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卡斯蒂利亚的新女王
贡萨洛.德.科尔多瓦这次是率领着大约三百人的队伍来到英格兰的。
既然不是孤身一人,或只有几十人的亲卫,那么他们就不可能走陆路,虽然在意大利,有教皇庇护三世的许可与美第奇家族的襄助,他们尽可以畅通无阻,但翻过阿尔卑斯山脉后,他们面对的就是法国或是神圣罗马帝国,虽然后者可以说,暂时与卡斯蒂利亚的伊莎贝拉一世站在同一立场上,但贡萨洛很难保证,马克西米连一世会愿意看见王女胡安娜身边有着他这样一位将军。
法国现在已经是西班牙的死敌,而鉴于西班牙还有一个显而易见对自己充满恶意的国王斐迪南二世,贡萨洛不得不选择绕远路——从那不勒斯出发,在努奥罗略作停留整备后,越过地中海,穿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大西洋,从大西洋直抵英吉利海峡(环绕西班牙与葡萄牙整整一周),在黑斯廷斯登陆,而后直扑伦敦郊外的温莎城堡——整段行程说起来轻松简单,事实上却非常危险与艰苦,若不是贡萨洛与他的小伙子们强壮、顽强,又擅长作战与行船,他又为人谨慎,可能他们永远也别想再见到他们的王女胡安娜了。
一路上,贡萨洛将五艘三桅船都伪装成了商船的模样,但一进入多佛尔海峡,他就立即升起了卡斯蒂利亚王室的旗帜——镶嵌着红绿宝石的王冠下是鲜红色的盾牌,盾牌正中矗立着金色的城堡——并且命令号手吹响长号,敲响皮鼓,从船上垂下色彩明亮的绸缎,并且将自己与小伙子们尽可能地打扮得鲜艳夺目,富贵逼人。
一下了船,他就摆出了无比慷慨的姿态,连续三次,向围拢过来的穷人们分发面包与淡酒,还在黑斯廷斯的一座教堂奉献了弥撒,当有人前来询问他的时候,他就告诉他们,他是西班牙的贡萨洛将军,是来迎接他们的王女胡安娜以及其王夫腓力的——什么?为什么西班牙的王女会在英格兰?还不是天主的旨意么?他让风暴吹动了王女的船,让他们落在了彭赞斯,而你们的国王,亨利七世对自己的姻亲又是那样的亲热,把他们带到温萨城堡盛情款待,虽然说,无论是他,还是王女,都不愿拂了陛下的好意,但卡斯蒂利亚的女王还在病榻上殷切地期盼着女儿的归来呢,他们也只得对亨利七世陛下说声抱歉了。
不过这些话,也只能说给那些愚蠢的平民听听罢了,总有聪明人能够从字面上品味出其深处意味的,所以,西班牙人还未来到温萨城堡,不堪的流言却已经散播到了亨利七世的耳朵里,他当然不可能继续留在温萨城堡里等着西班牙人的责问与羞辱,就与王后先回了伦敦,留下小亨利与他的妻子,同样是伊莎贝拉一世之女的凯瑟琳去应付来人。
那些虚伪轻浮的寒暄与交锋就不必在此多费笔墨了,凯瑟琳是见过贡萨洛将军的,知道此人忠诚,并且只忠诚于她的母亲,虽然他对胡安娜的印象也不怎么样,但只要伊莎贝拉一世与科特(西班牙贵族议会的名称)指定了她做继承人,他就不会放弃她,转而支持其他人,包括她的父亲。
所以贡萨洛一提出,要去见见王女,凯萨琳就马上答应了。
凯萨琳与贡萨洛的决定是正确的,因为贡萨洛一进到王女的房间,胡安娜就歇斯里地地扑了过来——凯萨琳甚至有点羡慕胡安娜了,因为一个身份尊贵的疯子当然可以直接上手撕开英格兰的国王,王后,王太子(也包括了她,不过凯瑟琳已经不在乎了)惺惺作态的假面具,将他们唾骂到一钱不值,而不用在乎那些人们所看重的礼节与仪态。胡安娜那些颇具穿透力的大骂声落进一壁之隔的小亨利耳中的时候,他的脸色让凯瑟琳几乎要大笑出来。
贡萨洛好不容易安抚好了胡安娜,给她披上自己的毛皮斗篷,扶着这位饱受折磨的王女离开了那个囚禁了她好几十天的小房间——这段时间,胡安娜没能好好睡过一觉,也没能安心地吃上一顿饭,她原本就身形纤细,现在更是瘦得脱形,但与她的外形不符的,是她依然健旺到令人畏惧的精神,她在经过小亨利的时候,还啐了他,让这位王太子的面孔黑里发青。
