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任其随水流
景和二十年腊月二十七,帝都凤华,慎王府。
干涩的冷风将云翳拉扯开来,撕扯出纤薄的丝缕,露出清冷的苍青色天穹,就犹如一块地布有裂痕的深青冷玉一般,给人以无尽的苍凉之感。
刀鸑鷟拢了拢肩上的雪银狐大氅,半倚靠在长廊的椅子上,大氅领口雪白的皮毛将人的脖子围住,衬着人那张若雪的面庞,便显得愈发的晶莹剔透了去。
她朝着廊外懒懒地伸出素手,摊开掌心,穹苍中落下的白雪便簌簌地飘入青檐之内,擦过她的发梢与肩头,也融在她的掌心,融在她的眼睫上化作晶莹的雪水,就犹如眼泪一般,她轻轻地一眨眼就顺着面颊滑落下来。
凉意霎时四袭进四肢百骸,使她猛地将手收了回来。
“鸑鷟。”听闻一道清冷之声在身后唤她,她回眸,恰好对上秦羽涅的星眸,只见他今日袭了天青色的夔龙纹常服,眸子里噙着淡淡的浅笑来到人的身边,“怎么清早就在此处坐着?”
“睡不着。”刀鸑鷟扬起一抹笑,眉目间却略带着几分惫意,“羽涅,安茕前辈他
“他回到凤华的目的是为了揭露云苍阑,除此之外还是为了看看安永琰。”顿了顿,“昨夜你我多加阻拦,但以前辈的性格,是拦不住他的。”秦羽涅淡淡地说着,目光远眺,眸中闪烁着一丝犀利的精光。
刀鸑鷟有些担忧地握住秦羽涅的手掌,“也不知会生出什么祸事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更何况他们的事情,不如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好了。”秦羽涅微微蹙着的眉头在说完这句话后便舒展开来,朝着刀鸑鷟浅淡的一笑。
刀鸑鷟听闻后,点点头,“你说的不错,这人世间的恩恩怨怨又岂是我们之力就能够干涉化解的。”
秦羽涅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伸出来抚摸上她的面颊,“起来吧,去正堂,今日有客人要来。”
“客人?”刀鸑鷟颇为不解,云里雾里地被秦羽涅轻轻地拽了起来,“什么客人?”继续追问着。
“一会儿你便知了。”言罢,秦羽涅捏过她的掌骨,牵着她向长廊的另一端走去。
“到底是谁嘛?”刀鸑鷟跟在秦羽涅的身后一路追问着,非要问出个答案。
秦羽涅只是笑着不言语,牵着她来到正堂,吩咐了婢子去准备茶水,又让人去请靳含忧同来。
至正堂中,秦羽涅敛衣坐下便看着刀鸑鷟还立在堂中央向外张望,似是在循着那婢子退下的方向看去。
“鸑鷟?在想什么?”秦羽涅如是问道。
“羽涅,究竟是何客人如此神秘?”刀鸑鷟回过头,盯着秦羽涅的眸子走上前至他身边。
“原来你竟是还在惦记此事。”秦羽涅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笑,继而将刀鸑鷟的手拉住,“即刻便知。”
刀鸑鷟瞥了他一眼,知道他无意在此刻告诉自己,便也不再追问,只是暗自思索这能够让靳含忧也一同来迎的人不知究竟是何身份?亦或是说此人是何重要人物?
