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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八章 纷杂(两章合一)


  “我爹给了我这条命,人人都觉得我该为他去死,可要让我为我亲娘死,那我到是心甘情愿,死一千次一百次也愿意。”

  “我娘知道心疼我,会拿碎布头给我补衣服,缝得特别好看,还会给我煮糖水喝,很甜。”

  “但让我为我爹死,我就不愿意,说我大逆不道,那就大逆不道了,反正不愿意。”

  明月面无表情,破罐子破摔一般地道,“我甚至都不怎么记得他的模样,他卖掉我,和卖掉家里的鸡鸭一样顺手,我又凭什么为他去死?”

  “至于后娘和我那弟弟,他们的死活,我更不关心。”

  明月停了停,一低头,掩盖目中的一丝忧虑,“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我也不在意……不在乎。”

  她一连说了两次不在乎。

  房间里一片寂静。

  这些话放在外面,让人听见非说这孩子大不孝,激进些的指不定治她个不孝之罪。

  可屋子里的人,却都没说什么。

  方若华轻轻一叹,只道:“好好活下去。”

  如此想不肯认命,如此想活好的女孩子,该有一个前程。

  明月这孩子,比夜姑还惨。

  夜姑虽也是贱籍,但好歹是自由身,方若华走了薛平生薛将军的关系,让她在南安城落户,脱了贱籍,如今也是良民。

  明月却入了教坊司,入乐籍,想脱籍就难得多。

  其实就算许家如今被抄没,但方若华的独秀山庄里,很多客人都有官府的门路,让她脱籍也不是不能做到。

  但方若华不觉得应该这般着急。

  既然教坊司的教习喜欢她,让她待在教坊司,受教坊司的庇护,好好学点东西,也并无不可。

  再者,给她脱籍,也着实得找机会,求对了人,若是她能学些琴棋书画,有一点才名,那些达官贵人们也容易因为怜悯之心,许给她自由之身。

  只这般一想,方若华就有一点烦躁,眼下这个大周朝,处处是条条框框,把所有人都锁在格子里,不能越雷池一步,置身其中的人或许不觉得有什么,但她却着实是憋屈得很。

  明明以前在古代待了那么多次的。

  许是以往即便到了古代,也没有真正落到社会底层过,宋时开放,她又直接与最高统治者皇帝拉上关系,自是过得畅快。

  后来到奇怪的聊斋,身为男儿身,社会制度又因为妖魔鬼怪众多,同样显宽松,她也没感觉有什么。

  再者,那时候她是绝对的强者,金手指,金大腿,各色外挂,要什么有什么。

  一直到今朝,终于感受到那些穿越女们的难受了。

  “哎!”

  果然还是要有强大的力量才行。

  方若华又交代了夜姑几句,叮咛她仔细观察明月的品性。

  若是品性不坏,才能大用。

  夜姑一笑:“六奶奶放心。”

  方若华点头,便让她的小姐妹们盯着赈灾之事。

  自己准备去船厂检验进展。

  等建起船厂,拥有了十艘,百艘的巨船,纵横海上河流,进可攻退可守,才算拥有一定的自保之力,之后想做什么,以后再说。

  ……

  南安城县衙大牢的狱卒们,最近一段时间过得日子都不坏,油水十足。

  牢里最近关了一票,在南安城跺一脚就地动山摇的大人物。

  这些人固然被关押,未来不知如何,可是即便如此,指头缝里露出点琐碎,就足够他们吃香喝辣好一阵。

  狱卒们面对他们,看银子的面上,也是好言好语,把这些人当半个大爷供着,不过这两天,他们十分假恭敬里到多了三分真。

  这两天码头那边搭起了长排窝棚,灾民里头,老弱妇孺能一日免费食两碗粥。

  虽说粥不算好,大部分都是劣质的,里面还混了各种草根,野菜,可到底是比较浓稠,不是清汤寡水,算是半干的粮食,喝到肚子里就能活命。

  青壮免费的粥只有一碗,但是能以劳力换银钱或者粮食,多劳多得。

  听说要坐船去一个岛上干重体力活的,每天卯时一刻去,初更归。船接船送,每天不光能吃干饭,还能吃饱,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佐餐的虽然只是些鱼虾,却是烹饪的不坏,没那种闻不惯的腥臭味。