虽然亨利七世的使者竭力想让他们再留几晚——名义上,是略尽地主之谊,他甚至隐晦地对贡萨洛说道,英格兰国王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字,并对他的睿智与勇猛欣赏不已,西班牙的国王斐迪南一世虽然剥夺了他的职务与头衔,但若是贡萨洛愿意来英格兰,他或许能够得到更大的荣耀与更多的奖赏也说不定。
贡萨洛以一种耿直军人的人设与与之相反的政客手段完美地与之你来我往了一番,虽然他最终也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但他暧昧至极的态度显然给了这位使者极大的信心——只是他赞美亨利七世的时候,不小心被胡安娜听见了,但让他惊讶的是,王女竟然忍耐了下来,一言不发。
一行西班牙人在接出王女之后,几乎可以说是马不停蹄地扑向布莱顿,而非来时的黑斯廷斯——为了以防万一,仍然有一支船队停在黑斯廷斯,用以掩人耳目,但另外一支船队,同样打着商船的旗号,早早停泊在另一个距离相仿的港口布莱顿,他们一上了船,就全力行使,直到了西班牙的希洪港(为了避免被斐迪南二世阻截,他们放弃了原先预定的拉科鲁尼亚)才勉强放下心来。
“等等,”贡萨洛的堂弟皱起眉来:“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
还在温萨城堡的腓力与前来追忆佳人的小亨利面面相觑中。
——
贡萨洛沉默了一会:“没事儿,腓力毕竟还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王储。”除非亨利七世突然发了疯。
“这得怪殿下,”一个西班牙人开玩笑地说道:“在城堡里,她还一直嚷嚷着亲爱的丈夫呢,结果回来的路上,她提也没提,弄得我们都忘记了。”
贡萨洛很想抬手盖住自己的脸——听说了胡安娜在罗马做的那些事儿,他毫不犹豫地就从朱利奥这里敲诈了好几样他随身的东西,像是圣物盒啦,十字架啦,还有手抄的小本圣经等等——若不然他怎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安抚住因为被囚禁而变得愈发狂暴的王女呢,这可是卡斯蒂利亚女王也没能做到的事情。
呃,结果就是——西班牙人在感激之余几乎来不及思考其他,只想着乘她还安静的时候赶快离开危机四伏的英格兰,所以,把腓力忘了……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儿吧,只希望这位的心胸可以宽阔一些,不要被气死了。
西班牙人们交换着眼神,能在这里的几乎全都是卡斯蒂利亚女王的臣子,他们当然不会希望在这个紧要关头再让神圣罗马帝国参上一脚,而且王女能够忘了腓力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毕竟自从进了西班牙,他们就从一些老臣的嘴里听说,斐迪南二世声称胡安娜已经被腓力囚禁,变作了一个疯子,因此无法继承女王之位,西班牙应该交给一个年长,仁厚且经验丰富的君王来统治。
这对贡萨洛来说,可不是一个好兆头,不管怎么说,如果伊莎贝拉女王还能够保持神智清明,斐迪南的举动不会如此不加掩饰——只能说,女王即便没有死,也距离死神不远了。
他们匆匆在希洪港附近的一位爵爷那里换了装束,贡萨洛带着王女,日夜兼程,赶往王都托莱多——为了能够在大事既定之前赶到,一连几个昼夜,他们几乎都没有下过马,饮食也只是生水与粗陋的干面包,一开始贡萨洛还在担心胡安娜会忍受不了这般严酷的折磨,谁知道,她竟然能够抱着她的“圣物”咬牙忍耐,没有发出一句怨言。
同样深受伊莎贝拉女王看重的托莱多枢机主教西斯内罗斯接应了他们,他们在深夜穿过伸手不见五指的街道,从只有少数人知晓的暗道中进入王宫,女王的侍女们将他们带入房间,但她的一脸忧色表示事情不会如贡萨洛希望般的顺遂——果然,如贡萨洛猜想的,伊莎贝拉一世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她紧闭着双眼,无论怎么呼唤,她都没有睁开眼睛。
