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二 故人已非故人面
那天晚上,沈倾鸾已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继续沉沉睡去,只知早间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只一眼朝外看去,分明就看不出昨夜下了一场雨。
倒是树梢上发的新芽鲜嫩欲滴,带着点点晶莹的水珠,让人有一种当真入春的感慨。
揉了揉自己干涩的眼睛,沈倾鸾用另一只手撑着床坐起来,直感觉到手心中一阵刺痛传来,才看见那已经被重新包扎的伤口。
被她自己作践了一番,伤口更深几分,一时止不住流出的鲜血,因而白色的布条之上也透出些许红来,提醒着沈倾鸾昨日的一切确实发生。
从魏竟初来找她,再到午夜梦回终瞧见了那顿午膳的“后续”,都如此真实。
“小姐醒了?”杨轻婉一直就睡在外头,此时听见里面传来下床的声响,就赶紧过来。
估计昨晚因焦急哭过,又一晚上不曾安眠,杨轻婉一双杏眼带着红肿,脸上因趴着浅眠留下的印记也让人瞧着可怜。
沈倾鸾朝她微微一笑,说道:“我无事了,你先去歇一会儿吧。”
杨轻婉没依,只是照旧给她打了热水洗脸,又替她梳起散乱的发。
“母亲可曾醒了?”沈倾鸾问道。
“昨晚见小姐睡下,夫人才敢回房,此时估摸着还没醒。”
“那就让她再睡一会儿,昨晚我情绪不好,可吓着你们了。”
听得此言,杨轻婉摇了摇头,可仍是心有余悸,“小姐昨夜说因你而死......那些人,小姐是指渟州城的敌军吗?”
思及昨晚自己所说的话,沈倾鸾便沉默下来,杨轻婉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赶忙道:“婢子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与小姐说上一声,若真是因为那些敌军,大可不必挂在心上。”
沈倾鸾不知她要说什么,可明明清楚她领会错了意思,却还是一边感激她的关心,一边好奇她的意思,于是问道:“为何不必?”
“婢子是丞相府奴仆的家生子,身份虽不高,但自小在府中长大,活得安稳不说,后头还得夫人照拂,已是十分幸运,对小姐在渟州城的经历只怕不甚了解。可婢子明白,有些人你不杀他,他终将会抢走你更重要的东西。”
“那若是身边亲近之人呢?”沈倾鸾问,“不是那些本就敌对的人,而是站在自己身边最为亲近的人,又当如何?”
杨轻婉只当她是在说渟州城军中的士兵,面上虽流露出几分纠结之色,却还是回道:“婢子觉得,打从选择这条路开始,他们就应当有了刀口舔血的觉悟。那些人确实无辜,可小姐又何尝不无辜?错的分明是那些掠夺他们生命的人,真要恨,那就恨他们便是,怎能怪到小姐头上?”
见她完完全全就理解到了另一个方向,还在试图用自己并不流畅的思路劝慰自己,沈倾鸾觉得有些好笑,也不再为难于她。
“我明白的,日后定不会为此所困。”沈倾鸾笑着说了一句。
降生何处,本就不是她能选择的前提,而那些异象所谓命数,在她看来亦是荒谬之谈。正如杨轻婉所说,错的该是那些为了利益不顾手段的掠夺者,并非是她这样同样受害的人。
沈倾鸾会这么想,并不会非要将自己摘出去,落个问心无愧,而是她深刻地明白那些曾与她最为亲近的人,只会欣喜她被解救,而不是将她当做一切的诱因,恨不能拉她同行。
就算是冷清如沈家大嫂,也从未对她抱有过恶意。
心中这么一想,好似就能释然许多,沈倾鸾那七年里体会过许多人的温情,至如今虽失去,却也常存心里。
初四这天晚上,沈倾鸾换上一身男子装束,又好一番伪装去见高裕朗。
后者见到她来自是高兴,先吩咐人去端茶,而后才问起沈倾鸾今日来所为何事。
自打回道皇都,沈倾鸾也确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高裕朗会觉她有事吩咐也不奇怪。然沈倾鸾手指只在桌面上轻叩两下,问的却是:“高叔可记得庭儿出生之时,父亲可有什么交代?”