  偶尔甚至有两块肉。

  别说那些个灾民,就是牢头家两个小子也偷偷摸摸去蹭到船上干活。

  一开始人家因为他们年纪小,还不肯要,可后来见他们认识几个字,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牢头看两个小东西没饿着没渴着,活蹦乱跳,精神气十足,也就随着他们去,所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两个小讨债鬼吃得饭比他还要多上些许,如今能省下一天的伙食也没什么不好。

  给灾民们吃的这些个粮食,可有大半是许家耗费家财远赴重洋弄回来的。

  听说为了这些个粮食,许家的船员们还和南洋那边的蛮子干了一仗,死伤了不少人。

  就为了这个,也该对关在里头的老爷们好些。

  更何况,南安城的百姓们前些日子制作了真正的万民伞,感激朝廷对百姓的救助,上书给陛下。

  没准陛下一高兴,会对在南安城声望越来越高的许家,网开一面。

  上面的官老爷似乎也没有很为难许家的意思在。

  说不定什么时候,许家的老爷们就都能放出去。

  县衙的老头老李正胡思乱想,抬头就见一身黑色官服的钱风从牢房的方向走出。

  他一声不吭,弯着腰向前带路。

  老李有点怕这位,到是按理说比这位品级更高的那位大老爷,还更平易近人。

  至少那位大老爷身上不会有这股子浓郁的,让人沾染上洗十遍热水澡也洗不掉的血腥味。

  孙连安停了停脚步,扔给老李一吊钱:“许家老太太年岁高,你给她每天多上些热茶热水,别让她吃冷食。”

  老李连忙说了几句大老爷心善之类的话,保证道:“老爷您放心,小的们绝不敢故意作践人的。”

  钱风也懒得理会自己这个临时搭档,又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好心。

  刚才在牢里,看到那位年过六旬的老太太一脸慈祥,身在牢中也并不抱怨,反而很是关心儿孙,时常安抚儿孙们的情绪,他就动了恻隐之心。

  想必孙连安递送给陛下的折子里,一定会不着痕迹地说一点许家的好话。

  他们这些文人的笔杆子可是厉害的紧。

  钱风嗤笑一声,他看得出来,这位许大老爷是真的完全不知道南安郡王做得那些事。

  就算有点牵连,也不过是为了巴结王爷被人利用了一番。

  但是许家也不无辜,他们家赚的银子,肯定不算干净。

  不过,他何必做坏人?

  比许家更该千刀万剐的人家,也照样活得很是滋润,许家既然愿意花银子买命,他也不去故意结仇。

  再说,别人也就罢了,路重那个路家的公子哥也向着许家。

  别看路重在路家的地位,没有大公子路衡那么高,可也是路家人。

  钱风只认陛下一人的命令,陛下看重自己的母家,他自然要对路家要恭敬些,抿了抿嘴角,对许家的关注也就是片刻。

  片刻过后,钱风便重新把精神放在依附南安郡王的官员名单上去。

  钱风二人一走,牢头就自然而然地翻出两壶药酒,又拎了一个食盒,溜溜达达送到大牢东边的牢房内。

  牢房并不肮脏,打扫得干干净净,虽然不是高床软枕,里面也是柔软的茅草铺地,还有一些松软的被褥。

  桌子擦得干干净净,也没有太严重的异味。

  环境是略有些阴森,可至少与以往那令人绝望的监牢大不相同。

  牢头把酒递给至少瘦了两圈的许大福,照例笑眯眯说了些外头的新鲜事。

  比如说许家的粮食都运到了,朝廷在港口东边设了粥棚,救济灾民。

  至于怎么下发救济粮,还得等新任知县到任之后再说。

  再比如,南安城几十万灾民给陛下上了万民伞和万民书,里面肯定提到了许家的功绩。

  “大爷,您就安心吧,连我这个粗人都瞧出来了,过不了多久,您一家子都能放出去。”

  许大福也是精神一振,被关起来这小半个月,除了头几天心里担心,受了罪,再之后,他固然还是七上八下的,到还不至于绝望。

  这人一落难,最怕的不是忍耐,是什么消息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

  他那位六弟妹却是深谙人心,隔三差五就把自己在外头做了多少努力,进展如何,哪一步顺利,哪一步尚在观望,不知效果如何,都清清楚楚地写成条子,递给他看。

  并不是只报喜不报忧。

  许大福看了人家的种种应对措施,即便看出里头的难处,也不禁觉得,幸亏在外头操持这些事的,是他六弟妹。

  要是换了他自己,他除了搜刮余钱,给各方面都拼命赛银子,托关系,求情之外,哪里能想得出这么多的招数?

