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信仰所循终一生
听杨轻婉哭着跟自己解释了一通,沈倾鸾才算是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丞相夫人曾有三女一子,有的难产,有的早夭,基本没有活过一两岁。于是在接连的打击之下,亏损的不仅仅只有她的身子,还有神志。
于是清醒的时候暗自伤神,不清醒的时候便总觉得自己的孩子没死,就这么闹了十多年。
对于此事,丞相自觉心中有愧,毕竟若非他身在其位,妻子儿女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然他虽深爱夫人,却更加不愿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势。
直到八年前皇帝登基,他位列百官之首,能保全一切,丞相夫人却未曾受到半点慰藉。
她仍是如惊弓之鸟,夜半惊醒,默默垂泪;仍是如疯癫痴傻,抱着个襁褓缩在床角,戒备着所有意图相劝的人。
如此种种,如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丞相心上,起初他愧于面对,最后终究变为逃避。于是抢了她的手中的襁褓,一句句逼迫她面对现实,用自己所谓的滔天权势妄图给她安定,却将她一步步逼入死角,再无转圜。
“夫人已经许久不曾为小姐少爷们烧纸钱了,婢子知晓她不是怕老爷怪罪,而是怕惊扰亡故之人。可夫人对婢子有恩,她心里记挂却不能做的,婢子总想为她做完。”杨轻婉说话间已经止住了眼泪,但声音中仍带着微哑。
沈倾鸾却不知说些什么。
她毕竟不是丞相府真正的女儿,因而给不了丞相夫人任何安慰。
心事重重地回到屋中,沈倾鸾侧躺在床上,循着月色微光打量起屋中陈设,心思却早已飘远不知何方。
直至天亮,竟是一夜无眠。
杨轻婉例行打了热水进来,因昨日哭过,眼睛还微微肿着,可她又换做往常的中规中矩,不曾表露半分自己的情绪。
“今日陪我去一趟净明寺吧。”沈倾鸾道。
虽不知她要去做什么,可杨轻婉没问,只应下过后便出去打点。
乘着马车,一路到了山脚下,沈倾鸾让杨轻婉跟着马车附近的客栈等候,自己上山。
杨轻婉起先不愿,可沈倾鸾态度坚决,她也无法相左,只说在原地等着,让沈倾鸾早些回来。
皇都之中数十大小庙宇,净明寺的名声在其中并不算高,沈倾鸾会知晓此处,还是因为幼时母亲常带她来。每每上香祈福,总要爬上这高山才算是心诚,是以净明寺原是沈倾鸾最不想去的地方之一。
可如今八年过去,局势心性皆已不同,沈倾鸾却仍旧无法抱有敬畏之心。毕竟母亲也没少来过净明寺,还不是落得那般下场?
今日她来,求的是一份心安,却并非为了自己。
及至山顶,已有半个多时辰,她因自小习武并未觉得疲累,于是稍整仪容寻了一位小僧,便说自己要在寺中供几盏灯。
小僧才入寺不久,哪里管得着这种事情?便说替她引见长老。沈倾鸾应下,便随他去了禅房。
门窗开着,禅房之中一片亮堂,年逾半百的长老正在点香,听得小僧传话,这便回过头来。
“施主好生眼熟。”长老瞧她一眼,便是笑道。
然沈倾鸾心中戒备倏然升起,竟是带了几分隐隐的敌意。
长老仍是眉眼带笑,愈发慈祥,“老衲见过香客万千之数,仅是眼熟罢了,施主又何必如此防备?”
经他一言,沈倾鸾才想到经过八年,哪怕真有净明寺的僧人见过她,应是也不会连系当年,这才面色稍霁。
“我来供灯,还望长老指点。”
长老未言,只捻动手中佛珠一边看她,半晌之后才问:“施主不信神佛,又为何来此?”
心中念头被一语道破,沈倾鸾倒也不觉惊奇,毕竟从入寺到此时,她连半点虔诚也不曾有,被人看出也是常事。
可她牵唇一笑,不仅不慌,反是回道:“信与不信,不过心中一个念想,若要仰仗神佛救赎,等轮到你时,只怕早已是一堆枯骨。我不信佛,因我有自己的信仰,在我心里,他便是我的神明。”
沈倾鸾说完,心中反倒是释然些许,她双手合十朝长老一礼,转身欲走。
长老却在此时开口,声音不喜不怒,平淡似水。
“施主说得不错。人活于世,不过一念支撑,有些人寻不到那一念,便只能寄托于神佛保佑。可芸芸众生,信徒满地,佛祖哪里管得过来?”
说罢他微微摇头,不再多提,只对沈倾鸾道:“走吧,老衲带施主去供灯。”
投了香钱,拜了佛祖,四盏长明灯点上,沈倾鸾瞧着灯火微微摇曳,一时失神。
方才的小僧却打断了她,说是长老请她一叙。
一盏清茶递到手边,沈倾鸾没接,只望着眼前人,意在询问。
长老却无奈摇头,“防备太重,可不利于广结善缘。”
“若无防备,也没命去广结善缘。比起那些虚的人情世故,我倒更想活命。”
她话说得直接,长老倒也不见怪,只轻啜一口盏中茶水,细细品味。
直到沈倾鸾等得不明所以,他才缓缓开口。
“人活着,可不只能寄托一处,否则哪日信仰崩塌,你又为何而活?”
沈倾鸾幼时曾见一位长者,因其信佛,便要身周所有人信佛,逮谁都能说出一堆好处,不遂他愿便不让人走。
此时听长老这般一提,便以为他也要劝自己,心间多了几分排斥。
“长老守着净明寺这么多年,可曾想过有一日不再信佛?”
长老摇头,却听她继续说道:“信仰乃一生所循,不论出现何等变故,皆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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