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八 一命相抵何人辜
轰隆的炸响先从耳边传来,此后就是接连而起,几息之间便有七八处坍塌失火。
沈倾鸾今日为的就是救江临舟出去,此时也顾不得地宫中四面八方传来的呼救声,当即上前想要制住陆锦娘。
然一向体态柔弱的陆锦娘却也不是简单角色,自袖中抽出一把尖刀,便和沈倾鸾缠斗起来。
与此同时,从地宫入口又进来不少江家的护卫,约有二十多人,立刻将三边围住。
关押江临舟的地方正是靠着地宫最里,两人方才未走多远就被陆锦娘捉了个现形,此时只能戒备地后退。
陆锦娘见沈倾鸾收手,便撤回了柳君湅旁边,手中匕首横在身前,对周围人抱着警惕。
“锦娘,你这又是何必?”江厉从地上站起来,他一身浅色锦衣沾满了灰尘,头发略微散乱,相比平日狼狈至极。
而他目中亦是带着悲戚及恳求,丝毫不如外头所传的江家二爷形象。
陆锦娘瞧着眼前人只剩厌恶,她缓缓勾起了唇角,语气冰冷,“奴家给过二爷机会了,可二也贪婪太过,又如何能怪奴家翻脸无情?”
她说着打了个手势,就见又有两名护卫押送一人走上前来,那人正是秦问遥。
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嘴里塞着帕子,眼睛也被蒙住,秦问遥只觉慌乱非常。
而陆锦娘却只是慢悠悠地走到她身边,短刀在她的脸侧轻轻划了几下,然后以刀尖挑开了她眼上的布条。
火光将地宫映照通明,秦问遥一时之间也睁不开眼,可等片刻之后眼睛适应过来,却又惊讶地瞪大。
“你们这一家三口今日也算齐了。”陆锦娘将短刀抵在她的脖子上,语气中又多了几分戏谑,“倒是奴家忘了,八年前江家找到她之前,你们可不就是过得安安稳稳一派祥和?如今只凭三两句话,就要让奴家信了二爷能对江临舟无情,也实在是荒唐。”
“若不是今日奴家稍稍留了个心眼,二爷可就害惨奴家了。”
声音听着好似抱怨,却与冬日寒雪一样的彻骨,江厉仿佛被抽了所有力气,脊背佝偻,神情颓败。
“你究竟想要如何?”
“如今可不是奴家想如何就能如何的,这江家地宫乃是禁处,二爷闯就闯了,还带了外人过来,恐怕得交给老太爷处置。”
明明大火已经连接成一片,她说话却仍是不紧不慢,可沈倾鸾却没时间与她耗着,抽出腰间软鞭狠狠一击在她手腕上。
陆锦娘吃痛,拿着短刀的手下意识就收回些许,正在此时江厉猛然扑上前来,用力将秦问遥推到了后面。
“走!”江厉大喊一声,随即抱住了陆锦娘,使她暂且无法动弹。
江家的护卫并不是沈倾鸾的对手,柳君湅也有自保着之力,二人各自护着江临舟与秦问遥冲出重围,往石阶疾步赶去。
秦问遥不敢挣扎,在转过弯道前回眸一眼,便看着陆锦娘一刀一刀狠狠地刺入他的后背。
鲜血染红那一身浅色,也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江厉眼中充血青筋暴突,一双手却如铁环,死死扣住不愿松开。
“我这辈子做尽错事,可最令我后悔的,便是没能阻止你娘嫁去皇都。”七年前初入吟欢阁,江厉来找她时,便说了这样一句话。
彼时秦问遥才知陆锦娘与江厉的关系,自不会原谅,甚至说了不少难听话来。大抵的意思,就是他对不起江临舟,更不配说那些后悔的话。
而江厉却是苦笑着点了头,回道:“我确实是对不起她,也不配求得你们母女二人的原谅......可若能救她,哪怕要豁出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豁出性命?”秦问遥嗤笑一声,说出的话也带着刺,“江家二爷声名在外,我也听过不少,指望你这样一个自私无耻之人为我娘豁出性命,我还真是不敢。”
小阁楼层层叠叠,终是将两人彻底隔开,七年,再见却已是诀别。
如今,他算是真的豁出性命了。
绕过错综复杂的地宫甬道拾阶而上,四人迎面对上的,便是听见动静匆匆赶来的江家人。
沈倾鸾以己敌众,越过重重阻碍,终于是把江家护卫甩开。柳君湅亦是紧跟其后,两人一路回了他的住处,才算是稍稍松上一口气。
“将人先放到床上吧,可别辛辛苦苦救了出来,却又给半路颠出个好歹来。”沈倾鸾松开秦问遥,便帮忙扶着人事不省的江临舟。
秦问遥此时才瞧见柳君湅背上的是谁,赶紧上前。
“母亲为何会落得如此地步?”秦问遥焦急问道。
沈倾鸾心中对她有不想疑虑,此时哪怕不说,也没什么耐心与好脸色,只叫柳君湅赶紧去找大夫,而后才回道:“这你该去问江家人,而不是我。”
自八年前江临舟便被江家人囚禁,秦问遥又如何不知罪魁祸首是谁?然一想到江家,便是记起地宫中最后一眼。
“那我舅舅呢,大人能否将他也带出来?”
