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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一章 淬火之战,立国之战!


  法国对中国宣战次日,军机处承旨,内阁明发上谕,中国正式对法国宣战。

  这是有清以来最重要的诏书之一,但是少有的摒弃了骈四俪六,通篇皆以较为浅显的文字陈之。

  诏书很长,对中、法自龃龉至反目,自然要有一番回顾,以示道理都在我这边儿,不讲理的,都是那边儿,占一个“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地步,这些就不再赘述了,只部分词句,时人、后世,皆许为警句,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朝野上下、庙堂江湖,皆奉为圭臬,对中国政治、民心,影响颇钜,故摘录一二,以飧诸公。

  譬如,“我中国为万国至热爱和平之国度,岂求战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然我华夏亦为寰宇至坚忍果敢之族群,岂怯战乎?人若犯我,我其必犯人!”

  又,“辛酉以来,筚路蓝缕,生聚教训,吐故纳新,中国面目焕然,然犹若铁石虽坚,非淬火不能成钢,中国非有此一战,不能为东方巨擘,比肩泰西诸强,屹立世界之林,则此役为我华夏淬火之役,其理明矣!”

  又,“战端一开,地无分海南漠北,人无分老幼男女,凡我率土之滨,皆应慷慨以赴,前线后方,戮力壹心,以求全捷,以期盛世,以待大同!我华夏赤子、志士仁人,恒河沙数,挥汗可成雨,众志可成城,朕其深寄厚望焉!”

  宣战诏书并没有打“悲情牌”,就是说,没有提“修怨、雪耻”什么的,更没有像越南人那样,嚷嚷着要“复九世之仇”,原因很好理解,如果仔细扒拉扒拉,就会发现,中国头上的“怨、耻、仇”,出自于目下的盟友英吉利之手的,比出自于目下的敌人法兰西之手的,其实还要更多一些。

  所以,“修怨、雪耻”一类的话,只好关上门来,自己人跟自己人说;宣战诏书是以万国为对象——其中自然也包括英吉利,这一类的话,就不好摆明车马了。

  只是在提到“辛酉”的时候,极含蓄的点了一句“生聚教训”。

  不过,虽然没打“悲情牌”,但时人、后世,对此反应都很正面,咸以为这是以“堂皇正大之师,浩然磅礴之气”,“正面强敌”,云云。

  宣战诏书之后,紧跟着另一道上谕明发,“辅政轩亲王不日浮海南下,检查战备,相关职官,务必精白赤心,不得稍涉玩忽”,不然的话,“严劾不贷”,情节严重者,“就地拿问”,甚至,“军法从事”,措辞极其严厉。

  所谓“相关职官”,督抚自然首当其冲,辅政王人还没出北京,就威胁要对包括封疆在内的渎职官员“就地拿问”,更声称要“军法从事”,这是极罕见的,于是,此诏一出,“天下悚然”。

  *

  *

  宣战诏书发布后,法兰西署理驻华公使博罗内奉召至东堂子胡同外务部,接受诏书文本。

  博罗内面色凝重,微微躬着身,双手自钱鼎铭手中接过诏书,挺直身体之后,凝视诏书片刻,叹了口气,说道:

  “尚书阁下,我非常遗憾——自此刻起,不,应该说,自昨天您接过敝国的宣战诏书的那一刻起,我就成为了一个失败的外交官——作为一个外交官,未能阻止贵我两国之间的战争的爆发,我深感沮丧——此刻,我的心情十分沉重,我的心里……唉,充满了深深的挫败感。”

  咦?

  画风不对啊!

  这——

  这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博罗内吗?

  事实上,昨天过来递交宣战诏书的时候,钱鼎铭就觉得博罗内不大对劲儿了。

  原先以为,此人求仁得仁,不定何等之趾高气扬呢?钱鼎铭原是盛气以待,准备着“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未曾想,由始至终,博罗内几乎没多说一个字儿,递交宣战诏书的时候,还微微的躬了躬身;脸上神情,亦十分庄重——甚至可以说是“凝重”——就像现在这样。

  总之,由内而外,没有一丝儿的意气洋洋;就外交礼仪来说,也只有礼过的地方,没有失礼的地方,那个飞扬跋扈的博某人,好像突然间消失不见了。

  现在,更加来了一连串的“遗憾”、“沮丧”、“沉重”、“挫败感”——

  嗐!我还真不相信你会有什么“遗憾”、“沮丧”、“挫败感”!

