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恩,怨(5)
“老大,吃。”黄静递了一根鸡腿给夏燃,笑道,“我家孩子就喜欢吃鸡腿。他听说我要来见老大,也想跟着来,被她妈拉回去写作业了,嘿嘿。”
夏燃接过去只咬了一口就吃不下了。她这几天饿得狠了,胃口一下子适应不了太油腻的东西,但是又不能不吃,最后只得举起筷子在几碟凉菜里翻了翻,又挑了些蒜薹炒肉里的瘦肉,勉强吃了半饱。
她连着灌了两杯水,抹抹嘴,把杯子往地上一放,打了个嗝。
她席地而坐,饭菜就很不讲究地摆在地上,黄静和其他人则围着她坐了一圈。她刚才一直在吃饭,还没觉得这样有哪里不对,现在吃饱喝足往后一仰,再看看这个场面,怎么跟不法团体聚会一样呢?
“草,都围着我干嘛,把我供起来啊!老子还没死呢!”夏燃说完自己都笑了,其他人也跟着笑了,气氛顿时跟着缓和起来。
“有烟吗?来一根。”
“烟烟烟,我家二小子出生以后,我就戒了。你们有没有?”
大家交头接耳一会儿,才有一包玉溪从角落里传过来,夏燃一边笑着一边自己点上了。
她也好久没抽烟,乍一开这个头,就忍不住使劲抽了一口,结果很丢面子地呛着了,咳了几声脸都红了。
她一边摆手一边问:“你们过得怎么样啊?现在都干嘛呢?”
大家一听老大的问题,顿时个个春风满面,争先恐后地开口了。
“我就在东面开了个面馆,前年刚结婚,媳妇已经怀孕了,五个月了,嘿嘿。老大有空去我那里坐坐吧,也不远。”
“我也开了个门市,在国道边上,卖些汽车配件,兼职洗车,也能修一点。我也谈了对象了,还没结婚,打算年底结。”
“我,我给人家打工呢,还算过得去,有个闺女了。”
“你们都不行,我孩子都生了俩了,一个小子一个闺女,你们行吗?”黄静调高了音喜气洋洋地叫道,引来嘘声一片。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夏燃一边抽烟一边认真地听着,发现这些人基本都在五河扎根了,外出打工的人也没离开本市。按照五河的消费水平来看,都混得挺不错的。
而且都他妈有媳妇有孩子了,再不济也有女朋友了,艹!敢情就我最惨,只有我还打光棍?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抽出时间谈了个男朋友,最后人家还出柜了,喜欢男人去了?妈的,这么丢人的事可不能说出来。
夏燃抽完一根烟,又愤愤地抽起另一根来,可偏偏有人没体会到夏燃心里悲愤的痛诉,拔着脖子瞅着夏燃问:“老大,你有没有给我们找个嫂子?有孩子了吗?”
话一问出口,夏燃还没来得及感到尴尬,大家忽然想起一件很严重的事来。
老大跟他们这些臭汉子不一样,她其实是个女人啊。哎呦呦,老大作风还是这么强悍,这一头长长的板寸存在感又太强,所以谁都没多想。
夏燃一看大家憋着笑,面面相觑的样子,也自己回过味来了。
她捡起地上一个馒头朝提问的那人砸去,笑着骂道:“又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想要孩子还他妈得自己生,我才不要那玩意儿呢!”
