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醒酒不醒
心中如沉了一块巨石,无论风浪再大,亦不能在我情绪间掀起任何波动起伏。
待背后之人稍稍安定,我淡然道:“既然高兴,那为何先前又无故拿杜裕兴出气呢?”
“你不是一直挺鄙夷他那小人做派的吗?”
反质问上我,他眷恋颇深地将锁在我腰间的双臂收紧了些,在我耳边轻语上:
“既然是个小人,孤何须对他宽和以待?时而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让他分分刻刻感到惶惶不安,进而心生畏惧,不敢造次太过。樾棠,这才是驾驭这等宵小佞臣最稳妥的办法。”
“恩威并施,的确是御人的好手段。然——”
“然什么?”
肩头人好奇间昂起头问上,而我从容不乱地笑了笑,把未尽之言续上。
“然你还是忘了先贤敦敦教诲。亲贤臣,远小人,庙堂之势一旦被这等乌合之众主导大流,那便非社稷之福。你可忘了顾家礼的教训?他当年不是也对先皇敬畏有加,先皇在位时,他从不敢越雷池一步;然当先皇驾鹤西去,无人再可约束其野心,他便摇身一变成为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佞臣。”
清幽哼出一声笑,我把心中大道理摆得更端正。
“天子圣明与否,不在当下,而在长远;能保社稷千秋万代稳固,防微杜渐,这才是真正的大贤明。”
“你啊,总是喜欢在人兴头上泼冷水,太不可爱了。”
耳际边幽幽炸起一声叹息,跟着腰间那紧黏不放的禁锢也松开了。
我还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你有你的特立独行,专横决断,偶尔一二便可,可多了,就是招人心寒的昏庸之举。”
此时,容舒玄就着玄绸金线牡丹毯蹲坐下身,双臂一伸两腿一蹬,仰躺在毯子,大喇喇地在我面前摆出了个不雅“大”姿态,口中不时蹦出一二细碎笑声。
静默半响后,他畅意说到:“可谁叫孤这些年压抑得太久,一旦放纵起来,就把不住度了。”
我眉头顿时紧蹙,冷道:“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玩火自焚?火是燃了,然结果呢,被烧疼的人却不是孤。”
蓦地一股急怒乱窜在心,逼得我双拳紧握,再三克制后,我道:“你暗中勾结南夷,为祸渝州百姓,即便当下占了上风,可也失了民心。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的刚愎自用,已毁了你多年苦心维系的光辉形象不说,如今怕是要在史册上落下一笔不光彩。”
“即便在史卷留下一笔不光彩,总比把渝州拱手送人强上千万倍。”
躺着的他哼哼而笑,然那股高兴劲儿,已大不如前。
他道:“如今渝州大半已回归孤手,而借势南夷不过是权宜之计,筹谋间,有所牺牲也是在所难免。等战事转移,而慕容曜和宋衍、南夷斗得三败俱伤时,孤再趁势反扑,别说是区区渝州,就是隔江而立的云州,亦是孤的囊中之物。”
“所有人在你眼中,都成了傻子冤大头?”
面对我一时难抑的嘲讽,他先前悦色大好的龙颜完全被阴鸷所占据。
撑起半身,他昂起头,语调中颇有轻蔑之意:“谁叫孤有你这么个好皇后,值得天下群起而争呢?”
“哼,你倒是泼得一手好脏水!看来他日朝堂公论渝州功过,我这个大历皇后,又能名正言顺地为你担下骂名。”
他冷道:“你我夫妻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被天下人唾弃,难道孤身为丈夫的就觉得光荣?你的不是,就是孤的不是,抛下这一身尊荣不谈,也个顶天立地,为妻儿老小遮风挡雨的男儿,万不会怂到用自己的女人来挽回什么体面。”
言过静复来,我俩相峙两头多时,他惆怅自来地再说到。
“孤真对你不够上心?时时迁就,处处忍让,如今万事都是把你的心情照顾为先,可你呢,从头至尾把孤的心意拒之门外,肆意践踏,甚至时时想把孤推上风头浪尖,置于不利之境。你知道的,孤如今对你所求并不高,只希望你能静心实意地呆在孤的身边,和孤一道分享这来之不易的荣极尊贵;而你身为皇后,你对孤,对大历可尽过半分皇后该有的责任?过去于你的愧疚,孤从不逃避,也在尽心弥补,但不代表你可以以此为由,一而再再而三糟践。”
我吞了口气,镇住心:“老生常谈的问题,反反复复追究有意义?说得太透,太穿,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有意思!只要有一丝一毫改变,不一样,那说明孤的苦心便不是白费。”
我眸光一沉,话中有话:“这回,的确与以前不一样。”
他微微一怔,再三端量我后,转而酒力上头的把住额头,一副倦意十足的口吻向我说到:“孤不想同你做无畏的争吵,事实会说话,我们有大把时间来和解,不急于一时;若无事,你回去休息吧,孤想一个人再呆一会儿。”
正在尴尬林立中,忽然膳房将醒酒汤送至,我顺势接过汤碗。
“看样子是酒醒了,这东西也不需要了。”
说着,我端着醒酒汤走到一边,准备将汤汁倒入花盆中,不想他却急冲冲地爬起身,阻止上。
“倒了多可惜!孤这会儿头还疼着,这碗醒酒汤来得正是时候!”
说着,一把夺过我手中醒酒汤朝嘴里递去,不想这刚出锅的醒酒汤极烫嘴,沾了小口便烫得手挥脚窜的。
我再次把醒酒汤端回自个手中,捻着匙细细地搅动着热气腾腾的醒酒汤,并吩咐上他:“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惯了,坐好。”
一点即透,上道的容舒玄立马规规矩矩地在毯子间盘坐下,等着我给他喂汤。
而不过散凉这碗醒酒汤的时间,一颗碧色小药丸在手背下悄悄滑入碗中,随着汤匙的搅动,渐渐消失在碗底。
抬起一匙汤汁,他像只嗷嗷待哺的雏鸟,大口的将勺中醒酒汤吞下。
一勺接一勺,他如喝着甘甜清润的杨枝甘露般,不断张着口想我索要着,直至这碗醒酒汤见了底。
而我的心如被重锤狠狠擂击着,跳得越来越快。
快速搁下空碗,我强掩心慌道:“你要的人前体面我已做完,好好一个人呆着吧,我回去了。”
“樾棠!”
刚欲起身逃离,不想他探出手将我拉坐下,还不等我做出防备,他人已经枕在了我双腿上。
他柔声中带着哀求:“就一会儿,孤保证不越矩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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