就在刀鸑鷟兀自思索之时,靳含忧已从庭院中款款走了进来,至正堂中,一声:“殿下。”行礼欠身,这才使得刀鸑鷟回神,回过头去也同样向她行礼。
“王妃。”
“妹妹,没想到你竟也起的这样早。”靳含忧笑着在秦羽涅下手的一侧位置上坐了下来。
刀鸑鷟将自己还被秦羽涅牵住的手收了回来,颔首回道:“睡不着便起了。”于是,也退至一旁的位置上落座,静静地等待着那位客人的到来。
“不知殿下所言的客人究竟是何人?”靳含忧也颇为疑惑,不由得向秦羽涅询问。
秦羽涅只是呷了一口婢子送来的茶水,抬首,就在此时方才端茶水来的婢子又突然折返了回来,匆匆地跑入正堂,向秦羽涅道:“殿下,阿四管家说客人已经到了。”
“知晓了,让他们进来吧。”秦羽涅顺手将杯盏搁置在一旁的桌案上,吩咐下去。
那婢子得令退下,便径直去往了府外迎接秦羽涅口中的“客人”。
靳含忧由此向婢子离开的方向望去。
刀鸑鷟便也凝神往屋外看去,秦羽涅越是不告诉她,她的好奇心便越重,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客人究竟是何人。
只见堂外远远地走近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皆是颔首垂目,瞧不真切面容。
待他们踏入了正堂之中,刀鸑鷟这才看清,原来这女子竟是月浓姑娘,她一袭鸦青色的锦裙,外面罩着一件灰鼠色的大氅,缓缓地挪步至中央站定,欠身行礼,道:“慎王殿下,慎王妃,苏梨姑娘。”
而另一个人,那个中年男人,却是刀鸑鷟从不曾见过的。
起先刀鸑鷟还认为那男人是月浓姑娘的夫君,但她很快便又否定了这一想法,因为他二人站定后相距甚远,且并无任何交流,眉目间的神采更不像是熟悉之人应有神采。
果然,那男子缓缓开口,行礼:“下官陈之远自通州而来。”
他话音才落,这厢刀鸑鷟便已经反应过来,心里暗想通州来的......不禁朝秦羽涅看去,只见秦羽涅微微地点了点头证实了她的想法。
“免礼。”秦羽涅淡淡地开口,示意他们二人落座,“此事还需多谢月浓姑娘。”
“殿下严重了,殿下有恩于月浓,殿下的吩咐月浓定当尽全力为殿下完成。”月浓颔首,言语之中全然是对秦羽涅的恭敬之意。
“月浓姑娘严重了。”言罢,秦羽涅便将眸光移至了那位自称是来自通州的陈之远的身上,“陈之远?”秦羽涅忽然回忆起了那日月浓离开凤华之时,给他的那张字条上所写的名字:陈之远。
听闻他在通州刺史的手下办事,因与云苍阑相识,也可说受云苍阑提拔,才有幸在通州刺史手下做事,所以对于云苍阑的吩咐,从前他可谓是言听计从。
如此一来,当初很有可能是云苍阑让他与钱宴往来,并让钱宴信任于他,以方便他日后每一步计策的谋划和进行。
那陈之远听闻了秦羽涅在唤他,便即刻两手平措在前道:“慎王殿下,正是在下。”
秦羽涅点点头,“本王来问你,你可要如实回答本王。”
“殿下放心,既然下官来了这里,便一定不敢欺瞒殿下。”
“既如此甚好。”顿了顿,“想必月浓姑娘也事先告诉了你,本王为何让你来此的目的。”
“是,殿下。”陈之远颔首,“月浓姑娘已经向下官说过了,慎王殿下让下官来此是为了云苍阑的事情,殿下有什么问题可以尽管问。”
“那本王来问你,当初云苍阑伙同欧阳鹤之与钱宴勾结一事,你可知晓?”秦羽涅微微蹙眉。
“下官自然是知晓的,钱宴因与下官的私交甚好,所以有将此事告诉过下官。”顿了顿,忽然一笑,“其实,这都不是主要的原因,更为重要的原因是因下官在通州刺史的手下做事,钱宴为了通过下官,拉进与通州刺史的关系。”
“那么此事,通州刺史可有参与?”秦羽涅追问。
陈远之摇了摇头,“并未,大人他不曾参与。”
“不知你可听闻了此次从博义伏龙山中搜出大批金银与账簿的事情?”秦羽涅继而将此事抛出。
“下官听闻了。”陈远之点了点头,面色颇为凝重,“殿下此言的意思是?”
“既然你与钱宴交往甚密,那么他从前干的那些勾当你不可能不知。”秦羽涅端起方才搁置下的茶水,轻轻地抿了一口,话语间完全没有留一丝的余地给陈远之。
“殿下是想让下官拿出证据来?”
