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白芷一愣，心里闪过不安，却还是保持镇定，自己安慰自己玉竹伺候司瑾洗浴，自是不会看错，可是她却不曾想过，为何司瑾好端端的突然让玉竹来伺候。

　　宗敖皱眉本来想说不必验身，却见司瑾坚持，就不再说话。

　　仆人拉过来一个屏风挡住，一个府里的老嬷嬷走了进来，司瑾褪下肩头衣衫，一个鲜红的胎记赫然地出，老嬷嬷上前一查，随即开口：“这胎记是真的。”

　　白芷一愣，难以置信的扑了过去：“这…不可能。”

　　白芷手在胎记上几番揉搓，却见胎记如旧，正对上司瑾冰冷的目光，白芷只觉得仿佛是掉进了冰窟。一旁的锦纹把她推开：“大胆，小姐是你能碰的吗？”

　　怎么会这样？白芷大脑一片空白看向玉竹，只见她也是一脸震惊，那日给司瑾沐浴更衣，明明看了她肩头没有胎记的。

　　正欲开口，司瑾却不想听她多言，收拾了衣物，令人撤去屏风：“这胎记你也见了，若是你认为我这张脸也是冒充的，大可把徐太医叫回来，让他一查我这张脸是否做过易容或者…手术。”

　　宗敖一直旁观这场闹剧，此时开口：“不必了。”

　　这句“不必了”便已盖棺定论，白芷的脸色已经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真的是自己错了吗？

　　众人脸色各异，司瑾却是面无表情，既没有被冤枉的委屈，也没有洗清嫌疑的欣喜之情。

　　自己敢来这个宗府，自是有万全的谋划，无论是胎记还是这张面容，都是真的，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只是人却真的不是之前的“司瑾”了，为何锦纹愿意帮自己这个冒牌货？因为她其实是真正司瑾的……

　　孪生姐妹。

　　那是一段不怎么美好的回忆，如果可以司瑾是不愿再回想的，哦对了，现在应该不能叫“司瑾了”，只是她也不知道该叫自己什么了，若是说称呼，那她可是有过许多，比如“小不点”、“小骗子”、“小乞儿”……直到遇见了师父，才给了自己一个“阿留”名字，只因她自小身边无人，师傅赐名希望日后她身边能留下想留之人，不再孤身一人。

　　阿留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没有半点印象，因为她打小便是跟着一个乞丐婆长大的，这个乞丐婆是在路边捡的自己，因为感觉带一个孩子乞讨更博人同情，所以就捡起了阿留。

　　七岁之前一直都是跟着乞丐婆要饭，乞丐婆虽然对她不好，随意打骂她出气，可是终究是有乞丐婆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阿留。

　　后来一场寒冬中，乞丐婆没能熬过去。明明是阿留年纪小身体弱，结果先撑不住的却是乞丐婆，可能是乞丐婆料到那年冬天太难过，所以提前把厚衣物都给了阿留的缘故。

　　乞丐婆死了，阿留没有一分钱去安葬，因为年纪小阿留也无法移动她。看着漫天大雪，不到7岁的阿留却是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因为乞丐婆自小就告诉她眼泪对于她们这种人来说，没有半分用。这个年纪的孩子有的在父母膝下承欢，有的在花团锦簇里享乐，可是阿留却只能在一方破庙里守着乞丐婆的尸体。

　　守了七天，存放的食物全已吃完，阿留对着乞丐婆的尸体磕了六个响头，算是全了这六年乞丐婆的照料。最后她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破庙，没有再看一眼，也没有再回去过那个地方。

　　从小在市井里长大，阿留学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正是靠着这些东西，阿留一个孩子竟然也能活下去。还慢慢的收服了一堆同时被利用出来乞讨的孩子，成为了这群孩子中的孩子王，为此没少挨别的乞丐的打，阿留也咬牙抗了下来。

　　过了两年，本以为一辈子就要这样长大，然而出现了一个噩梦，那场噩梦是阿留最黑暗的记忆，可是却是这场噩梦让阿留这了无生趣的生命里遇到了…一位仙人。

　　流浪的街头上的孩子不知为何越来越少，别的乞丐也不当回事，只当是年纪小跑到他处了，毕竟他们都自顾不暇了。

　　一个夜晚，阿留看到两个鬼鬼祟祟模样的人带走了一个小乞丐，看那个小乞丐曾是自己的跟班。阿留便偷偷跟了上去，终究是年纪小，最后被人发现，反而自己也被捉了去。

　　记忆里那是一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挤满了不到十岁的孩子，大约有十二三个，一个个都是哭哭啼啼。每次房间的门打开，透出一些光亮，就会有一个孩子被拉出去，再也没有回来。孩子却并没有减少，因为每隔几日就会有新的孩子被抓进来，无一例外的全是失踪了也不会引人注意的小乞丐。

　　阿留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只知道哭，因为她自小就知道眼泪没有半点用处。她每次都会认真观察来捉孩子的大人，发现每次都只是两个人前来，一个看门，一个进来随手捉住一个孩子带走。阿留向其他孩子说了自己的计划，那便是他们一起偷袭攻击，总能逃出去几个，毕竟十几个孩子的力量也是不容忽视。大家在阿留的安抚下，眼睛里都闪起了希望的光。

　　然而孩子终究是孩子，下一次大人来捉人时，阿留愤然而起扑了过去，其他孩子却迟疑了，有一个退缩，就像是传染病一样全都退缩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留被打，然后他们缩在角落里开始了之前的哭哭啼啼。