涉及太广,又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高裕朗一来不明白她的意思,二来也怕自己记得不够周全,因此问道:“少爷是说哪一方面?”
“就如当初有没有定什么亲事,或是有没有人上门求亲......”
“四小姐出生时,大人就将她视为掌上明珠,想以结亲来攀关系的自然不在少数。可大人早早便说过家中子女的婚事他一概不会多管,是以要说真正上门想求结亲的,应当没有。”
沈崇从不会置喙旁人的选择,哪怕这人是自己亲生的儿女,他也只会教他们如何做出正确的选择。
就如当初大哥执意要娶一位歌姬进门,沈夫人几分担忧,还是沈崇亲自劝说。甚至在沈家大哥替妻子找回亲人时,他还从中帮了一把。
因而沈倾鸾并不会怀疑高裕朗有所隐瞒,何况以他的忠心,除却当年她妻子像江氏告发的那件事情以外,只怕也不会再有旁的事情。
“那皇帝那边呢,可曾想过要将庭儿许配太子?”
听沈倾鸾如此问起,高裕朗略一思索,终是蹙着眉心摇了摇头,“大人甚少与我等说起这些。”
“就当真一次也未曾提起?”
高裕朗摇了摇头。
若说以往最得沈崇器重的门生,高裕朗定然能占得首席,所以沈倾鸾才回想到来问他。
只是想来想去,却漏了沈崇不喜与人多话的性子,这种在他看来一言便能拒绝的事情,想必他也不会说了让旁人费心。
见她露出满面愁色,高裕朗也知此事确实重要,略一思索才问:“少爷不若问问凤华,她与夫人私交甚笃,有些我等不知晓的,她也能知晓一二。”
沈倾鸾才想起有这号人来,于是问他:“她当真与我娘是旧友?”
“夫人那边相交的友人我并不清楚,只是这些年瞧着她接管了夫人生前大半事情,便也不得不相信。”
对于凤华的身份,沈倾鸾想着的从来都是再三查验,因为高裕朗是她幼时见过无数次的亲近之人,于是相对而言,凤华的存在就有颇多疑点。
可在几次确定凤华所说不假之后,沈倾鸾心中的猜疑也只能是渐渐消失,到此时还真想见见凤华。
高裕朗听她愿见,只让她稍稍等上片刻,自己则是出门没多久便领了人来。
“她住在学堂?”沈倾鸾见到凤华,有些疑惑地问了高裕朗一句。
后者还未说什么,倒是凤华先带上笑意,将茶递到她手边来,说道:“前些时候谢家出了些事情,谢家小姐也没法来学堂教课,我寻思着我也懂些,就来代了几日的课。”
沈倾鸾闻言点了点头,倒没在意这些。
“那我便先出去候着了。”高裕朗知晓两人还要谈事儿,于是往屋外去了。
凤华目送他离开,转头问沈倾鸾道:“不知少爷今日找我有何事想问?”
对上凤华,沈倾鸾就没那么多的拐弯抹角,她将茶盏拢到手中,问:“除却我娘曾给你的那些来往信件,你还有什么可以证明你与我娘关系甚好?”
知她警惕心重,凤华也只能无奈笑道:“信物我有,信件亦有,再加上夫人出事前曾将一切事务都交由我打理,种种皆是表明了我与夫人之间私交甚是密切,少爷若还不信,我也着实没了法子。”
沈倾鸾想想也正是这个道路,因而点了点头。
“你可知晓庭儿的事情?”
“庭儿?”凤华还微微一愣,才想起沈庭便是沈倾鸾,于是笑道:“少爷与四小姐年幼之时,大少爷与二少爷皆已成家,因而丞相夫人最疼爱的便是四小姐,我自是听夫人说过一些。”
沈倾鸾抿一口茶,好似漫不经心地试探道:“我记得庭儿出生之时曾降得异象,可有此事?”
