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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今夕是何年


  云苍阑行在一条阴暗的地道之中,四下漆黑,不透半分光亮,但他却仿佛看得见前路一般,轻车熟路地径直向深处走去。

  他的衣摆与手中包裹摩擦间发出的窸窣之音在暗道中显得格外清晰,与阴冷飕飕的凉风合为一体,整条暗道都被逼人寒气所侵袭。

  这暗道不算长,又行了一会儿,他便停下了步子,又从怀中拿出火匣子,依次点燃左右两旁石壁上悬挂烛台上的蜡烛。烛光昏黄暗沉,随着人影晃动而飘浮摇摆起小簇微弱的火苗,此刻若是起一股风便能将其熄灭。

  此处怕便是这暗道的尽头。随着烛火映照的方向看去,石壁之前竟有着一个巨大的黑色铁笼,有两丈高七尺宽,笼中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攀爬着许多虫蛇,它们扭动着湿滑无骨的身躯覆在笼子的边缘或铁杆上,吐信时发出‘嘶嘶’之声,叫人闻着恶寒,周身泛冷。

  只是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笼中竟盘坐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人衣衫褴褛肮脏,盘着腿一动不动地如同一座石像般坐在地上,凌乱不堪的头发披散下来,将整张脸都隐藏在了其中,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许久不见,你可还好?”云苍阑许是并未想过会得到那人的回答,只是自顾地出声询问,如同平日里的寒暄般再寻常不过,他向前走了进步,在铁笼前缓缓蹲下身子,“喏,这些是给你近期的干粮。”他瞥了眼上次带来的包裹,此刻已经空空如也,如他所料。

  接着他将手中拎着的又一布包故作小心地放在了铁笼外离那人只有一根手指的距离处。

  “你放心,过不了许多时日,你便能出去了。”阴狠的笑在他的面部撕扯开来,似是胸有成竹,又似只是故意要说与那笼中之人听。

  只是那人却依旧深埋着头颅,僵着身子,一动不动,没有一丝反应。

  见言语的刺激似乎并未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云苍阑几近咬着牙,狰狞地露出凶光来,“我想到时候你一定想看看你多年未见的孩子。”

  此刻,笼中之人情绪似乎出现了一丝松动,肩膀微不可察的轻颤了下,但仍然没有抬起头来。

  而云苍阑早已经站起身来,他低头,俯视着被他所控制囚禁的那人,胸中的仇恨与邪恶之火扭曲了他的人性,几近要将他焚烧毁形,他却一心只想在这欲望之火中重生,用从他身上掉落的灰烬点燃一切与他为敌,阻挡他道路的人!

  “你是想看看大的那个,还是小的呢?”他的笑容似乎渐渐地炸裂开来,蔓延过嘴角,裂到耳根,“你一定都想看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猛地拉扯过身上的长袍,转过身去,仰天长啸。

  终于,那笼中之人在云苍阑转身离开的一瞬缓慢地将头抬了起来,披散的发丝也跟着向两边滑落播散,此刻可以看见一只半掩在发中的眼睛,干涩发红,似是浸了无尽的鲜血般阴森可怖,狠狠地盯着云苍阑的背影,像是下一秒便要拧断着铁杆,冲出囚笼,将他置之死地!

  只是,终究无法离开这个像是阴暗地狱般困锁之地,那人的手死死地抓牢铁笼的栏杆,内心却滋生出无边无尽的无力之感,它们坚不可摧如同这铁笼将人困在其中,许多年未曾感到的力不从心此刻皆汹涌喷薄而来。

  阴湿的浪潮,被迫将自己一点一点地吞没其中,溺水而亡。

  想要救自己的孩子,想要救他们......

  干枯细瘦的手从黑色的铁杆上脱力,缓缓滑落,垂放在身侧,盘坐的身躯再次恢复成方才那般,低垂着头颅,仿佛这一切从未发生。

  暗道的烛火经不住一丝微风的吹拂,刹那间便又归寂,一片黑暗。

  云苍阑走至开启那暗道的门前,触碰石壁上的机关,暗道的门便即刻升起,他最后朝着那暗长幽深之处回望一眼,便裹紧了袍子准备迎接外来的风雪。

  “大人,琰公子说要见你。”果不其然,才将将踏出那暗道,便见屋外立了一下人,佝着身子的剪影落在门上。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下人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此刻云苍阑正将一旁的书架回置原位,以用来掩藏秘密入口。

  他整理好衣衫与饰物,似乎又变回了平日里那个背脊微曲,在安永琰面前唯命是从的一颗棋子。

  见到安永琰时他正慵懒地倚在他所住庭院中那株参天大树的树干旁,和衣阖眼,一派闲适。他绯色的衣袍缀在一抹泛浓青绿之中,犹如碧水里盛载的一朵红莲,安然恬淡的面目让人暂时忘却他平日里那副狠戾残酷的模样。

