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画中画人
若说这几日来燕皇最厌烦的人选,林子司当仍不让占据榜首。本以为逸阳不去和亲,麻烦事便少了一桩,谁知林子司步步紧逼,说他此行目的不过两件,既然求亲不成,这云国的三百里地自是要拿回去的,不然云国同大燕商谈的两件事,没一件都没有谈拢,传出去,也显得大燕太目中无人,枉顾云燕两国情谊,于礼不合。
越崇为了大燕的面子,本想安抚几句,谁知林子司根本不吃这一套,每日提请上奏,分条列明十来种理由依据,催促他归还土地,每一句还都站得住脚,难以挑错。堂堂的大燕之主,生生像是个欠钱不还的无赖,被人催债,头疼的紧。
满朝群臣,对此也分成两派,以炳王为首的和派提议,为了眼下两国无战事的局面,地可以归还,但大燕这几十年来管理此地上的花费也要云国加倍补偿,来填补国库的空虚。一失一得,也不算吃亏。以煜王为首的反派,坚决反对,云燕交界的三百里,对于整个云国,或是大燕,都是至关重要的战略要地,失一寸,便少一份胜算。两边都有道理,越崇难以抉择,只能一拖延再拖,吩咐礼部好生款待林子司。
这头越崇日日难以入眠,焦头烂额,那头的林子司倒是闲的自在,几日来,在燕都城玩的不亦乐乎,整日都有礼部的人,陪同参观。今日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推脱邀约,林子司一身便服,走在街道上,看着眼前无忧阁的招牌,勾起嘴角,走入其中。
宵倾姨见林子司是生面孔,而且一来就点名要听姵央弹曲儿,本是婉言拒绝,“公子,不巧,姵央是有主的,人家不点头,姵央便也不好轻易露面。”
但当林子司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时,宵倾姨眼睛一亮,佯装为难道:“公子如此诚意,姵央也是高兴的,那我就尽力去说和说和。”说这话时,还不忘将银票稳妥收好。
片刻后,林子司看着眼前之人,如皎月照水,娴静美好,淡雅清丽,手持琵琶,活脱一个脱俗的仙子,让人心生爱怜,眼中也不禁多了几分柔色。
姵央捧着琵琶,微微弯了膝盖,行了一礼,道:“见过公子,姵央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
“在下姓林。”
姵央轻轻点头,开口柔声问道:“不知林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林子司淡然一笑,“清心者,不问何为。姑娘随意。”
敛了眼晴,姵央低头不再多言,欠身坐于一旁,拨弄琴弦。
当响起第一声时,林子司便眉头一展,心情舒畅。
清江月,他最喜欢的一首曲子,如此妙人,难怪会得林子朝倾心相待。
今日他来无忧阁,就是因为听到城中传闻,煜王府的林子朝一掷千金,只为搏佳人一笑。上次在煜王府没有查到线索,来到此处,或许会有发现。果不其然,竟让他见到了这位如此气质超绝的女子。
十指拨弄,一首又一首的琵琶曲,悦耳动听,绕梁三日。姵央静心弹奏,林子司倾心听着曲声,也倾心看着弹奏的佳人。一时间,二人虽是无言,但眼中的流转却是千丝万缕,缠绵多情。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连续弹奏,已让姵央的手指有些发颤,结束了最后一个尾音,姵央笑着看向林子司道:“公子想来是精通音律之人,姵央在您面前献丑了。”
原来林子司耳闻乐声时,不自觉的用手指轻敲桌面,合曲而击,就这个小小的动作已被姵央收入眼中。见此,林子司赞赏道,“姑娘说笑,从姑娘手中而奏的清江月,是在下听闻过所有曲子中,最为出色的一曲。澄静皖江,夜凉如水,动人弦月,江畔清冷,无一不在姑娘的琵琶声中。”
“公子过誉了。”
“高山流水,知音难求。”林子司收回柔情的目光,换上疏远而试探的笑容,盯着姵央道,“在下不过粗通音律,同姑娘的知音相比,只怕难登大雅之堂,难得姑娘的真心以待。”
“姵央不太明白。”
“听闻有个叫林子朝的人时常来此,传闻此人文思敏捷,且俊朗不凡,有此人陪伴姑娘左右,在下也算心安。”
听着林子司颇有遗憾还透着几分醋意的话,姵央轻声一笑,“传言终究是传言,子朝是时常来此处,但也只因我这手中的琵琶,仅此而已。”
长舒口气,林子司一脸如释重负,让姵央多看了他一眼。
随即眼睛一转,计上心来:“原来如此。既能懂姑娘的琴声,又能恪守纲常之道,想来是个君子。在下真想同他见上一面,交个朋友。不知姑娘可知,他何时会来?”
姵央摇摇头,歉意道:“这个,我便不知。或许明日,也或许一个月后。”
听到这个回答,林子司长叹口气,遗憾道:“看来是无缘得见。听闻他是煜王府的家仆,若在煜王府门口候着,想来或许能有几分机会。”
说着,林子司挑起眉头欣喜道:“不如在下根据姑娘所述,画下这位林兄弟的面容,若他出现,在下也好辨别。”
“这……怕是不妥吧。”姵央颇有为难。
林子司一笑,解释道:“这位林兄同在下看来是颇有缘分,不仅同宗,而且都对姑娘倾慕有佳,若不得一见,只怕在下回抱憾终身,万望姑娘成全。”说着,掏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姑娘如此清雅,在这无忧阁终究多有不便,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希望能够帮助姑娘早日脱离苦海。”
风尘中人,为的就是一纸自由,如此猛药,林子司不信姵央不会动心。
果不其然,再三犹豫后,姵央还是缓缓开口,林子司连忙提笔作画,一字一句都尽力呈现于白纸之上。
一炷香后,林子司收了笔,看着画像之人,皱起眉头,游移不定,向姵央再次确认道:“姑娘说的,可是此人?”
