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彩虹中的木槿花
婉娘才一进来,就呼出一口长气,低声道:
“刘公子那边审讯极不顺利,恐怕得麻烦大小姐待会儿便过去!”
方沁湄沉吟了片刻,点头道:
“我需要知道,你们最想知道哪些事,才好动问。”
“待会儿路上说。”
婉娘点头。
她又伸手过来搭了一下方沁湄的脉,点点头道:
“好多了,放心,不会让你累着的,至少今晚不让你熬夜。”
方沁湄一笑:
“再说吧,熬夜不熬夜,这都是咱们做不了准的事儿,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先把问题解决了才行。”
一会儿功夫,方沁湄已经整理好服饰、发髻,她没有过分装扮,仍以素雅为主,只选了白玉簪与水精莲花耳坠、同色白玉镯戴上。
待她和婉娘行至之时,厨房已经空出来,别无他人。
原来方嫂子已经炖好了小米粥在餐桌上摆着,还特特地为她做了葱花饼,焦香袭人,旁边还摆放着一碟鲜甜清脆的腌酱瓜。方沁湄尝了一口,只觉口舌生津,胃口大开。
待方沁湄吃好,正擦拭着嘴唇准备随婉娘离开,却见方嫂子一步踏进了厨房,身边也没有跟其他人。
方嫂子扫了婉娘一眼,视线落在了方沁湄身上:
“这又准备去哪里?不是说了,还有许多事要与你商议吗?”
方沁湄不由挑了挑眉毛,先制止已经眼露不耐烦的婉娘,温言问道:
“怎么,娘亲有急事寻我?”
方嫂子点头道:
“是正经事,小湄,就咱们娘俩,好好说几句话。”
“好,婉娘你略等一下。”
婉娘皱着眉头,有心催促,却又无从阻拦,只得嘱咐一句:
“刘公子等着呢,快着些。”
“放心,我理会得。”
方沁湄回到餐桌前坐下,笑着给方嫂子倒了杯水:
“娘亲,喝点水,有什么话慢慢说。”
方嫂子脸上露出笑来,伸手拉着方沁湄说道:
“女儿啊,娘亲才与师母聊了聊,我们都觉得,柳大师家不错,一来他们柳家也算大族,二来,我们已打听了,他们族里有位柳大师的堂弟,听闻家风家教很不错,长孙年纪比你小一岁。我们琢磨着,若是两家结亲,再合适不过了。彼此都知根知底的……”
这话题出现得如此突兀,方沁湄不由怔了一下才跟上方嫂子的思路:
“您这是,在考虑我的婚事?!”
“可不是嘛乖女儿,你的年纪可也不小了,婚事可等不起啊!再过两年你便及笄,之前是咱们日子过得紧巴,要不然早给给你相看起来了。”
方嫂子的表情十分认真。
方沁湄深深地吸了口气,默默念叨。
是亲妈,是亲妈,是亲妈……要不是亲妈,才不会给你惦记着这些事儿呢!
方沁湄心里倒完气儿,重新换上笑脸,点点头道:
“娘亲想得周到,不过如今女儿觉得自己年纪还小……”
“还小?小什么呀?!乖女儿啊,娘亲在你这个年纪,已经与你爹爹定了终身了!”
方嫂子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线,眼里也露出着急来。
喔唷,把早恋说得这么清新脱俗,明目张胆,这个身为自己母亲的古人真是洒脱!
方沁湄一边腹诽,一边笑嘻嘻地抱住方嫂子的胳膊,甜丝丝地道:
“娘亲啊,女儿可还舍不得离开娘亲呢!您就不想多留女儿几年?”
方嫂子坚硬的态度弱化了一些,轻叹了一声,拍着她的肩膀道:
“乖女儿啊,这事儿,若是你爹爹在,也早替你相看起来了。为娘知道,你是有志气的有抱负的,也有学识……娘亲也不知道你这一身学识本领都从哪里学来的,可娘亲就认定一件事,你是娘的闺女。你的终身大事,为娘的,再怎么样也要给你张罗才是啊!”
