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江湖(7)
之后,夏燃沉寂了很长的时间,整日窝在家里,抽很多的烟,想很多的事,盘算着怎么把朱兴这颗老毒瘤从五河踢出去。
可惜她毕竟才十六岁,就算比常人聪慧和机灵,见识、经验、耐性都相当有限。她身边没有军师也没有老师,现在连一个伙伴都没有,没有人给她指路,她自己凭空想出来的主意一个比一个幼稚,第二天自己再想起来都会觉得可笑。
但是她觉得自己非得做点什么不可,小刀被人按在桌子上注射的一幕像是钻入脑髓的毒蛇,时时刻刻地裹缠在她最忧怖的梦里,让她经常半夜惊醒。
某一天她看着炉子上滴滴尖叫的热水壶,忽然想起徐向前跟她说的那句话:你没有证据。
她想,要是我有证据是不是就可以去找警察举报他了。虽然警察局很可怕,警察也挺可怕,但是他们应该会管吧。
就在夏燃盘算着怎么弄来证据时,有一天晚上忽然听到消息说朱兴被抓起来了,他的ktv被举报贩毒和收容吸毒。
夏燃心里震惊非常,抓起衣服就往外跑。
外面的街道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天上还在不断地飘着细细的雪花。夏燃连滚带爬地跑到“永兴KTV”门口,见外面围了好多人,警察出出进进,忙忙碌碌,衣冠不整的男男女女排成一串从里面走出来,还有人明显刚刚磕了药神志不清醒,觉得自己是玉皇大帝可以腾云驾雾,不顾民警的阻拦一步从五级台阶上跃下来,摔了个半死。
人群陆陆续续散去后,夏燃在街角看到了徐向前还有王国胜等人的身影。
徐向前嘴里叼着烟,身上穿着一件黑色及膝的大衣,敞怀,头上还戴着一顶黑色毡帽,打扮跟许文强似的。可惜他现在在五河,这样的穿着和女人们穿露肩晚礼服走在凛冬的大街上有异曲同工的效果,只会招来阵阵议论和嗤笑。
当然大家都不敢背后议论徐向前的穿着,可这并不能改变他这一身装束不合时宜得像个傻逼的事实。
穿着傻逼装的徐向前往这边看去,和夏燃的视线对接后,淡淡地笑了笑,指了指KTV的方向,鼓了鼓掌。
夏燃被他这态度搞得一头雾水。朱兴被抓,作为最得力的狗腿子,他不应该忐忑不安害怕自己也被抓吗?他做出这副大快人心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多日不见他的脑残症更严重了?
夏燃皱眉看了他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只好先比了个中指在战略上藐视他,而后扬长而去,回家再想。
又过了几天迎来了新年,五河县城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腊肉香、炖肉香、糖果香、鞭炮味从县里各个角落飘出来,连倾倒在路边的泔水结的冰似乎都染上了喜气。
走在街上的夏燃被这热热闹闹的气氛感染,困扰多日的烦心事终于被压下去不少,舒了一口气,想着过完年再说吧。
她很乐观地想,反正不管怎么样,朱兴完蛋了,五河的毒品生意就做不下去了,她和小刀的仇就报了一大半了。最好警察能连根拔起,把徐向前这些人也抓进去教育教育,让他脑子不开窍助纣为虐。不过话说他怎么逃脱追查的,这个狗腿子也做了坏事啊……
她这么想着,突然又看到了徐向前,还有小刀。
他们正站在一家理发店门口,小刀低着头和徐向前说着什么,徐向前又是先看到了夏燃,又推了推小刀示意他去看。夏燃条件反射就往后面的店铺躲,可是小刀回头的动作太快了,她刚把脚抬起来就猝不及防地和他对上眼了。
可是小刀没有像上次那样逃跑,他隔着拥挤不堪的马路看了她一会儿,低下头。
接着更出乎意料的一幕发生了,徐向前笑着拉起小刀的胳膊,强拉硬拽地把他拖过马路,推到一脸愕然的夏燃面前,说:“我正想让他剪完头发去找你,这就见到了。正好,咱们一起吃个饭吧。”
夏燃一句“你他妈的当我傻”刚想出口,徐向前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似的,道:“以前的事,是我鬼迷心窍了,这顿饭就当我赔罪。你要是还生气想动手,我也奉陪到底。”
夏燃冷冷地笑了笑,心说咱俩的恩怨现在已经不能用打一架解决了。
她拉着小刀的手就想走人,小刀却把手往回一扯,有些急赤白脸地说:“听徐哥的吧。”
夏燃:……这就叫上徐哥了,有奶便是娘?
