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魔族
寒冷如同虫蟊，啃噬着他的骨髓，带来发痒的疼痛。
随后它们被烈火焚尽。
他的身体成为战场，寒冷与火焰交替摧残。血液被冻结，又蒸腾为滚烫的气旋，好似极寒之地的火山。
暗绿色的气团在他的躯壳里生长，最深的根须已经扎入骨骼。
生机在流逝，每次呼吸都比上一次更虚弱。苏寒尹甚至快要失去感受痛苦的能力，他的意识被抽离，灵魂漂浮着看着自己的身体浮沉在几种力量的对抗中。
火焰使他期冀水源，不久干渴被冻湖封结。
有人带着他移动，剥去他的衣物。不，不要。请给我留下御寒的温暖。
紧接着它变成仁慈，灰烬从寒冰中炫舞着燃烧。
鲛绡贴紧背部的肌肤，带来几丝凉意，但这只是换回了他的理智，理智意味着清醒的痛苦。
灵针刺入穴道时的疼痛还没有那点清凉深刻，苏寒尹在意识中大口的呼吸，但现实里他不过是紧闭着双眼，嘴唇开合的尚不如片微风中的落叶剧烈。
冒烟的血从灵针尾部线一样的升出，落入朝颜手里的玉瓶中。她将它们逐滴倒入平底药盖里，最后一滴喂给蓝色小鸟。
她的脸颊升起红晕，贺绮看到痛苦如流星划过。
朝颜恢复了正常。
她从药箱里拿出把红绳，比少女的头绳稍细，但要长一些。
她将其绑在苏寒尹的手臂与大腿根部，又在他腹部用指轻轻点了几下。
痛苦消失了，苏寒尹惊奇的发现，他陷入绝对的沉静中，仿佛漂泊在意识的海洋。
朝颜取出些灵草，与装在瓷瓶里的液体混合后喂苏寒尹服下，灵针再次出手，但不是为了放血，而是将振动的灵力传入他经脉深处。
女医修微合上眼，呼吸与灵力振动的幅度相吻合，有种奇特的韵律。
约过了十来息，她收起灵针，视线在苏寒尹身上停留了片刻，又取出瓶淡绿药膏涂抹在他嘴唇上，使那些水泡少了几分干燎。
“他会沉睡一段时间。”朝颜说，“我不能治好他，那些力量太强大了。只能暂时压制。”
“非常感谢。”贺绮说：“等回到雾雨宗，百里长老会给他治疗。”
“原来传说是真的。”饶文还没从接连的震撼中平复，他喃喃道：“受伤的不止百里嫣然，还有……”
“闭嘴！”贺绮突然爆发道，声音之大甚至惊起了朝颜的鸟儿。
她瞪着饶文，后者也很吃惊，脸涨红了想要辩解几句，但贺绮已经抽出细剑。
“百里长老是我的恩人，我不允许你侮辱她的儿子。”她说，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个。
高个修士冷哼一声。
饶文眼中闪过怒火，但最终压制了下来，“是我唐突了，贺师妹不要见怪。”
贺绮依然握紧着剑，胸膛剧烈起伏。如此过了有好几息的时间，她忽然收起剑大步往固定点外走去，空时迟疑片刻跟了上去。
“外面很危险。”年轻人提醒道。
“我知道。”贺绮越走越快，只有这样她才能平复心中的火焰。她和苏寒尹一样被焚烧吗？不，不一样，他的火焰来自母亲，而她的来自父亲。
她停住了。
空时差点撞到她，“我们回去吧？”
“反正你能定位。”贺绮按住胸口，感受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平稳了，这很好。她又漏了一拍。
“那很艰难。”空时反对，“而且我带的材料不太多，还要用来走出幻术森林呢。”
“之后呢？”贺绮忽然转身，盯着他的眼睛问，“幻术森林后是南沼北漠，你准备走哪个？”
空时犹豫片刻，“北漠。”
“然后在流冰峡乘船北上？”她追问道：“你准备怎么混进去？用些法器收集日月精华来伪装？还是直接吃？”
年轻人的脸上闪过错愕，他定在原地，脸色变得苍白。
“你不必隐瞒。”贺绮克制不住说出来的冲动，“我也一样。”
她伸出手，一点日精融入掌心。
空时并没有太多的反应。
他知道的。贺绮苦涩的想，是郁槐告诉他的，还是我一直以来的掩饰都是笑话？
“我们回去吧。”空时再次催促。
贺绮摇头，“我们不回去。”
“永远不回去。”她说。
有一个瞬间空时没理解她的意思，随即他明白过来，脸色更加苍白。“你不能和我走！”他激动道，贺绮认识他的这段短暂时间头一回看见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我去蛮荒海域，一个人去！”他说，“我不能带你走。”
带？贺绮突然觉得荒谬，她低头时看见自己的手掌，灵力涌入双目，清晰的看清了她自身的修为。
练气四层。
嗯，练气四层，荒谬的该是我才对。