　　大人打累了之后，似是明白了阿留的计划，一边嘲弄于她，一边想让她知道什么是自不量力。于是这次在屋里十三个孩子，一个个在阿留面前被拉出去，每拉出去一个孩子，阿留就会得到一顿暴打，等到十二孩子全被带了出去以后，阿留终于是第十三个。

　　被关了两个多月，才得以带出小黑屋重见天日，只是出来之时，这天也是黑的。月圆之夜，星空璀璨，可惜了这个夜景，却无人去欣赏。

　　阿留身体由于这一个多月的暴虐，早已虚弱不堪，身上衣服满是血迹，身体也是伤痕累累。恍惚之间听到有人在责怪那抓自己之人，责怪的内容却是不该把她养的如此虚弱，浪费命数。

　　随后阿留感觉像是被带到一个台子上面，随后就被绑在一个柱子上，身上被画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接下来响起一阵心烦意乱的念咒之声。突然阿留全身都开始疼起来，虽然阿留这些年受过许多哭，可是却没有这次的这般疼痛，感觉似是有人将自己从这个身躯里抽离出来。

　　好在只是疼了片刻，便停了下来。念咒之声被一声剑鸣打断，初七感觉绑自己的绳子一松，她的身子就无力的从台子上滚落到草地上，腥味的泥土气味涌入鼻腔里。

　　这个地方一瞬间吵了起来，似乎有人大吼大叫，还有不停休的刀剑相撞之声，阿留想爬起来逃跑，可是全身疼痛到一动也动不了，只能躺在草地上，静静等死一般。

　　努力睁开眼，看到一个人影悄然而至，阿留吓得一下子蜷缩起来。

　　只听一声温柔的叹息，然后阿留感觉自己被轻柔的抱起，一个如同天籁之音随之响起：

　　“不要怕，你没事了。”

　　松开捂着脸的手，阿留看到一个如同嫡仙般俊逸的面孔在冲自己笑，从未有人对自己这般笑过，是那种不带一份嫌弃，满是怜爱的眼神，还是对着现在这个满身血污不堪之人。

　　“你…你是…仙人吗？”阿留像是蝇子一般的声音响起。

　　近在咫尺的仙人一愣，轻声开口：“对，我是，我来救你了。”

　　在仙人的笑容里，阿留终于安心了。仙人来救自己，自己终于可以不用撑下去了。

　　乞丐婆死的时候阿留没有哭，在小黑屋里被暴虐阿留也没有哭，小黑屋里的小孩子一个个在阿留面前被拉出去初七也没有哭。

　　而此时，阿留却想哭了，在很小的时候，乞丐婆心情好了会给她讲仙人的故事，故事里的仙人都是救死扶伤，劫富济贫。现在终于自己见到了仙人，就像是常年流落在外的孩子遇到了家人，委屈难以压抑。

　　“原来阿婆没有骗我，世上真的有仙人，可是仙人哥哥，为什么…你来的这么…晚……”

　　为什么要我要承受这些苦难？为什同样的八岁，我就如此…难过？

　　这些话最终却没有问出口，阿留终因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醒来之时阿留被安置在一个收容所，身边全是救回来的小孩子。她想找仙人，可是她却除了那张脸就一无所知，问都无处去问。

　　在收容所里呆了大半个月，身体上的伤差不多愈合了，只是身体内部却已经被这场祸事毁了。阿留偷偷溜了出来，因为她想要找仙人。天下之大，人海茫茫，阿留只能一个人流浪，一座城接着一座城的去寻。

　　后来偶遇一个赤脚大夫和他徒弟，阿留终于不用再一个人流浪了。她有了师傅李启之，有了师兄白子峻，自己还有了…名字。

　　“你生来命格过重，身边之人皆是陪伴不久就离你而去，日后你就叫做阿留吧，愿今后你身边能留下想留之人。”

　　直到长大以后阿留才知道小时候的那场噩梦，到底是发生了什么。那个事件史称“祁家之祸”，祁家是东宸边城赫赫有名的富商，钱多了主人家的主意就想歪了，身边的谋士不知在何处打听到一种“换命之术”，是可以将其他人的寿命转移到自己身上，于是便献给了年迈的祁家家主。

　　祁家家主年纪已大，反是愈发贪命了，便花重金捕猎流浪在外的小乞丐。因为年纪越小，能换的命就越长，而且小乞丐也不引人注意。只是这换命之术极难操纵，祁家家主苦心试炼半年终不得其要领，反而害了不少乞儿性命。

　　官商勾结，当地官府对此事也不甚上心，毕竟天高皇帝远，他们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后来不断失踪的乞儿终是引起了一群江湖人士的注意，几番上报却因官官相护压了下来。探查许久以后，一群称兄道弟的江湖英雄豪杰冲进了祁家大门，当场诛杀祁家数十人，救出无数儿童。

　　当地官府本想追究这入室之罪，却终因是江湖草莽所为而无处可寻终究作罢。朝廷也注意到这边城之事，派下朝廷要员携军队镇压。终是彻底的端了祁家老窝，止了这边城之祸。

　　阿留之前还好奇为何苦寻九年也没仙人的任何结果，到了宗府才知道那日混在英雄豪杰之中的仙人，原来不是江湖人士，而且高门贵子。却不知为何遇了祸，一直窝在宗家闭门不出，让自己无处去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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