贡萨洛看了一眼周围,“诸位,”他说,“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这么做。”
西斯内罗斯枢机与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隐约猜到了一点东西——贡萨洛与那位卢卡大主教交好的事情,已经为不少人所知,而那位大主教的老师,也就是现在的庇护三世,曾经被人们称作“男巫”,对于医学与草药学都有着长足的研究——其他不论,单单那位大主教竟然能够自博尔吉亚的剧毒“坎特雷拉”中夺回性命,固然大多人认为是一桩灵迹,但也有人不免在私下议论,这位教宗确实有着异于常人的手段。
“女王还未忏悔。”西斯内罗斯枢机给了他们一个最可靠的理由:“我们不能放任我们的恩主下地狱。”
贡萨洛上前一步,拿出了一个小瓶子,大臣们努力想看清里面是什么,但他们只闻到了近似于茴香酒的气味,那一小瓶药水就被倒入了女王微启的嘴唇——贡萨洛咬住了牙齿,他不是不紧张的,这并不是他与朱利奥有先见之明,准备下来的药水,而是朱利奥为了避免战场上的万一,配置给他的,但也和他说过,除非不得已,最好不要随意使用。
天主保佑,片刻后,伊莎贝拉女王的眼睑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她醒了。
这是一个十八岁就敢反抗她的兄长与君主,不但拒绝了兄长指定的婚约对象,还从卡斯蒂利亚一路奔至阿拉贡,然后与斐迪南王子结婚,又在婚后,悍然与兄长的女儿,她的侄女征战了整整五年,从后者手中抢过王位的女性,她似乎从还是个少女时,就有着许多男性也未必有的果决与坚定——几乎一睁开眼睛,她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先是命令贡萨洛接过了王室军队的指挥权,将托莱多置于军队的管制之下,又命令几位可信的爵爷,将自己的丈夫斐迪南拘捕起来(这个没成功,斐迪南逃走了),不过紧接着,伊莎贝拉一世向王都的民众以及科特(西班牙议会)通报了王女胡安娜已经回到西班牙,同时命令胡安娜代她出席议会召开的回忆,以及在托莱多大教堂举行的公开弥撒,就连胡安娜所生育的长女埃莉诺,与长子查理也被她抱到了自己的寝殿,严加防护。
完成了这一系列工作后,伊莎贝拉女王就再次倒下了,这次她没再能站起来,但令她倍感欣慰的是,她那个一点也不像她的女儿,既没有问过她父亲斐迪南,也没有问过她丈夫腓力,而是努力地做到她提出的每一件事情,看得出,胡安娜还有些生疏,有些紧张,但比起过去那个疯癫的女孩,这样的表现已经相当值得称赞了。
这位杰出的女性最终还是在1504年的11月去世了,去世前,她慷慨地封赠了每一位在她昏迷时还对她与其继承人保持忠诚的大臣,尤其是贡萨洛与西斯内罗斯枢机,贡萨洛被封做特拉诺瓦公爵,兼那不勒斯总督,可以说,卡斯蒂利亚的军队有三分之一全都在了他的掌握之中,而西斯内罗斯枢机,则担负起了教导新女王以及统领内阁与议会的责任,很明显,他们两人瓜分了卡斯蒂利亚的军力与政权。
斐迪南二世与腓力将来或许还能回到胡安娜身边,但若他们还想凭借着父亲与丈夫的身份,继续随心所欲地摆布卡斯蒂利亚的新女王——他们会尝到来自于曾经的仆从与臣子给予的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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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忐忑不安地在侍臣的引导下走向他熟悉的殿堂——他不是第一次觐见卡斯蒂利亚的女王,但那是深深信任着他的,英明果敢的女王伊莎贝拉一世,而不是……
胡安娜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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