大家开怀大笑起来,相互挤兑了一会儿,话语声渐渐落下。
夏燃已经开始抽她的第三根烟了,根本停不下来。其实虽然她面上笑着,也由衷为大家高兴,可是头顶上仍然悬着达利克摩斯之剑,身上有一根筋一直松不下来。
黄静觎着她的脸色,又回头跟大家交换了一把眼神,然后郑重其事地看着夏燃说:“老大,有个事我们一直想跟你说。”
“有屁就放。”夏燃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指了指他,“跟你老大还墨迹上了。”
黄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大,当年的事,是我们对不起你,我们没义气,没帮上你的忙。要不是你一直教育我们,我们保不准就跟徐向前走了,他干的事,虽然大家都不明说,但是跟他走的那些人,算上他自己,就剩下四个了,去年又拉了一个陆平。唉,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很容易受人蛊惑,一听干赚大钱的买卖就跟着人走。现在年纪大了,再看以前干的事,真是他妈的傻逼啊。幸亏老大有远见,没让我们蹚浑水,还自己,自己把他们的买卖搅合了。老大你是咱五河的功臣啊,徐向前跑了以后,五河真得没有贩毒了,也没当时那么乱了,大家都平平安安过日子呢。”
夏燃听着听着,手里的烟灰掉了一截。
她晃晃手指,递到嘴边又抽了一口,声音低哑地说:“别给我扣高帽子了,我没那么牛逼,我就他娘的看不下去。我爹就是吸毒死的,我虽然恨他,但是他不该那么死。而且,小刀他……”
说到小刀,夏燃的声音就没了,其他人心情也非常低落,屋里一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小刀他爹还在呢,我们几个能帮衬的,都帮了。每年忌日那天也都去看过他,老大你,放心。”黄静说。
夏燃手指一颤,又掉了一截烟灰。她费力把烟递到嘴边,猛吸了一口,偏过头把烟长长地吐尽了,然后按灭烟头,道:“小刀,我对不起他,我都没去看过他。”
“我们替你去了。我们都知道,老大你最疼小刀的嘛,以前买了吃的,你就按着他爱吃的那叫什么,大白兔奶糖,都不让我们抓,非得等他来了。”
“艹,你就记得这个了。”
“别的也记得,老大对我们的好,都记得。我们不后悔当时跟了老大,所以现在老大遇到困难,我们就不能在家里当缩头乌龟了。老大只要你发话,我们这些人,都跟你一起去。咱们这么多人呢,怕啥。”
夏燃脖子像是卡住似的,一下一下地转过去,表情动容地看着面前这些人。
大家真是长大了,面目都有些许变化,有的俊了丑了,胖了瘦了,黑了白了,还有的秃了。不过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坚定和信任,好像夏燃会带着他们一起走上致富路,达到人生巅峰似的。
夏燃苦笑着摇摇头。
她既然已经后悔当年拉着这些人一起下水管贩毒的事,现在就不会同意他们跟着自己。
以前他们都是光棍一条,什么都豁的出去,还学人家说什么脑袋掉了碗大的疤,都是屁话!况且夏燃可从没想过搞小团体会死人。
而现在,这些人都拖家带口,日子也走上正轨了,更犯不着跟自己干这种有危险的事。
虽然她不知道徐向前在干什么,但是从黄静等人的三言两语中,就知道他现在只可能比以前更心狠手辣更无所顾忌。就像郝叔说的,徐向前这样的人,咱们这些老实人惹不起。
可是你也惹不起,他也惹不起,就放任徐向前逍遥法外吗?当年小刀的血债他还没有偿还啊。
夏燃沉思片刻,不答反问道:“小刀的事,就没有人怀疑到徐向前身上吗?我记得那个鞭炮作坊的老板还看到他了,他事后就没报案?还有朱兴,徐向前凭什么每次都能逃脱?”
牛犇说道:“老大你那个时候受伤了不知道,徐向前威胁那个老板了,说是要是敢提到他,就弄死他。那老板怕事,最后就咬死了说你和小刀偷偷跑进去不知道干了什么,把他那地方炸了。他还想跟你们要损失费呢,最后警察追究他私自弄鞭炮作坊的事,他才知道怕,真是欺软怕硬。最后小刀死了,你也跑了,这事就不了了之,没起多大水花。”
夏燃皱起了眉头,忍不住又抽起了烟,问道:“黄兴那事呢?你们有知道内情的吗?”
“我知道。”坐在后面一个平常不怎么说话的男人开了口,一看到众人都在看他,讪讪地低头道,“我一个发小以前跟徐向前混的,他说黄兴那事,就是徐向前找人举报的。他跟警察说,黄兴背着大家贩毒,骗他们说是卖化学原料,最后大家发现不对就商量着举报了他,十几个人一起作证,主动交代贩毒的零售点,直接把黄兴和他身边几个心腹全都弄进去了。”
“我还知道一个事。”另一个人说。
他偷瞄了夏燃一眼,小声道:“这个事,跟老大有关系,不过我都是听说的,也不一定对,说错了老大别生气。”
“有屁就放!”夏燃不明所以地瞪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吞吞吐吐。
“小刀他有一段时间不是跟着徐向前吗,有人说,他用海洛因养着小刀,其实是为了老大。”
“我?”夏燃连烟都忘了抽了,愣愣地看着他一会儿,恍然大悟道,“这个我知道,他怕我破坏他计划,就扣着小刀当人质呢,这不要脸的狗东西……”
“不是,没那么简单。”
“啊?那是什么?”夏燃夹着烟看着他,不耐烦地一挑眉,心道,难不成打算算计我?想废了我?