知晓秦问遥口中的舅舅便是江厉,沈倾鸾深深地瞧她一眼,便冷笑道:“我可没那个本事,秦姑娘另请高明吧。”
“你这话的意思,便是不管了?”许是因为过于担忧,秦问遥的语气就有些没轻没重。
然沈倾鸾也没和她客气,当即手中刚拧干的帕子又砸了回去。
“我凭什么管?秦姑娘可别忘了,不光你娘是为我所救,连你都是我从江家带出来的,你不感恩便罢,怎有脸在此与我掰扯管与不管你那舅舅?”
秦问遥是个明事理的,方才一时没了分寸,被沈倾鸾一说也就稍稍冷静下来。
可她实在放心不下,只得哀求道:“大人对我母女有恩,问遥定不敢忘,可......”
话刚说到一半,沈倾鸾便打断了她,“你觉得他还能活吗?”
短短几字,便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让秦问遥心中霎时清明。她呆呆地愣在原处,半晌缓缓蹲下,掩面哭泣。
沈倾鸾没管,只是端起面盆为江临舟清洗。
常年关押在地宫,她身上结着一层污秽,轻而易举擦不干净,沈倾鸾索性只打理了伤口周围,以防加剧伤口更加严重。
然不过只是擦了半张脸,沈倾鸾的手便顿在半空。
鼻骨那两颗圆润细小的痣,在苍白的皮肤之上更加明显,而半张脸上的伤痕,沈倾鸾也能瞧得明白那是烧伤。
看来就算不愿相信,沈倾鸾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就是当初的小江氏。
“发什么愣呢?”柳君湅没多久便回来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便旁若无人地感叹起来,“你都不知道,这江家地宫闹出的动静太大,周围不少百姓都去瞧了热闹,估计今晚没个消停。”
沈倾鸾收回思绪,小心擦拭着江临舟的脖子,语意不明,“他们自己不消停,也就别怪旁人不给他们消停。”
柳君湅耸耸肩,正想再说,便对上沈倾鸾一双冷淡的眸子。
“不是让你去请大夫?难道你出去一趟,就只为了瞧热闹?”
听到此处,柳君湅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平白有点心虚,“我往医馆拿了药回来,人毕竟是咱们偷来的,怎么也得遮掩些不是?”
沈倾鸾没说是与不是,只接过他手中的药膏放在小几上,继续一言不发。
柳君湅也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可碍于屋里还有旁人,没有多问,于是转头对秦问遥说道:“你先回吧。”
“我不回去。”秦问遥紧咬下唇,眼睛通红,“这是我娘,我得陪着她。”
“你尽孝心我不拦你,可现在正是节骨眼上,你留下反而添乱。柳君湅劝得苦口婆心,“不如这样,等两日风头过去了,你娘差不多也有所好转,到时候我再与你知会一声让你见她,如何?”
江家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找上门,而秦问遥手无缚鸡之力,又与江家有关,总归是个拖累,柳君湅实在不愿留她。
可秦问遥也是个倔的,就杵在那儿半步不动,一副谁也别想把她支开的样子。
柳君湅之前独行独往惯了,还真应付不来这样说不通道理的小姑娘,正想以武力将人拖走算了,就听沈倾鸾开了口。
“你要留在这儿倒是也行。”沈倾鸾将帕子搓洗几下,抬眼看她,“与我说说,今日为何回江家。”
秦问遥心中一惊,片刻后镇定下来,这才回道:“不是我非要回去,而是江家来人把我抓了。”
“你不上赶着让人抓,我便不信谁能奈何得了你。”沈倾鸾话中带了几分怒气,“我将你送去府衙,那是提醒过知府护你安全的,江家不可能轻易抓了你。再者,哪怕知府惧于江家威势,要将你拱手送出,江宴生也绝对不会同意。他是身份,我想你这几日应当是打探清楚了的。”
自那日在外偷听,沈倾鸾对她的印象就稍有改变,此时猜测也更往坏处去猜。
而秦问遥却突然跪下,神情之惊慌,可见沈倾鸾猜得无错。
“我只是想看看我娘,实在没想到......”
“藏在江家地宫七年的人是你想看就能看到的?我几次三番与你说过让你小心,可你并未将我的话听在耳里。”沈倾鸾说完长长舒了一口气,用以平定自己不受控制的情绪,而后才放缓语气说道:“以你的身份不该跪我,起来吧。”
秦问遥自知理亏,即便起身,却还是绞着衣袖不知如何是好。
然她正想再开口,床上的江临舟便有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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