“哪里就有天降异象那么玄乎?不过是久旱逢甘霖,阴雨绵绵,繁星却仍旧璀璨夺目,国师便是祥瑞之兆。”凤华说得不以为意,却其实处处都往沈倾鸾要听的地方点。
而此言一出,后者果然是手中微微攥紧,可谓是正着了凤华的道儿。
“既说是祥瑞之兆,就没人起结亲的心思?”
“这谁又敢呢?且不说太傅大人早已表明不愿左右儿女婚事,就单说那传言之中,若是谁人能娶得她,便是这天下的得主。如此一来,谁还敢冒着被皇帝针对的危险去说亲?”
不知魏竟初早已是凤华的人,而此番更是他们联手设局,沈倾鸾听到此处已然是信了纸上所言。
好在白天她已经想得清楚,并不会因此再情绪低落。
“皇帝呢?”沈倾鸾接着问,“当初皇后所出的太子只比她小数月,皇帝竟是没想过将这二人连在一起。”
深知说话要留着几分,凤华并未趁此一举说服,而是故作为难地说道:“夫人与我关系甚好,可这种事情哪会多提?少爷问起此事,可有什么旁的意思?”
沈倾鸾摇摇头,心下已是有了决断。
问完自己想知道的这些,沈倾鸾也就叫凤华回去歇着,等到手中的茶水刚刚见了底,高裕朗就推门进来。
“少爷可还有什么吩咐?”他问。
沈倾鸾将茶盏退到一旁,只应了声没有,则准备起身回去。
高裕朗却在此时叫住了她。
“少爷大可再信任凤华一些,毕竟夫人不是随意就能将事情交托出去的人,凤华应当也是夫人的亲信。”
沈倾鸾想说自己并不了解凤华,因此对她更无法全然相信,何况人心都是会变的,她不可能让自己错行一步。
只是瞧见高裕朗那满面担忧,沈倾鸾还是没有多说,而是点头应下,“我明白的,高叔。”
高裕朗没再为难,一声轻叹将她送出门外,边走边问:“柳君湅这些时日与少爷可还联系?”
明明是已被冲淡的事情,此时再被提起,沈倾鸾心中也不知该有如何情绪,只是轻叹了一声。
“高叔觉得,柳君湅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高裕朗抬眸瞧着月色,似在追忆,“大人常说他聪明,却也因为过于聪明的缘故,自小到大也无拘无束地,谁也左右不了他分毫。”
“连爹的话也不听?”
高裕朗轻笑一声,“哪会不听?大人好歹对他有恩,他虽不服管教,却并非不懂知恩图报。可听是一回事,至于如何做,则又是另外一回事。”
“看来他确实逆反了些。”
“可不是。”高裕朗轻叹,“得知大人一家都葬身火海之后,他便闯入皇帝的寝宫中,”
那玉佩刚好握入手中,像是为了送她而特制的一般合适,许卿画看了一会儿,才将它小心妥善地收好。
她是一直带在身上的。
覆城繁盛,每一日不到子时,市集中的行人便是不会比白天少,也正是如此,边儿上开铺子的人若无急事要回去,是断然不会关门的。
许卿画望着身边的人或是三两成群或是独来独往,在街上或急或缓或作停留,商贩的吆喝声装点着宁静的夜晚,小阁楼层层叠叠,明亮的灯光照着那一片,将皎白的月光也比了下去。
她仰望着,忽而便是生出了孤单之感。
“沉欢?”
身后一声不确定的轻唤,许卿画转头见是吟曲,这才扯出了一个尴尬的笑来。
“怎么了这是?”吟曲一见她情绪不对,便猜到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才察觉到那双手冰凉的很。“有什么话先进去说吧。”
许卿画点头,这才跟着吟曲从侧门进去。
吟欢楼的沉欢回了家中,这件事情不过十日便传的覆城家喻户晓,而传言之中总是有叹惋的人,说出的话却是让许济发了半日的脾气,而此时的吟欢楼,客人着实少了些。
“前些日子你回家去了,之后也不曾回来看上一眼,我们还想着也许你跟家里人离开覆城了。”吟曲为她倒了一杯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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