抱负,学识……方沁湄的笑容浅了些,她发现,或许自己还是把方嫂子想得简单了些。是啊,毕竟是这么多年相依为命的女儿,对自己女儿再不了解,也不可能发现不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方小湄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一个跟着工匠父母颠沛流离,从京都一路流落回云城,从未系统性地学习过人文历史知识的十三岁少女。而自己如今做的许多事,早已超出了这个时空中许多成年人所能思考到的极致。
方嫂子,大概心里早就嘀咕了吧。
但是她方才的话,实际上是在说明,无论如何,她都决定站在自己这一边,仍然要像真正的母亲那样,为自己的小女儿遮风挡雨。
方沁湄心中划过一股暖流,她握着方嫂子的手,轻声道:
“娘亲,让你为我担心了。”
方嫂子的眼眶一下便红了,她迅速摇头,驱散眼中的水雾,抬头看着方沁湄轻声道:
“女儿啊,为娘的,总是想为自己的儿女多做些事的。也许,亲事的事还不是你如今最在意的,这也不打紧,女孩子总得嫁人不是?可这合适的人,哪就那么巧,一下子就到跟前了呢?所以,该相看还得相看呀,离着你及笄还有两年,娘亲还怕时间不够呢!”
方沁湄点点头,柔声道:
“娘亲,女儿知晓了,您和师婆、柳爷爷都是一心为我考虑,好,那你们就先替女儿掌掌眼,若真有合适的,咱们再说其他,您说呢?”
“好,那就行了!”
方嫂子眼中透出真正的欣慰和光彩来。
…………
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刘青峰双眉紧皱,如青松般挺立在山石之上。瀑布飘洒形成的水雾到了他近前约寸许光景,便似是感受到无形的阻力,自然向两边飘散开去。
在他的身后,一袭粉衣的方沁湄在婉娘引领下,聘婷而来。
为了尽量少惊动有心人的耳目,刘青峰就地羁押了这批昆仑奴,并在山谷口层层设防,严防死守。
他连夜审讯,原本想着多少能问出些眉目来,没想到这些昆仑奴都做了锯嘴葫芦,问急了,就双手一抬,摇头晃脑,瞧着天空喃喃自语,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全然不知所云。
而且这些人基本都穿着同样的服饰,除了那个先知好辨认之外,其他人竟是连个身份高低都不好分别。
这一夜审下来,刘青峰的郁怒之气已经快要爆棚。
见到方沁湄走近,刘青峰的眉头才微微松开,开口便问道:
“你可知如何分辨这些昆仑奴中,当以谁为首?”
连句客套话都没有,看来他真是急了,方沁湄心道。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刘青峰的话,而是问了个问题:
“怎么,我朝没有通昆仑语的人才吗?”
婉娘代替刘青峰答道:
“那倒不是,如果咱们打算惊动衙门,自然可以直接调懂昆仑语的人才过来,可如今不是事急从权吗?这么多人,我们是想选出其中的掌权者,先秘密送到京都去,再细细盘查。”
“我瞧他们都是衣不蔽体,显然相当穷困,所以凡是携带兵器者,必定是他们当中较为重要的人。”
方沁湄笑道。
“你说的原没错,可这些昆仑奴狡猾似鬼,我们扑进来的时候,竟只有妇孺扑出来抵挡,那些男子全躲了起来,待我们寻到他们,个个都把兵器扔得远远的,谁是谁的都不知晓!”
婉娘蹙眉,气呼呼地答道。
呃……方沁湄脑补了一下这个场面,一时无语。
若是这些昆仑奴就是自己记忆当中的那个许多著名神话发祥地的国度,那么辨认他们的社会地位是很容易的事,可……该怎么解释自己懂得这么多呢?
