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死别
中年人一日日的咳着,小女孩很是忧心,所以会让自己那群狐朋狗友去寻上好的药材和灵药,一日日的变着法的做药膳哄师父吃。
可人到了时候,油尽灯枯,哪里是能够挽回的?
又是一年过去,在那年秋天,师父死了。
历经十三年,当初鬓带寒霜的中年人已经成了一个形容枯槁的老者,他的手抓着她的手,说完了最后一句话,而后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他说,他累了,要走了,要去找她师娘和他的孩子了,他陪了她十三年,接下来的路,要她自己走了。
他说,她要好好的活着,开开心心的活着,凡事要看开一点。
他说,她不管以后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都不要钻牛角尖,凡事不要忘记初心,不要像他一样,走入歧途,在歧路上走了大半辈子,兜兜转转,直到暮年才恍然回悟……
小女孩趴在床边强忍着眼泪不让它落下来,哽咽着,满眼通红。
而此时此刻,陆明溪的心亦是被人揪起来揉捏一般,声音哽咽在喉咙里,像是溺水一般,心肺深处,针扎一般疼……
师父……
师父……
她这一生,唯一的亲人,就这样去了。
她再也没有家人了,再也没有可以无条件依靠的人了,不会有人惯着她,也不会有人陪她练剑,亦或者教训她了。
那个老是对着她吹胡子瞪眼的老家伙,那个会给她卖糖葫芦,会跟她绕着槐树追着她跑,要她去读书的老家伙,永远的离开她了。
“师父……”
时隔多年,陆明溪的口中又是哽咽着唤出了声,豆大的眼泪从脸上滑落,滴到雪上,将雪地沁出一个个点来。
“陆姑娘。”
“陆明溪。”
是穆清和亲卫在叫她,可琴音还在袅袅的弹着,陆明溪依旧没有醒过来,只是好似挣扎着一般,捂住了头,无助的蹲在了地上。
穆清看着那个弹琴的白衣人,手中的太阿剑出鞘,凛冽的剑气划破长空,鹰隼一般向着那白衣人而去——
可白衣人似乎并不害怕,因为与此同时,他的身后出现了数十个手握长剑的黑衣人,向着穆清围去。
幻境中,看着趴在病床上哭的撕心裂肺的小女孩,陆明溪亦是沉浸在这种悲伤的情绪里,喉间发苦,感同身受。
小女孩终究没能在师父身旁多呆,人死了,终归是要下葬的,白色的灵堂撑了起来,来往祭拜的人很多,可小姑娘的眼中却是没什么光彩,一直守着灵堂。
她知道生死之事无法挽回,师父年近六十,身体不好,也算是寿终正寝,可依旧是伤心,自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日。
纸钱不停地烧着,她听见小姑娘自言自语,
“老头儿,咱俩在人间穷了这么久,没过多少好日子,你年纪这么大了,到了那边脾气也收敛点,别老是惹事儿,拿着钱好好的多过两天好日子,吃了睡睡了吃,多好。”
“我以后有空就给你烧纸钱,你就等着收钱好了……”
可这句话到底没能实现,因为七日后,师父入了青衣候的墓冢,盖棺长眠,而她,被带进了皇宫。
那个满是威仪的长者,脸上带着或是慈祥,有或是冷厉的笑,将她送进了青曜司,送进了青曜司的暗卫训练营里。
女暗卫本就难寻,可她不一样,她武力高强,尽得师父真传,寻常暗卫都不是她的对手,只要稍加训练,便是一个很好的暗卫,不,或是一个顶尖的暗卫。
那时的陆明溪还小,她不知道哪个长者为什么那么奇怪,一边对她那么宽容慈祥,有一边那么严厉,甚至让她见识到那么多的血腥。
可后来,见过那么多后宫争斗,朝权更迭的陆明溪懂了,那不是对待一个故友遗孤所有的态度,而是在培养一个臣子,或者,是在磨砺一把刀,一把能够帮他杀人,却是能够牢牢的被他拿捏在手里的刀!
恩威并施,方可拿捏人心。
而位登九五之人,最会拿捏人心!
多年过去,或许师父那个一起纵马洛阳,游尽长花的故友早就不在了,因为他习惯了权衡利弊,将身边所有的人发挥最大的价值。
又或许,他还在,只是他站在无人巅上,身不由己。
那些黑暗的日子,陆明溪是恨过的,是不开心过的,可后来咬着牙捱了过去,她发现,她会的比之前要多,也远比之前的她要强大。
十三岁前,跟着师父的陆明溪,纵使沾了些京城纨绔的习气,可芯子里,更像是一个江湖侠客。
她那时候也想过,等再长大一些,就仗剑行天涯,自己再去走一遍当初与师父一起走的路,去看一看不一样的风景,像是书中所说,行侠仗义。
以前都是师父,可她也可以。
而十三岁后,被魏文帝教过,训练过的陆明溪,则是成了一个谋士,一个朝臣,一个将领,又或者,一个见不得光的杀手。
那都是她,也都不是她。
她也不知道她的身份究竟是什么,或许是因为她学东西太快,想要尽快结束那种地狱般的日子,通过了很多的考核,也为他做了事情。
暗杀,命案,乃至党争。
或许是因为这些,让他对她改观,让他觉得,她不仅可以只局限在一个青曜司里当暗卫头子,她可以做的,还有更多。
让他手下多一个良臣,也可以让她看到更旷阔的世界。
所以,他对她说,女子也可以胸怀天下,要她将远光放长一些,不要只局限于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而是这整个天下。
若是有这个能力,便该去争,去抢,去成就功名荣耀,去留名青史,成不朽功业。
所以,陆明溪看着那个小姑娘去了北境,从一个小兵做起,一步步杀到副尉,再到校尉,再到将军,最后是整个北境军的统帅。
女子不可封侯,不可封王,不给爵位,那她就手握军权,以一个所谓的国师之名,让所有人都为之忌惮。
北境军外,孰人不知?
洛阳城内,谁敢轻视?
当迷茫困顿的小姑娘成长为叱咤一方的守军大将,羽翼渐丰,皇帝很是欣慰,但也渐渐地有些忌惮。
于是,她的耳旁多了些为臣之道,多了些功高盖主不知收敛之人所惨死的故事与典故。
可在战场之上,朝堂之间,游走了近五年的年轻统帅,又怎么会是之前那个锋芒毕露的小姑娘,所以,她又怎么会不知道皇帝的敲打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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