  可到了要抄家灭族的份上,求情又能有多大的用?他再托关系,还能托到皇帝老儿头上去?

  许家又没有深受宠爱的嫔妃,给皇帝吹不了枕头风?

  到不如像六弟妹这样,好生拍拍龙屁,扮扮可怜,表表忠心。

  许家不过小人物一个,皇帝稍微有点关注,底下的人自然就会揣摩圣意,把他们轻轻放过。

  许家老太太的精神状态比许大福还要好些。

  她是老人,钱风没有刻意为难。

  牢头也怕把人熬坏了,不好交代,再与人结怨。

  再者,许家的儿媳妇们都脱了身,如今虽明面上说自己不是许家妇,其实都没把和离当真。

  女人们各自走了娘家的关系,打点到位,即便在牢里,许家人也并没有太受罪。

  又过了三天,南安城新任知县即将就任,听说是陛下钦点,当朝太傅左右清之子,左怀。

  据传,这位是奉了陛下的旨意,专程下来整肃南安城局势的。

  这南安城虽说是偏远小城,但既有港口,经济也不坏,还与属国毗邻,再加上海盗横行,朝中还真不能不重视,就是皇帝也要过问。

  夏日雨更多。

  南安城里三天到有两天半在下雨。

  南河泛滥不至于,这黏黏糊糊的环境确实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南安城这位新任县太爷进城门的时候,就坐了一辆驴车,身边除了二十个只知道闷头赶路的护卫,只跟着一个老伴当。

  到不是他装寒酸,他从京城出来的时候,也是马车十辆,带着两个美妾,手脚灵便的侍从小厮数十人,美貌的丫鬟也有好几个。

  结果没出京城十里,就让他亲爹把那些人都给追了回去。

  按照他爹的说法,他一路南行,自有他爹那些门生故旧照应,再加上些护卫,在安全上没有问题。

  南安城乱得很,多带护卫应该,其它的都免了,他去是给陛下办差,又不是去享受。

  等安定下来,自是要给他娶一房妻室,让他收收心好好过日子。

  左怀也没法子,只能认命,没办法,他前一阵子和朝中那位相爷家的外甥起了冲突,在京城有点待不住,正好陛下要用人,他便自告奋勇,到了这南蛮之地。

  一路上艰难的很,南安城这好山好水,在他眼里也显得憋屈。

  “看来要过一阵苦日子了。”

  左怀叹气。

  其实这位太傅家的公子,到也算不上纨绔子弟,南安城如今形势复杂,皇帝能在这时候委以重任的,肯定是得用的人才。

  他左怀二十二岁上中进士,一甲探花郎,固然有父辈余荫在,自身也不是没有才华,翰林院三年,第一次外放,就是陛下钦点,在那些官二代里面,算是起点不低的。

  不过,到底是年轻公子,家境显耀,左怀和大部分公子哥一样,都有点嗜好,他一好排场,二好烈酒,三好美人。

  在翰林院三年,这位是没少带着一帮翰林眠花醉柳,吃香喝辣,更是在无数场文会上留下美名,是不知多少青楼名妓的座上宾。

  当初会和那位相爷的外甥起冲突,也是因为美色,两个人都想争夺名妓花惜月,唔,到不是左怀争输了,纯粹是还没争到底,就让他爹逮回去一顿竹笋炒肉。

  左怀也是倒霉,美人没吃到嘴,反而挨了一顿惨烈的板子。

  此时此刻,看着南安城斑驳的城墙,再看一看护城河浑浊的水,骨瘦如柴的灾民和乞丐,左怀按了按眉心,收摄心神:“千头万绪,差事不好做。”

  “左兄!”

  忽然有熟悉的声音喊了一声。

  左怀抬头一看,脸上就带出一点一言难尽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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