点点头后,姵央不忘惊叹道:“公子的丹青当真不凡,不过几句简单描述,公子就如同见到真人一般,画的一点也不差。”
“是吗。”林子司有些泄气,自己虽同林子朝多年未见,但此刻的画中人他可以确定,绝非那个从林家出走的林子朝,莫非真的只是凑巧重名?
见林子司沉默不语,姵央开口提醒道:“公子,寅时了。”
“哦,都忘记时辰,今日打扰姑娘,日后若有机会,在下会再来听曲。”
“姵央恭候。”
林子司将画像收于袖中,被姵央送出房门。
一步一步走下楼阶,林子司虽面上什么心思都没有显露,但心中却是不宁。本在他计划之中,只要自己亲眼确认,他便立即回禀父亲,斩草除根。但现在一张画像将计划全盘打乱,这个人究竟是谁!林子朝还活着吗?
回想起临行前母亲将他召至面前,特意嘱咐:“要真是他,万万不可让你父亲知道,更不能心软留下活口,否则若他真回来,你和子勉便危险了。”
林子司握紧拳头,看向大堂之中。
“公子,记得明日再来啊。”宵倾姨笑着站在门口,迎来送往。
林子司眼睛一眯,走了上去,冲着宵倾姨笑道:“多谢您帮在下见到姵央姑娘。”说着将另一沓银票送入宵倾姨手中。
摸了摸银票厚度,宵倾姨脸如同开花一般,笑的灿烂至极,客气道:“公子客气。”
将袖中的画像拿出,林子司问道:“方才姵央姑娘委托在下将一件东西转交给林子朝公子,这是画像,请您过过眼,是他吗,我怕认错了人?”
瞥了眼林子司展开的画像,宵倾姨沉默不语,皱紧眉头。
周遭嘈杂的声音,被林子司全然屏蔽,整副心思都在观察着宵倾姨的一举一动,就在等待她脱口而出的那个答案。
“谁的丹青,如此出众,画的那叫一个像啊。”宵倾姨眉眼飞挑,娇笑的开口道。
这句话,将林子司最后的期待,碾了个粉碎,默默收起画像,走出无忧阁,全然没有了方才进来时的张扬笃定。
看着林子司有些渺小的背影,宵倾姨眉梢一挑,转头看向楼上,只见姵央刚好关上的房门,见此一声冷笑。
二楼房间内,姵央挑起珠帘缓声道:“他走了。”
一个人影从屏风后面走出,手中还捧着一副刚刚成形的画像,画中之人正是林子司,而这作画之人却是林子朝。
一个画,一个被画,究竟谁才是画中人?
“他方才问了宵倾姨,可是起了疑心,发现我骗了他?”姵央有些担心。
“宵倾姨是个聪明人,惹火上身的事,她才不做。”
林子朝吹干墨迹,将画像小心的折了起来,放入袖中,吩咐道:“最近一个月,你先回家,不要露面。”目光扫到桌上的银票,轻蔑一笑,“至于这些银票,既然他给了,那便是你的。”
“我……我可会有危险?”
今日是林子朝做局,故意引来林子司,由自己拖住他,诓骗他画出一个根本不从在假人,而实则林子朝在暗处将林子司的样貌细细画在纸上。姵央不知道这二人有何恩怨,但云国来使的名头,她还是知道轻重,可卖身契捏在林子朝手中,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要听命于他,奈何不得。
原来一个多月前,林子朝找上自己,为的就是今日,原来他让自己苦练清江月,为的就是打消林子司的戒心。如此耐性,如此预判,令人心怵。此时的姵央对林子朝全是惧怕,她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在林子朝的算计之中,消失于无。
看出姵央的畏惧,林子朝勾起嘴角,向外走去,柔声道:“三年。三年后,你便是真正的自由身。只要你不背叛于我,子朝定当保你无虞。”
推开房门,楼下大厅的喧闹嬉笑,将林子朝,同样也是林语暮的背影衬托的如此单薄。
多年后,姵央总是能忆起那一刻,林语暮缓步走下楼阶,每一步都像是奔赴前方无尽的黑暗,如同殉难者一般,无畏却又孤独。她终究也是一个女人,但她又如何在这条鲜血淋漓,机关满布的路上,支撑下去……
走到厅堂之中,眼前是熟悉的男欢女媚,林子朝心如止水,径直走向宵倾姨,而宵倾姨也在暗处等着林子朝。
“方才多谢您,这是谢礼。”林子朝识趣的将银票递了过去。
估摸了银票的厚度,宵倾姨一声冷笑,“我是爱财,但更惜命。以后这种人和事,我不想再在无忧阁出现。”
“子朝明白。”说完,冲宵倾姨行了一礼后,随即便要离开。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你说你会是个什么下场,千刀万剐,还是生不如死?我等着瞧。”
声音虽是不大,但却清楚的传入林子朝的耳中。他脚下不停,大步而去。
……
到了临街口,三个人拦住了林子朝的去路,恭敬道:“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眼睛一沉,扫过周围众人,林子朝冷静应道:“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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