  云苍阑似乎并无闲心去欣赏这幅图景,只暗自斟酌是否要就此上前扰了他的清梦,却不想安永琰先他一步,缓缓地睁开双眸,好似方才只是假寐一般。

  “云大人,你来了。”他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身子却依旧倚靠着身后的树干,使得整个人看上去漫不经心,闲散随意。

  “教主派人让云某过来可是有何要事吩咐?”云苍阑两手平措胸前恭敬地向安永琰行了礼。

  “想必云大人早已经知道乌落珠和乌落瑶及绮兰的所有大臣都被打入万欲司为奴了吧。”云苍阑有些看不透安永琰眸子里蕴藏的含义,只得实言。

  “听闻万欲司可是个进去了就永远别想要出来的地方,在那里为奴之人会受尽折磨,万般痛苦,因此每年好像都能死不少人呢。”他这话说的轻快无比,就仿佛此时此刻正在谈论一件让人欢心雀跃之事,面上毫无一丝怜悯与慈悲之意。

  云苍阑垂着头颅,不愿轻易地接下他这话,只听他接着往下道:“云大人是执掌刑部,在宫中人脉广,想必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送进万欲司去。”

  云苍阑心中顿时明了,安永琰想借万欲司之力恢复自己的皇子之位,虽对他的计划并未完全清晰明了,但心中已有量度,“教主,这可使不得啊,那万欲司是个食人不眨眼的地方,教主为何要到那种地方去?”

  “我自是有自己的思量,这云大人就不必多问,照办便是。”安永琰不满云苍阑这副愚蠢虚伪的模样,不屑地以轻蔑目光扫视着他。

  “是,云某这就去办。”

  “这才是云大人作为一个下属该有的样子。”他拂袖离开身后那株根壮叶茂的古树,将云苍阑抛在身后,“以后不该问的,大人你还是少问为好。”

  云苍阑在他身后无法看见的地方缓缓地直起腰背,垂下手来,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只是这笑似乎比那无痕而过的风去的还要更快,只一刹那间便烟消云散,未留下零星半点痕迹。

  巍峨的宫墙遮天蔽日,繁花与密叶在阳光下织就了巨大的阴影,倾覆在层层叠叠的红墙绿瓦之上。万欲司已在这大内之中屹立多年不倒,墨匾朱漆的三个大字以光线分界远望可见。

  看似静谧安然的偌大庭院中耸然而立的大树突兀地朝四周蜿蜒出粗壮的枝干,在即将迎来的繁盛炽烈季节里,显得尤为怪诞诡异。即便此刻天青云淡,但万欲司的每一个角落皆被巨大的沉闷与压抑填满,一旦靠近,便会犹如浪潮般侵袭而来。

  在此处,难以见到穿梭行路的宫人身影,整个万欲司就如同被人冷落荒废已久的大宅院,无人乐意造访。久而久之,这里便只剩下不分昼夜被差遣奴役、羞辱折磨至死的罪奴。

  “姐姐......”女子虚弱无力的气音在密闭又死寂的狭小空间中竟也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我在。”另一女子在幽暗之中用手敲击着身旁的铁壁,冰凉而坚硬的触感自骨节蔓延至整个手掌,“少说话,现在根本不知道那狗皇帝会何时放我们出去。”

  “或许我们本就活不到出去的那一天。”她的声音沾染上几分哭腔,在黑暗里抱着自己的膝盖紧紧地蜷缩在一起,身体上的痛感似乎已经被心中的恐惧所掩盖,整个人麻木地僵着身子,一双曾神采飞扬的眸子此时此刻已空洞失神。

  “少给我说丧气话!我一定要活着出去!”女子这话带着十足十咬牙切齿的意味,似乎隔着重重黑暗也能瞧见她眼角边的狠戾劲。

  “姐姐,我昏过去之前模模糊糊听见那几个掌事的说这里好像叫......万欲司。”昏死前的画面冲破桎梏撞击着整个大脑,她们被死死地绑在刑架上,冰冷的铁链在她的手腕上留下犹如烙印般的红记,她们一次又一次的被鞭打,一次又一次的被冷水浇泼在头顶,水珠顺着她的发梢滴滴落下,打湿了她的面颊,模糊了她的眼睛。

  那一刻她觉得好累,她从未那样累过,她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有生不如死的经历,也会被迫到地狱冥河走上一趟。

  “万欲司......”女子自顾地喃喃低念,“落瑶,相信我,我们一定会出去,一定能重振河山!”她语气坚定不移,似是心中已有万分的准备去迎接未知的变数。

  “我相信你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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