几分钟后夏燃还真得和他俩一起去吃饭了,虽然这过程中她有好几次看着徐向前的后脑勺都想给他一棍子。
但是对小刀的态度,夏燃从一而终地愧疚。
她就跟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似的,面对着自己朝思暮想的情人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把自己所知道的汉字全都数了一遍,才挑挑拣拣组合成一句话,嘀嘀咕咕地趴在小刀耳边说:“小刀,咱们戒毒吧,我会一直陪你的。不怕,朱兴已经完了,五河再也没有毒品了。戒了毒咱们好好过日子,你别躲着我啊,离这个王八蛋远点,你不恨他吗?”
她本来只想表达跟他一起去戒毒的意愿,可谁知道嘴上突然没了把门的,叽里呱啦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了,走在前面的徐向前听后微微一笑,转身道:“大过年的,先不提这个了。你们想吃什么?”
夏燃咬着嘴里的软肉看了他好大一会儿,似乎在分辨他一会儿在菜里给她下毒的可能性有几成。
她下意识觉得徐向前葫芦里没有装好药,可是他现在装出来的这副和平的模样别说还真得挺唬人的。
而且她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要不是他在这里镇着,小刀可能又跑了。
真是吃里扒外!
夏燃一边愤愤地啃鸡腿,视线在小刀和徐向前脸上滑来滑去。徐向前毫不在意地跟她说起朱兴倒台后的事,说他参与不深,没有被波及到,他打算让大家就地解散,以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去他妈的参与不深,我就是没有你的把柄,要不还让你老老实实坐在这里,早送你去跟朱兴团聚了!装什么鬼!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真容不得夏燃不信了,因为原来朱兴的跟班们真得被劝回家好好过日子了,五河的小团体们几乎不复存在了。大家像模像样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出门做学徒的,回去继续上学的,都陆陆续续回归正轨。
在这样海晏河清的错觉里,夏燃暂时放过找徐向前茬子的心思,因为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她想带小刀去戒毒所。
可是自从那天吃完饭后,小刀又开始躲着夏燃了,连家也不回。听别人说,他经常和徐向前在一起。
夏燃心里发慌,几次找人传信给徐向前要人,徐向前却轻飘飘地来了一句:我怎么知道,不信你就过来看看。
夏燃还真得去徐向前家里找过小刀,可是没找到人,反而发现徐向前竟在那里慢条斯理地翻一本初中化学课本,说是想重新考一次高中试试,还大言不惭地说知识改变人生。
去你妈的吧。夏燃摔门而出。
她只好先自己打听了市里戒毒所的位置,并且趁着春节期间打工攒齐路费,万事具备,只待哪天抓到小刀,然后把他绑上车运到戒毒所。
二月二,龙抬头。那天晚上,夏燃正在院子里晾衣服,多日不见踪迹的小刀突然自己撞上门来了。夏燃还来不及抓绳子绑人,小刀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的一句。
“老大,徐向前他还在贩毒!”
夏燃吃了一惊,把毛衣啪一声扔回盆里,一把抓住小刀的胳膊问:“你说什么?”
院子里没有开灯,只有堂屋的灯光惨兮兮地投射在小刀脸上,他额头上的汗水像是晨露一样晶莹反光。
他拉了拉夏燃,示意她跟着自己走。乔女士正在厨房泡明天要吃的豆子和花生,听到动静站在厨房门口问了一句:“夏燃你这么晚了还出去?”
夏燃烦得要命,抓着小刀细瘦的手腕回了一句:“小刀来找我了。别泡豆子了,我不吃那玩意儿!”