说话那人一言难尽地看看夏燃,又犹豫地看了看黄静,黄静不敢接这个眼神,看向牛犇,牛犇又看别人,大家转着圈看来看去,明显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本明账,只是谁也不敢直说。
夏燃舔舔嘴唇,刚想发火,黄静忽然一拍手,强装镇定地喊道:“老大,你不觉得徐向前对你不太一样吗?”
夏燃一愣,继而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觉得,他最恨我了。这都追到我家门口来了,不弄死我就不甘心。”
黄静差点咬了舌头:“除了恨呢?”
“除了恨?为什么除了恨?他不恨我?反正我恨他。你们这表情是怎么回事?”
黄静捂着额头叹了一口气,拍拍后面那人的肩膀,说:“你继续说吧,老大应该不会怪你的。”
他老大在这事上根本是块木头,难道没生孩子所以还太年轻?不至于啊,交了女朋友应该也会有长进的吧?难不成,老大还没有交男朋友?
黄静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哇塞,要是这样,老大也太惨了吧?
“徐向前也比较照顾小刀,而且他经常问小刀一些奇怪的问题。问老大你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平时喜欢干什么,喜欢去哪里玩?”说完这些,他又欲盖弥彰地解释道,“其他人都觉得徐向前很奇怪,他从来不关心别人这些事,可能就是无聊了,对吧?”
“这他妈也太无聊了吧,闲的蛋疼了吧打听这些事。”夏燃翻了个白眼,咋舌道。
大家异口同声地叹了一口气,夏燃又瞪起眼睛道:“我明白了。”
“他这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们听过这句话吧,就是要打败敌人,得先了解敌人。你们又是什么表情,得了,你们不知道这句话对吧,这是兵法里一句。哎,自己这代没读书,下一代可得把好关,别跟自己一样睁眼瞎了。这是老大给你们的另一个忠告,听到了吗?”
“哎,知道。”所有人都撇撇嘴,应了一声,心说老大你读了书不也看不懂徐向前什么意思嘛。
大家又说了几句话,夏燃以自己困了为由,强行送客。
还有人想问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夏燃却打着哈欠打断他们,一边关门一边说:“都走吧,我先睡一觉,明天再说。”
黄静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后也跟着出了门。
一个小时后,院外的流水席收了,夏燃把郝良才和郝叔劝回去休息,然后关好院门,走到屋子里收拾地上的碗筷,打算想想对策。
她端起那碗鸡腿时,忽然发现碗底塞了一张纸条,黄静那七扭八拐的字写着:“我的电话号码是xxx,老大我真得想帮你做点什么。”
夏燃把纸条塞进兜里,若无其事地把东西收拾好,走进东边屋子里,往那临时用木板搭的床上一躺,闭上了眼睛。
她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沾床了,刚刚又吃了饭,全身的血液都供应给胃了,困得要命。现在一躺下,眼皮立刻像是被糊住了,根本睁不开。
她突然明白安醇今天早上那个样子有多痛苦了,一边咒骂着该死的困意,一边用极大的毅力重新爬起来,把手机连接到从邻居家接来的插排上,设置下午五点的闹铃。
床是个害人的玩意儿,硬板床也是。夏燃踢了一脚床板,揉着眉心坐到地上,苦苦思索着对策。
她现在已经不想跟徐向前拼命了,她想活。
但是想活的对策比想拼命的对策难想一百倍。想拼命可以直接上去打,有什么武器和本事全使出来就对了。而想从徐向前这样有备而来的亡命徒手里全身而退,需要筹谋和算计,可她现在哪里有精力和时间去干这么复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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