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梦醒
墨家善守,然而那不过是守城,结阵野战就不行了,对付骑兵就更没经验。一干人并未将木柲尾端柱地用脚踩死,而是将木柲握在手里,以对抗猛冲而来的近卫骑兵。
月下二十多骑的冲锋并不壮观,然而高大的黑影速速奔来,任谁都要心生恐惧。就在这些甲士睁大着眼睛,想要捅中马上骑兵时,‘嗖嗖’的箭矢突飞而来,夜中不能视物,站在前排的一干甲士淬不及防,纷纷中箭惨叫。
对付这种稀稀拉拉的小阵,骑兵不用奔过去再奔回来,前面十几骑边射箭边掠过后,后排骑士乘着中箭时的混乱,瞬间就冲垮了甲士的阵列,将当面之人撞出阵外。
出城保护蒙视、田戾、燕居南三人的不少是墨者,这样的骑兵疾冲从未遇到过,被打懵的墨者本能的逃亡。奔出数步、十数步醒悟过来的他们再转身时,已经晚了。此前射箭的骑士已经转身,将他们再度驱散。步卒结阵还能互保,一旦散阵,那就只有被骑兵单方面屠杀,一时间月下全是他们的惨叫。
双方会面的地方在城门百余步外。田戾等人以为自己是策士,又是献绝秦之计而来,荆人不会为难,故而只带来百余人。熊荆从尚吾相告开始,就已认定墨者是乱徒,田戾那什么‘顺天意怎么怎么,反天意又怎么怎么’或者能忽悠别人,但忽悠不了他。
尤其是田戾提及芈玹家人、蒨媭,还有扶苏都无恙的那种语气,那是一种胜券在握、有恃无恐的表达,这让他心生怒意——如果墨家是力战而胜,从楚军手里抢下咸阳,他绝对不会恼怒,这是本事。趁着楚军决战的空档,赚下了咸阳城,又纵容乱徒烧杀掠奸,再表现出这样一种态度,熊荆相信任何一个楚人都会生怒。
月下暗影交错,马蹄声、惨叫声不断,城头的墨者听得真切,可什么办法也没有。一刻之后,当最后一个墨者被斩杀在城门前五十步时,一切又回归了平静,但一会就传来燕居南的尖叫,“释手!汝释手!汝释手……”
逃跑的她被骑士抓住,于是拼命的挣扎。毕竟是女子,喊叫起来歇斯底里,骑士有些不好对付,倒是庄去疾利落,按熊荆教的办法一手砍在后颈上,她便晕了过去。
“啊!啊……”蒙视好像见到了鬼,他倒在地上双腿乱踏急退,不敢置信的道:“女公子卒也!女公子卒也!”
“此钜子之女居南。大王今日杀之,墨家必十倍以报!”姜还是老的辣,田戾没有半点慌乱。从骑士的进攻故意避开他和蒙视、燕居南开始,他就不再慌乱。至于死去的那些墨者……,通楚之事成了还好,若是不成,必要灭口以求保密。
“蒨媭、扶苏何在?新城君何在?”熊荆已下了马,宝剑架在田戾颈上。
“大王为何不听我一言?”田戾不答反问,他想不通熊荆为何听都不听就开始冲杀。
“彼等在何处?!”熊荆不想听他的什么奇计,他只想要回芈玹家人,还要确认芈蒨和扶苏的安全。他一怒,锐利的钜刃当即割裂田戾的颈脖,鲜血流了出来。
“此等小事,请大王交予臣等。”一名骑士上前揖礼,对田戾开始行刑。
田戾刚开始闷哼,到最后也忍不住大叫起来:“大王今日待我等如此,天下贤者寒心也!”
贤者,熊荆最讨厌的就是贤者。如果能找到铜鼎,他一定要把田戾扔到铜鼎内烹煮。他闻言仍然怒喝:“彼等何在?彼等何在?!”