方沁湄暗暗叹气,斟酌着语言,慢慢说道:
“以前听家父提起过,昆仑奴中的贵族与贫民极好认,只要瞧一瞧,他们的皮肤白皙与否便可认出了。”
“白皙与否便可认出?”
刘青峰和婉娘异口同声。
“是的,听闻凡是较为矜贵的昆仑奴,生活优渥,不必经受日晒雨淋,皮肤较普通昆仑奴要白皙许多,身份越高者,皮肤越是白皙,最贵重者,与中原人氏几无分别,且五官轮廓往往十分深邃优美。”
“不对啊?那位先知明明皮肤漆黑,可这些昆仑奴都听他号令。”
婉娘皱眉道。
“他是苦行僧,并非普通贫民,作为修行之人,愿以身躯遍尝人间苦难,所以才会是那副尊容。”
刘青峰听到这里,忽然插嘴道:
“可我们也瞧过了,如今此处聚居的百余名昆仑奴,每个人的皮肤都是漆黑如墨,没有哪个是白皙的。”
方沁湄叹了口气:
“婉娘上次带我去逛夜市,给我乔装打扮的时候,还用了改变肤色的药粉呢,难道他们就不会吗?”
婉娘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连连点头:
“对啊,正是如此!好,我这就去给他们洗脸去!”
话音一落,婉娘就冲下了山崖,显得干劲十足。
方沁湄不由失笑,双眼笑得眯了起来。
一抹阳光自她身后射来,因为水雾的关系,形成了一道小小的彩虹,环绕着模样娇俏的小小少女。
她就这样穿着浅粉色的衣裙,站在瀑布形成的水雾与彩虹之中,笑容明亮柔美得像一朵山间摇曳自在的木槿花。
刘青峰注视着这样的她,眸光黯淡了一瞬。
…………
总掌柜的画舫悠然飘浮在津南河水面之上,船上传出的乐声,掩盖着画舫顶部房间的谈话。
大冰鉴照常散发着寒气,总掌柜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以俯视的角度看着台阶下座位上一名肤色略黑,然而五官极其深邃俊美的青年昆仑奴。
“所以,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总掌柜的语音,虽然含着笑意,却带着明显的咄咄逼人。
青年昆仑奴表情安然,面前摆着一盘薄面饼与一碟酱汁,他用右手拿起饼来,沾着酱汁慢慢地吃着,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的朋友,不要让小小的争端毁了一段伟大的友谊。至少目前这个阶段,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找到王权钻石,找到那支隐藏起来的无敌骑兵!我们不过是遇到了小小的挫折,只要亲爱的朋友你愿意帮助我,给我一支人马,我就能夺回我的勇士们!”
总掌柜的唇角翘了起来,带着满满的讥讽:
“仅仅为了亲爱的朋友这样一个称呼,就要我付出军队如此昂贵的代价,亲爱的朋友,我不能答应!把你收留在此,让你逃脱被发现、被追杀的命运,已经是我能够给予你的最大善意。吃完了这份食物,就请离开吧,沙尔玛王子!”
沙尔玛王子吞下嘴里的食物,抬起头来,直直地盯视着总掌柜:
“安德烈王子,每次听到你的名字,我都以为你是一位勇敢者!要知道,只要你多付出一点勇气,就能获得十倍乃至几十倍的收益,而你却停步不前了!”
“我的勇敢首先要用来保护我的臣民!任何一位领袖,都要充分地考虑到其臣民的利益!”
总掌柜毫不留情地怼回去,冷冷地瞪着沙尔玛王子。
沙尔玛皱着眉头,正要说什么,却忽然以手掩鼻,狠狠地打了两个喷嚏:
“阿嚏,阿嚏!”
他指着房间中央那个仍在不停冒着冰凉白雾的大冰鉴,埋怨地说道:
“安德烈,这里的夏天并不十分炎热,你为什么总要泡在这样冰凉的空气里?”