小刀没等她说完就往门口走,心急火燎的样子,就像是拉犁的瘦黄牛,眼看着太阳都下山了地还没耕完,只好“不待扬鞭自奋蹄”。
夏燃脑子还懵懵的,俩人走出院门绕进小胡同里,她忽然感觉小刀的手在发抖。
“小刀你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徐向前不是说他不干这个了吗?还有你这些天都去哪里了?我已经找好戒毒所了,就等着你……”
她不说还好,小刀听了这话一直绷着的弦突然断了,扑通一声跪在干硬冰冻的土地上,浑身剧烈地打着颤,夏燃扶了好几把才把他弄起来。
“老大我好不了了,你别管我了。快去阻止徐向前吧,他带了好多钱,要去郊区那片空地买海洛因,就是朱兴他们暗算你的地方。”
“你说的是真的?”夏燃瞠目结舌地看着小刀。太突然了,她一时之间接受不了,都反应不过来了。
小刀抹了一把汗,用力抓了抓夏燃的手腕:“徐向前他把县里的零包代售点都清理了,不是做好事,只是觉得这些人容易暴露。他已经不想做下家了,前段时间他跟之前朱兴的接头人联系上,要一起搞‘批发’。他根本不是好人啊。”
夏燃心里轰隆隆一阵电闪雷鸣,劈开了迷雾般笼罩在五河上空的和平假象。
短短几秒钟,徐向前虚情假意的问候、装模作样的弃恶从善、想要重新学习全都串联成一道折线,她一下子想明白了,徐向前是在麻痹她,怕她捣乱。
妈的!她咒骂一声,只来得及把小刀往家门口一推,撂下一句“自己找地方躲着”,就奋力往郊区奔去。
她一边跑一边把身上裹得屎黄色小棉服扔掉了,只穿着黑色的毛衣,大口喘息着,奔跑在二月的寒风中。
她愤怒地想:徐向前他就是个疯子,我早该一拳把他打得生活不能自理,让他白白蹦跶了这么久。这次我要是饶了他……
夏燃跑的速度非常快,又摸着黑穿街走巷,这种举动其实非常危险。
离那片空地只有三条街距离时,她突然被一户正在装修的人家扔在外面的水泥板绊住脚,重重地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这陨石落地的巨大响动惊醒了一墙之隔的中华田园犬,那条狗刚刚啃了骨头,叫起来中气十足,不死不休似的跟夏燃耀武耀威。
夏燃手臂上擦伤了一大片,疼得快流出生理性的泪水,艰难地爬起来检查了手腕脚腕,发现只是皮外伤,这才继续往前跑。
疼痛刺激着她的大脑冷静下来,她忽然发觉自己这样冒冒失失跑过去没准还会吃上次那样的亏,得想想办法。
空地外的街道上连个路灯都没有,放眼望去,方圆几里内只有零星几盏不知什么灯亮着。这里偏僻荒凉,再走出几里就是农田和村落,所以一到晚上良家妇女妇男是不会往那里来的,甚至连野狗都不想过来。
夏燃弯着腰飞快地穿过空荡荡的马路溜到墙根下,先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动静,确定没人靠近,才踮脚扒着墙沿,探头看向院内。
东边那些二层彩钢板房里有一间屋子亮着灯,前面那片几百亩的空地伸手不见五指,衬得那屋子里的灯像灯塔似的,遥遥地指引着夏燃前进的方向。
他们会在那间屋子里吗?小刀会不会搞错了?徐向前怎么会让小刀知道这么要命的事,还让他跑出来报信?可是小刀又怎么会骗自己呢?他在徐向前身边待了那么久,打听到一点消息也是正常。
夏燃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汗如雨下。虽然现在气温刚刚上了零度,可她就像是正一脚踩在煮着沸水的锅沿上,热浪从脚下一股股翻涌上来,都快把她蒸熟了。
她的心也跳得很厉害,像是踩着谁的鼓点似的咚咚乱响,清晰得能直接数清楚一分钟心跳了多少下。
一滴汗水从她额角滑落到嘴边,咸得要命。还有更多的汗水从额头和眉毛间淌下来,围着她的眼眶打圈。
她怕汗水流到眼睛里碍事,正想抬袖子抹一抹,忽然见那扇亮着灯的屋子门开了,徐向前在门口探头探脑,视线往广阔又漆黑的空地望去,没看到奇怪的人,这才放心大胆地出了门,叼着烟一步一步下了楼,后面还跟着几个人,为首的一人不巧正是夏燃的手下败将王国胜,他手里还拿着一个手提箱,鬼头鬼脑地东看西看,心虚地脚步都不稳了。
夏燃眼睛都不敢闭上了,木木地看了徐向前好大一会儿,直到他走出大门才反应过来,贴着墙根往上一蹿,翻墙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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