田戾是老墨者,能爬到正长的位置自有非人之能。作为燕无佚之徒的蒙视就不同了,他被燕无佚收为徒只是运气,平日里靠的是绝对的忠诚和恭顺。骑士逼问田戾无效,又逼问他,他就简单多了,剑刃还未架到脖子私,人就全身发抖。
“何在?!”熊荆也发现这个什么弟子怂的很,立即上前逼问。
*
熊熊大火救不了,但隔离还是能做到的。墨家救火不成,下午拆了一些房舍隔离大火,以防大火蔓延到城北的少府。田戾、蒙视还是有女儿出城去会荆王,燕无佚就在少府正堂内等着。
他希望荆王能接收田戾的游说,这样有荆人的支持,以新王之命令函谷关闭关、同时烧毁蒲坂浮桥,关内就是墨家的关内了。楚军不可能永在关中,他们总有回去的时候,一旦他们离开,扶苏这个新王就会成为一个摆设。
墨家在秦国已有百余年,历代秦王都是一边压制墨家,一边又要用墨家。楚军攻入关中击败秦军,等于是帮墨家去掉了枷锁,现在的墨家又是当年那个令天下各国生畏的学派。以墨家对秦国的了解和掌握,三年时间秦国就会变成墨家的秦国,到时候……
燕无佚免不了憧憬未来。战乱几百年,天下万民早就希望各国能终止战事,而终止战事最好办法就是归于一统。只有在一个天子的统治下,一统天下之义,万民才能安居乐业。这是墨家从先圣起一直以来的追求,而非那日白狄大人说的什么‘波斯,万王之王’。
天子是择贤者而立为天子。如果秦王赵政能一统天下,那他就是天子,如果是自己统一了天下,那自己就是天子。想到此燕无佚心中火热,不过还没有热多久,他的天子梦就被人狠狠的敲醒了。
“禀钜子……”弟子墨壹快步入堂,但他没说话,眼睛看着堂内的其他人。等燕无佚将他们挥退,他才道:“禀钜子:荆王尽杀我甲士,使人告我曰:速送新城君、王后、长公子扶苏等人至军中,不然杀无涉……”
一听到荆王尽杀我甲士,燕无佚就从坐席上跳起。女儿居南也出了城,她的心思他这个做父亲的当然知道,若是荆王同意与墨家联合绝秦,那她就嫁入楚宫。
燕无佚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最小,宠爱自然最多。虽说墨者要去六辟(即喜、怒、乐、悲、爱、恶六情),可他对这个小女儿还是很纵容。
“还有何言?”燕无佚冷静了下来。他要考虑的并不仅仅是女儿的性命,还有整个墨家的方向。“田戾未言绝秦之计?”
“弟子不知,荆人未言绝秦之事也。”墨壹答道。“荆人还言,墨家须在日出前退出咸阳,不然,杀无涉。”
“辱我太甚!”燕无佚勃然大怒。如果前一个要求还可以勉强解释说是荆王护亲心切,那后一个要求就是视墨家为无物了。既然荆王已视墨家为无物,那田戾之计显然是不可能的。
大怒间,燕无佚很想下令全军出城讨伐荆王,但理智又告诉他,能击垮数十万秦军的楚军绝不是自己这十万隶臣大军、城旦大军能击败的。他怒了又忍,忍了又怒……,反反复复好几次,才下定决心道:“召诸正长。”
夏季天总是亮的很快。天亮的时候,昨夜被庄去疾一掌砍晕的燕居南已经醒了。一醒来她就发现自己全身酸痛,人还被绑在戎车的车轼上。咸阳北门在数百步外,绑自己的戎车则在楚军营中。一夜过去,空荡荡的荒地就变成了楚军的军营。
战马、巫器、军旗、夷矛,还有鴂舌的楚语,袅袅升起的军灶炊烟……,这些耳熟能详的东西突然出现在眼前,给她一种极为怪异的感觉。这似乎是一个梦境,但身上的酸痛、勒着的四肢又清醒的告诉她这不是梦。
她正茫然间,一个楚卒看到她醒来,朝西侧营帐喊了几句什么,然后将她从戎车上解下,带到一个空帐,一会一个仆臣端来了水和饼,喂着她吃了几口。喝过水,燕居南连忙要此人给自己松绑,然而两人言语不通,仆臣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也听不懂仆臣在说什么。
于是她就这么绑着,半个时辰后,才有一名骑士将她领出空帐,扔回到之前的那辆戎车上。这时候她看到了师兄蒙视,还有正长田戾。他们倒没绑住,田戾面无表情,蒙视则满脸沮丧。两人见到自己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田戾、蒙视看着她,她却看着不远处的熊荆。
昨夜之前,她还想嫁给这个人,可现在她恨不得杀了他,将他剁成肉泥喂狗。这个将来要被剁成肉泥喂狗的人不知道她的心思,见她绑着,还让人给她松绑。
戎车前行,行向咸阳北中门。几百步的距离燕居南只能看到城头上的一些黑点,黑点尤以城楼最多。她不由往城楼上多看了几眼,希望能找到父亲,然而她什么也看不到。她又怒视前方骑在马上的荆王一眼,可后者毫无感觉。
“钜子!”站在燕无佚身边的,是他的长子燕绳,陆离镜里他一眼就看到了妹妹居南。以他的对妹妹的了解,她那副表情必然是吃了不少苦头,好在身上无伤,人算是无恙。
“恩。”燕无佚轻轻的嗯了一声。昨夜商议后,荆王的那些条件他都答应,但要求荆王把田戾、蒙视、还有居南安然无恙的送回来。再就是咸阳城,墨家要拖到中午才能离开咸阳城,日出时离开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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