她冷静下来。
“你说得对。”贺绮说：“那你现在就走吧。”
“现在？”空时又犹豫了。
“不错。”她说，“我们已经摘到了秦家老爷所要的果子。”贺绮露出个嘲讽的笑容，“尽管血统不纯，也能看出是颗轮回果，我们的价要低了。”
“轮回果？”空时不解。
“全世界能用到这种果子的人不超过一只手。”贺绮举起右手，五根手指灵巧的张开。“我碰巧认识过一个。”
她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
“这已经是我们所能去的最远的地方了。走吧，我的目的达到了。”她说，“救了苏寒尹，也不算白来一趟，说不定百里长老会为了感激我而收我为徒呢。”
意识中渐渐亮起一点光明。
头仍然晕眩，喉咙肿胀干渴，但终究是个正常人该有的感觉。
他在处洞穴里。
苏寒尹隐约记得自己去过一处洞穴，但他后来好像离开了，是幻觉吗？他挣扎着坐起来。
“不要乱动。”他听到个声音。
熟悉的面容，记忆在点点恢复。“你是…贺……”他突然卡住了。
“贺绮。”贺绮意识到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的名字，觉得有些好笑。“你昏迷了半天。”
只有半天，比他预想的要短，曾经苏寒尹以为他不会醒来。
这不是他之前待过的山洞，那个要小一些，充满了人工的痕迹，而这个是天然的，粗糙而深长。
阳光从洞口洒进来，温暖着他虚弱的身体，好暖和，他享受的同时又有点渴望清水浸过身体。
贺绮看出了他的想法，她将雨天峰灵泉递给苏寒尹，“喝吧。”
“谢谢。”他大口吮吸，嘴唇的水泡已经快要褪尽了，但喉咙仍然干渴，这份水源滋润着他，好痛快。
将水壶还给贺绮时，他看见了其他人。女子盘膝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正在整理药箱。远处坐着三个男人，年龄不小，修为接近筑基，正在看着洞穴外的风景喝酒。
他们中有两个看了苏寒尹，其中一人格外好奇，但又似乎顾虑着什么，只看了一眼就迅速转过脸。
当视线移回到贺绮身上时，他发现地上放着把断剑，好熟悉，好像是他砍断的。
苏寒尹没在这上面思考太多，女医修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想要躲避，但实在太虚弱，她的手很温暖，带着关怀的味道。
“已经恢复正常了。”她对贺绮说。
他母亲关照的弟子点了点头，将断剑放在腿上，手指在上无意识的滑动，“你在躲什么？”她问。
苏寒尹沉吟片刻，“魔族。”
这个回答带来的吃惊比意料中的小，贺绮想起那条短暂相遇的幼年艳蛇，红鹿带着斑纹的腿掠过记忆。
朝颜皱起眉，“魔族？”她反问。
饶文和秦家兄弟也来了些兴趣，驻守队队长坐在离贺绮最远的位置上。
苏寒尹努力将这几个月的故事简短概括出来。
“之前我和雨卫小队一起行动，大约在半个月前我们失散了。我陷在幻术森林里，手里有张地图，勉强能够躲避他们。”他看了眼贺绮，没有细说地图的具体细节。“起初我们的目标是银号山的一个小镇。”
贺绮努力回忆银号山在哪，结论是离这里至少几百里远。
“有当地的人告诉宗门，那儿有人私养炉鼎，执事想让我去锻炼下。”苏寒尹有些郝然，贺绮知道雨卫一直想拉拢他，和雾军不同，雨卫单体战力很高，基本由天才修士组成。
怨不得他没参加试剑会。
“结果我们到了那里，发现已经没有活人。”苏寒尹的脸色忽然沉重起来。
这个转折没人预料到，苏寒尹继续说：“是魔修干的，他们屠了村，由于地方偏僻没人发现。我们花了很大的功夫才确定他们的位置，从那里一直追到幻术森林。”
“我们是从西面进入的，魔修人数很少，但是他们召来了他们的主人。我们在森林的移动中失散了，有个魔族一直在追我，他很强……”
饶文忽然警惕起来，不安的看着四周。
“你不必担心。”苏寒尹看出他的疑虑，“他现在不在这里，我也很吃惊，但应该是甩掉了。”
“应该。”高个修士讽刺道。
贺绮推测是空时的原因，艳蛇的那次传送可能也不是偶然，但精心布置的局面还是被打破了。
“我必须要回到雾雨宗。”苏寒尹说，“我要告诉宗门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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