  “未能阻止贵我两国之间的战争的爆发”?

  笑话!你什么时候干过阻止中法两国战争爆发的事情?你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添柴拱火、火上浇油好吧?

  此人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钱鼎铭一边转着念头,一边淡淡的说道,“好说,好说。”

  博罗内微微垂首,对钱鼎铭的“理解”表示感谢,然后说道:“本来呢,按照外交惯例,中、法两国,既然已经彼此宣战,鄙人作为法兰西帝国的署理驻华公使,就该‘下旗归国’了——”

  顿了顿,苦笑了一下,说道,“可是,尚书阁下晓得的,法兰西驻华公使馆,除了负责本国对华外交事务之外,还负有‘保教’之责,以及,罗马教廷的其余对华交涉事宜——”

  钱鼎铭心中微微一动:哦?这一层,我倒没有想到呢!

  嗯,明白你为什么要前倨而后恭了。

  “‘下旗’是一定的,”博罗内说道,“不过,‘归国’……唉,这就不能不有一个不情之请了!”

  微微一顿,“请尚书阁下斟酌,我本人,以及少量的法国驻华公使馆工作人员,是否可以在战争期间,留在中国?当然,作为对等的回报,中国驻欧公使馆的‘法国代办处’,亦不必‘归国’——只‘下旗’就好了!”

  钱鼎铭沉吟不语。

  “还有,尚书阁下,”博罗内继续说道,“这里头,也有些西班牙的事情——虽然,西班牙已经同中国建立了正式的外交关系,却一直未在华设立公使馆,西班牙对华外交,一向是由敝国代办的,中、法既已处于战争状态,西班牙的对华外交,似乎……也该有一个合适的措置才好啊。”

  钱鼎铭心中冷笑:你的意思,西班牙的对华外交,亦是非阁下留下不能办喽?

  哼,西班牙对华外交由法国代办,那是伊莎贝拉二世时候的事情!现在,伊莎贝拉二世已经被推翻了,取她而代之的新政府,简直就是我们辅政王一手扶上去的!这以后,西班牙的对华外交,难道还继续由法国代办不成?

  不过,这一层,现在既没法子、也没必要向你说明白就是了。

  “先不说西班牙了——”钱鼎铭说道,“就说罗马教廷好了——”

  顿了顿,“嗯,罗马教廷在华事务,既然一向由贵国代理,‘下旗’之后,贵国驻华公使馆留下少许人员,专门办理教务,亦不是完全不能商量的事情,可是,公使阁下身份不同——公使的象征意义太强了,留下来,未必合适啊!怎么,难道,这个教务,非公使阁下不能办吗?”

  博罗内赶紧说道,“是的!我们公使馆内部,是有分工的,教务一向是由我本人亲理,仓促交接,不论哪个接手,许多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不尽了然,则盲人摸象,一定会出状况!如是,岂非平白的给贵国找麻烦?”

  钱鼎铭笑一笑,没说什么。

  “尚书阁下,”博罗内的语气,十分恳切,“我保证,留在中国的这段时间里,谨言慎行,除了教堂,哪儿都不会去;除了教务,什么事情也不会插手——即便本国商民的事情,也不会管!如果违反约定,您可以立即将我驱逐出境,本人绝无怨言。”

  “这样吧,”钱鼎铭说道,“兹事体大,不是我这个外务部尚书可以一言而决的,贵使先请回去,有消息了,我派人通知阁下。”

  “是,是!”博罗内说道,“这件事情,自然是要向辅政王殿下请示的!”

  顿了顿,“我这就回去,先‘下旗’,然后,静候佳音,嘿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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