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九章官样文章
第一零九章官样文章
杀人,其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人不是禽兽,在面对和自己一样的血肉之躯的时候,杀戮是有相当大的心理压力的。
特别是冷兵器时代,用利刃刺杀、砍割别人的身体,看到血肉崩裂、血水喷涌,对人心理的冲击是极为恐怖的。
兔死尚且狐悲呢,更不要说人了。
云琅坐在一个包厢里,俯视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场自相残杀,就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平台上,正有无数狂热的汉人在为竞死者呐喊助威。
两辆被装饰的极为华丽的战车正在场中盘旋,追赶,驭者在不断地变幻战车的行驶方向,拦截,追赶,撞击……
战车上没有甲胄的持戈武士在用丈二长,鸡蛋粗细的长戈相互绞杀,拖拽……
两辆战车并行的时候,长长的铁质车轴相互撞击,不时爆出刺耳的尖鸣。
云琅将视线从正在战斗的奴隶身上挪开,瞅着躺在锦榻上的曹襄道:“很无趣。”
曹襄笑道:“想起你在草原上驾驭战车长驱敌阵的场面了?”
云琅道:“没有,只觉得无趣。”
霍去病笑道:“这二人算是不错,上了战场也算是猛士。”
李敢道:“我更看好那两个驭者,不论是驾车的本事,还是机变都是上上之选。”
云琅道:“打斗的很热闹,只是不肯下死手,看来这两个匈奴人还有几分同族之义。”
曹襄慢悠悠的道:“去病这种一出手就杀人夺命的人上了这个场子没人爱看,只有这种懂得掌控这群看热闹人想法的人,才是最好的斗者。
两个斗者打的旗鼓相当,难分难解,才能让看的激昂起来,据大秦国人说,最喜欢看这种场面的其实是妇人。
只是,在我大汉不允许。”
几人正七嘴八舌说的热闹的时候,场子里却响起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
云琅转头看过去,却发现那个原本被另一个匈奴人压着打的家伙,居然满身是血的站在地上,手里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在他身后,是两辆被撞的乱七八糟的战车,还有两个趴在地上不知生死的驭者。
“以弱胜强,不错!”曹襄朝护卫头子摆摆手,曹氏护卫就端着一盘子云钱,用力的泼洒了下去,还大吼道:“侯爷说不错,看赏!”
正提着人头朝四面至意的匈奴人立刻就丢下人头,单膝跪倒朝曹襄所在地跪拜一下,然后就快活的捡拾起地上的云钱。
霍去病叹口气道:“刚才说错了,这他娘的不是猛士,就该是奴隶。”
一场看罢,云琅起身要走,曹襄笑道:“难得清闲一日,为何不继续看,接下来可是六人战阵,很有些看头。”
云琅摇头道:“要去桑弘羊府上,全大汉的子钱家都视云氏如眼中钉,不是托大的时候,该说清楚的还是要说清楚的,总是把官府当傻瓜的人,最后一定会发现他才是大傻瓜。”
霍去病道:“你去吧,我们一起去桑弘羊会以为我们是去抄家的。”
云琅又朝李敢拱拱手,就在褚狼的陪伴下离开了这座长安城最大的斗场。
来到马车上,张安世已经等候好久了。
“学生试探了一下,积怨很深,没有和解的可能。”
云琅刚刚坐下,张安世立刻说明了情况。
“预料之中的事情,就现在而言,云氏进入子钱行业,其实是在毁掉子钱行业。
就这一点,那些子钱家看的很清楚,拼了命也会跟我们死战到底的。
说起来,这场争斗恐怕不比斗场里面的拼杀仁慈多少。
不过,子钱确实不是他们那种玩法,竭泽而渔的做法要不得,商业的本质就是互通有无,子钱也是如此,取一分太少,取两分则两利,取三分则独利……取十分就是勒索了。
这样做,只会让百姓,让商家,更加的困顿,对于国朝也没有半点好处。
虽说能取一时之利,却害在千秋。“
“桑弘羊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吗?”