“不错。”秦羽涅抬首,望向他,“本王希望你能够帮助本王调查此事。”
陈远之沉默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因为他别无选择。
“那么就还请你在凤华多留几日了。”秦羽涅如是说到,以眼神向靳含忧示意了一下,靳含忧即刻会意,吩咐婢子为陈远之安排住处。
“多谢殿下。”陈远之自座上站起身来,朝秦羽涅行了个礼。
秦羽涅抬手微微扬了扬,示意他不需如此,吩咐着婢子待他去往住处。
“月浓姑娘,此次辛苦你了,不知近来可好?”
“多谢殿下问怀,一切都好。”月浓微微一笑,恍惚之间她才惊觉离她上一次来此时,已过去了这般久了,如今的她已嫁做人妇,也有了自己幸福和满的家庭,这一切其实都是过去受了秦羽涅的照拂和帮助。
“那便好,若是日后有闲暇,月浓姑娘可让尊夫与孩子一同来慎王府做客。”秦羽涅抱以淡淡地一笑。
“那月浓便在此多谢殿下了。”
“含忧,你便为月浓姑娘安排一间住处,待她在此休整两日。”
靳含忧得到秦羽涅的示意,向他微微点头之后便径直起身,“月浓姑娘,还请跟我来。”于是乎,便引着月浓朝着堂外走去。
“有劳王妃了。”月浓福了福身子,随着靳含忧一道走出。
如此,堂中便又只剩下了刀鸑鷟与秦羽涅两人。
秦羽涅的手指放在一旁的桌案上,轻轻地叩了两下,剑眉微蹙,也不知在想什么。
“羽涅,此事眼下算是有了着落。”顿了顿,“皇后她哥哥的那件事该怎么办?”
秦羽涅眸中忽而闪过一丝利光,“安永琰曾答应我的事,我想他应会做到,只是不知他查的如何了?”
“只怕若是真的遇上了安茕前辈,牵扯出从前的往事,以安永琰那样的性子,又将有一场狂风骤雨了。”刀鸑鷟在秦羽涅的面前停住脚步,伸出手来将他叩打桌案的手指攥住一根,目光里流露出几分担忧。
秦羽涅看了看被她攥住的手指,张开手来反覆上她的素手,只觉一阵凉意自指尖蔓延开来,“你的手总是这样冰凉。”他这言语带着几分责备,但更多的到底是宠溺与心疼。
“羽涅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吗?”刀鸑鷟觉得秦羽涅似乎太过镇定了些。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逃不过。”秦羽涅的指尖拂过刀鸑鷟的手背,只见他起身,又重新将刀鸑鷟的手握住,“担心亦是无用。”
言罢,他回过头看着还愣在原地的刀鸑鷟,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这么明白的道理,你竟也想不通了?”
刀鸑鷟摸了摸自己被他弹过之处,垂下眸子来沉默了片刻,抬首,“我懂了。”顿了顿,“既要知道事情的进展,不如亲自走一趟,这才是我刀鸑鷟。”
秦羽涅闻言微怔了一下,随即摇头笑了笑,“既如此,那我随你同去。”
刀鸑鷟展颜一笑,“那便走吧。”
他们二人就此朝着临王府而去,至临王府门前时,只见王府外一片平静,并未有任何不对劲,也不似他们猜测那般有天翻地覆的动静。
他们二人相对望一眼,便径直走上阶梯,至门前叩门,不一会儿便有一婢子从门后探出个头来,“你们......慎王殿下,参见殿下。”她在看见秦羽涅的那一刻才回过神来,赶忙行礼,让出一条道路,“殿下可是来找临王殿下的?”
秦羽涅点点头,“他此时在何处?”
“临王殿下还未回府。”
“他出去做什么了?”秦羽涅眉峰一蹙,继而追问到。
“这......这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殿下是同长生先生一同出去的。”那婢子答到。
“本王知道了,你退下吧。”此时,秦羽涅与刀鸑鷟已经走至了临王府的正堂外,“本王就在此等他回来。”
“是。”那婢子欠身,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即使如此说来,那么安茕前辈应是还不曾来过临王府。”刀鸑鷟一边推断着一边朝着四下环视了一番。
“安前辈昨夜离开,应是不会如此快来寻安永琰。”秦羽涅拉过刀鸑鷟让她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他与长生外出,不知可是为了那件事?”
“如今也只有等他回来方能知晓了。”
刀鸑鷟这话音才落,便听得屋外一阵脚步声渐渐地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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