总掌柜瞪着沙尔玛,脸上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你真的不知道吗?我很不喜欢你们来我的房间,非常不喜欢!只要能让你们这群热烘烘的地方长大的家伙早点离开我的房间,哪怕让我把冰山运到房间里来我也乐意!天知道,你们身上到底要用多少香料!”
沙尔玛瞪着安德烈,瞪了好一会儿,蓦地推开面前的小桌子站了起来:
“我相信你是真的讨厌我了,老天在上,我也并不想见你们这些毛茸茸的臭北方人!就算你装得再像,你们身上那股味儿也骗不了人!你真以为自己还能在大周混多久!”
看着他迈步走向房门,总掌柜呼出一口长气:
“等会儿!”
沙尔玛立刻转过身来,脸上笑得花儿一样:
“安德烈,我最亲爱的朋友,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我……”
总掌柜的脸色却和冰块毫无两样:
“不要走门,你还是直接从窗口跳出去吧,我不能冒险让人发现你来过我船上!”
沙尔玛的脸迅速垮下来:
“安德烈……”
“我不想说第二遍!”
总掌柜目光冷厉。
沙尔玛站在原地,僵了一会儿,忽然道:
“好,那你要给我一些银钱,我才能走!”
总掌柜冷冷一笑:
“好说,来呀,给沙尔玛王子拿些盘缠。”
“是!”
那名极瘦极美的少年自总掌柜身侧翩然而出,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放了一两一个、整整齐齐的十个银锭。
“恭送沙尔玛王子!”
这钱,实在不能算多。但是……沙尔玛看着总掌柜,深深吸了口气,伸出手来将银锭捡起塞入怀中,不忘向总掌柜咧嘴一笑:
“谢谢你,安德烈,不,总掌柜!”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向画舫敞开缝隙的窗口,一把推开,便跳了下去。
随着人体落水发出的巨大轰鸣,外头响起一阵带着娇笑的惊呼声,很快又被人插科打诨地敷衍过去:
“……大家都是来寻欢作乐的,隔三差五就有人喝多了,非要往水里跳,放心,总掌柜安排再妥当也没有了,自会有人去打捞的,吃酒吃酒!”
“对对,吃酒吃酒,关我们什么事,哈哈!”
美少年听着外间的动静,微笑着向总掌柜转过头去:
“你这么做,当真不怕他记恨你?”
总掌柜脸色阴沉:
“记恨什么?等他先保住自己性命,再来记恨我吧!他那个王族的继承人,也就是他的兄弟,已经给我送信过来了。”
“哦?信里说了什么?”
总掌柜忽然笑了,充满讥讽:
“王族继承人之间,还能说些什么?当然是,如果我能够把沙尔玛抓起来送给他,他会感激不尽,会将那颗著名的王权钻石当作最宝贵的礼物送给我!”
“拿王权钻石当礼物?哈哈,他还真大方!”
“哼,这颗钻石的下落如今一直找不到,这都是假大方,用周朝人的话说,画大饼谁不会啊?”
总掌柜冷嘲热讽地翘着嘴角。
“总之,我没有按他兄弟说的办,就已经是对得起他了,我自己还一堆麻烦呢,只能送他到这里罢了!”
…………
黄昏,漠北的风呼啸着穿过原野,吹拂着军帐,军帐前的旗帜猎猎作响。
军帐内,裴玉明盯着手中的书信静了一会儿,长长出了口气,将信纸扔在了桌上。
“好个刘青峰,真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过,竟然能找到金矿,这个方小湄……还真是让人越来越看不透了!”
他嘀咕了一句,活动着手腕,正打算提笔给刘青峰写回信,就见军帐门口帘布一挑,一个兵丁喘着粗气冲了进来:
“加急信件!”
“呈上来!”
裴玉明停笔,接过信匆匆展开,才一入眼,便直接从桌边站了起来:
“百余人的昆仑奴聚集地?!”
这一刹那,裴玉明眼中的杀气直如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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