定是出事了,就不知刺杀者是不是他们的人。
霍灵均来不及交待什么,就急窜了出去。
男子等了大半个小时,早已急躁难耐。
“胡宗琪今晚宴请L城四大家……”霍灵均话刚出口便被男子急切地打断,“L城四大家?”
霍灵均点了点头,男子一把揪住他的衣袖,“我爹?”余之宏可在其中。
霍灵均再点头,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直言道:“伯父没事。”
男子余兴忠闻言松了一口气,喃喃道:“那就好。”余兴忠,余之宏庶出二子,在余家并不受重视。
霍灵均没时间安抚他的情绪,迅速吩咐道:“你立即通知各处,全力营救罗府诸人,分开藏匿。”
“罗府!确定?”
“嗯!我隐在楼梯下,正好听到他们的谈话,王建功要对罗府动手,赶急不赶晚,我们立刻形动。”
……
因为发生过‘大将军’乱闯卧房的乌龙。一到家,胡宗琪就让人给姜言在楼下安排了个单间,将她与二楼的主卧室分隔开来。
来了这么些天,姜言还有些睡不惯铁架子,她担心自己潜意思里,还没有成为一只鸟的自觉,睡着后会不自觉地翻身松抓掉下架子。更睡不得金丝鸟笼,那让她觉得自己倒真是一只宠物鸟,没了人身自由。
姜言洗漱后被小翠送进来,环顾一圈发现除了挂在窗前的铁架子和金丝鸟笼,这间屋子原应是间客房,还留着床、衣柜、妆台、沙发、小几等物,心下不觉松了口气。
疲惫的在沙发上卧下,姜言将头埋在翅膀下,她极力想象着自己是只埋在沙子里的鸵鸟,遮掩心中的诸多无奈纷杂,自我催眠的多了,便也朦胧地睡了。
翌日,天露晨曦,一轮红日从东方缓缓升起。
窗外隐隐约约地传来,一段唱曲,“小姐呀,小姐你多风采;君瑞呀,君瑞你大雅才。风流儿不用千金买,月移花影玉人来。羞答答,不肯把头儿抬;娇滴滴,步儿迈,同会碧纱橱中惊又爱。到今宵他俩勾却相思债,一双情侣称心怀。只是红娘在门儿外,立苍苔,冰湿了我的凤头鞋……”
姜言的小脑袋在沙发抱枕里埋了埋,一时不知这唱曲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模糊间一段画面于脑中闪过,高大的军装男子护着个小姑娘在戏院里穿行……姜言沉浸其中,完全没发现,忆起的越多,她的脑袋瓜子转得也就越灵活。
门窗关得严实,姜言飞到门前,透过门缝朝外看,不见人影。侧耳倾听,一阵轻轻的走动声伴随着撩水的擦拭声在门外响起。
姜言拍了拍门。
小翠闻声走来,眼睛顺着门缝朝里探望,两目相对。姜言低低冲她叫了一声,“开门!”
小翠眼含惧色的往后一退,转身消失在了姜言的视线里。
眨了眨眼,姜言不死心地又拍了拍门,隐约听到外面张妈对小翠寻问道,“怎么有门响动的声音?可是‘大将军’在闹脾气?”
“我看了下,‘大将军’在推门玩呢。”
“哦,那就让它玩吧!我们上楼打扫。”
听着渐渐远去的声音,姜言有些不确定地又看了看门缝的大小及门板的厚度,是隔音太好了小翠没听到?
窗外的唱词再次响起,姜言飞到窗边,透过玻璃往外看去。水榭前,一身淡绿色乔琪纱半身旗袍的倪裳,随着唱词,一个转身大大的荷叶袖,墨绿色的百褶裙与空中旋转飞扬,晨光里她媚眼如丝。
一段结束,二楼主卧的后窗处传来胡宗琪的鼓掌声。
倪裳仰起红扑扑的小脸,手臂微抬,荷叶大袖顺滑而下,露出莹白如玉的一段胳膊,青葱手指拂过额头,揩去微潮的汗意,对着上面娇媚一笑,轻轻软软,娇娇怯怯一声:“宗——宗——!”
听得姜言机灵灵打了个寒颤,羞得双翅交叉盖在脸上,身子失了浮力,一下子摔在了地上,一声惨叫不禁厉嚎出口。
“‘大将军’怎么了?”
“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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