“明白,怎么会不明白,只不过他眼中只有陛下,一心只考虑陛下的利益得失,他忘记了,皇帝的利益却在百姓,从百姓手里巧取豪夺供养皇帝,不过是剜肉补疮之举。
终有一天会深受其害。”
张安世点头表示记下了。
褚狼驱赶着马车离开了斗场,云琅听得很清楚,里面的欢呼呐喊之声直冲云霄。
他摇摇头,瞅着斗场高大的围墙觉得类似斯巴达克斯角斗士造反的时间应该不远了。
桑弘羊疲惫的将身体丢上软塌,整整一上午,所有的子钱家都在哀求他管管云氏,还在话里话外威胁他,说什么一旦云氏不除,今年的十万金未必能按时缴纳。
桑弘羊相信到了最后时刻,给少府监的十万金一定不会少一个子,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有些恼怒。
放贷子钱的利益丰厚,十万金对这些人算不了什么,而云氏并没有大规模的进入这些人的商业领地。
而放贷的目标也不同,云氏放贷的目标是农户,是小作坊,是手艺人,是饲养牛羊猪,鸡鸭鹅的人。
跟子钱家放贷的主要目标是商贾,这有很大的区别,只能说云氏目前是这些人的威胁,却不算是毁灭性的。
这也是陛下以及他桑弘羊要达到的目的,那就是相互约束。
高利贷自古以来就受人诟病,但凡是有些名誉的人家都不会把这行当当做家中的主业。
只有不在乎名誉的人才会投入全部身家去放高利贷。
皇帝本来想要控制高利贷,最终,因为国库空虚的原因,不得不成了子钱家最大的后盾。
目前的状况跟皇帝的期望相去甚远,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云氏抛出两成利这个杀手锏,才让皇帝同意云氏可以以勋贵的身份,参与到子钱行业里来。
“家主,永安侯来访!”
谒者轻声在桑弘羊耳边说了一句话,就弓着腰等候家主给出指令。
桑弘羊睁开眼睛笑道:“猜猜也该来了,先是派一个小孩子大闹一场,威慑一下,然后再亲自来缓颊,一张一弛果然是云琅的手段。
既然来了,当然要请进来。”
云琅坐在中庭喝了一口茶水,瞅着大门外的一棵巨大的槐树愣神。
就听里间一声咳嗽声,桑弘羊衣衫整齐的站在里间门口,未语先笑,拱手道:“劳动云侯大驾,桑弘羊惶恐,惶恐。”
云琅站起身笑道:“如果大夫真的惶恐,在大门口就该见到大夫了,而不是枯坐中庭。”
桑弘羊笑道:“今日被一群子钱家喧扰了半天,回来就睡着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云琅大笑道:“惶恐的该是云琅啊,有求于人,就算这座宅院的门槛再高些,云某也不得不滚进来。”
张安世笑眯眯的提起雨过天青色的茶壶,给另一个同样颜色的杯子倒满茶水。
桑弘羊理所当然的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道:“喝茶这种事情,到了你云氏手里总是显得更加的雅致一些。”
云琅笑道:“如果大夫没有整日里忙碌公务,也会琢磨些意境出来。”
桑弘羊拱手道:“某家愚钝不堪,怎及云侯灵秀,不知云侯屈尊寒舍,有何教诲?”
云琅叹口气道:“两成利很好了,为何一定要十成利呢?
再这样下去,但凡是手中有闲钱者都会参与进来,百姓会越发的穷困,百姓穷困了,为了度过一时之灾厄,就会借子钱,最终就会形成一个怪圈。
最后的结果就是百姓卖儿卖女以求不至饿死,贫者愈贫,富者愈富。
最可怕的不是贫富相差太大,而是贫者多,富者少,一旦贫者无立锥之地,就会揭竿而起……那个时候,富者想要活命,恐怕都成了奢望。
桑公乃是当世智者,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桑弘羊大笑道:“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云侯多虑了。”
云琅瞅着桑弘羊那张虚伪的面孔,很想一拳砸过去,想了一下,到底没有这么干。
而是对张安世道:“为了不让桑大夫为难,从明日起,我云氏钱庄放贷,也遵循十分利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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