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二十七章 祭奠
汉王就蕃后没几日,国师姚广孝病逝。
姚广孝的声誉在民间褒贬不一,有人手舞足蹈抚掌笑骂逆臣贼子终于丧命,自也有人黯然伤心。
朱棣虽早有准备,依旧伤心大恸。对他而言,姚广孝早已是生命中最亲密的挚友与亲人,对他的信任敬重除了已逝的皇后,无人能及。
他缀朝了两日,亲自撰写了姚广孝生平及功绩的神道碑铭刻于墓前。又追赠他荣国公,谥号恭靖。最让朝野震惊的是,皇帝竟下令将姚广孝以文臣身份入明祖庙受子孙后人的祭拜!
如此盛荣之下,百官纷纷前往寺庙奠祭这位传奇僧侣。
白棠是姚广孝亲自认下的俗家弟子,又受他大恩,之前虽有忌惮敬畏,但此刻也只剩感激了。难过之余,默默的换了白衣,在徐三的陪同下前往栖霞寺上香。
徐三自己也曾说过,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国师。因此白棠看他敛眉收目,乖乖的不敢有一点放纵之举还颇觉欣慰。
谁想到了佛音缭绕的灵前,白棠才跪下还没哭,徐三已经伤心的叫了起来:“国师啊,您怎么就这么早离世了呢?您才认了白棠和我这个徒弟,我要好好孝敬您的话还在耳边,您却已经走了啊!国师啊,你要让我和白棠愧疚难安一辈子啊。”
众僧与百官不由一楞:国师认下练白棠,这事他们知道。可什么时候也收了徐三?
白棠面红耳赤,怒斥道:“师傅灵前,休要胡言乱语!”磕过头上了香,他掏出自己所写的一篇祭文,正要燃于烛火之上,却突然被一人伸手截了去。
白棠愕然抬首。
面前站着一位身材精瘦的男子。大约三十左右的年纪,面貌刚毅。他身着白棠熟悉的国公服制——迅速的反应了过来。南京城与自己未有交集的四大国公只有成国公朱勇!
白棠双眼微眯。朱勇是大将朱能之子。四大国公里唯他继承了父亲骁勇善战的本事,与英国公张辅一同征战到土木堡之变的猛将!
之前他随皇帝筹备攻打蒙古之事,又随军出征,以致于白棠今日才能一睹他真容。
“成国公。”白棠恭敬的行了礼。
朱勇冰冷的目光在扫过祭文后微怔,浓眉一挑,有些讶异打量了他一番,淡声道:“不愧是国师的弟子。”
徐三显然也有点儿忌惮朱勇,不悦的夺回他指间的祭文交给白棠,轻声哼道:“那还要你说?”
白棠点燃祭文,薄纸几息间便成灰飞烟灭。
他是国师的俗家弟子,不能祭拜了就离开,便让裘安先行回去,自己跪于僧侣之后,为国师守灵。
徐三被满殿的烛烟薰得眼疼,躲到寺外守候。
谁知没多久,他便冲回殿内,低声道:“白棠,外头出事了。”
白棠蹙眉:“何事?”
徐三恼道:“寺外有群文人指桑骂槐。成国公率兵清场,他们还口不择言。败坏师傅的名声。”
白棠心头一跳。大致明白了原由。抿了抿唇悲愤道:“走,看看去。”
他怒气腾腾的到了寺外。果然见到一群士兵围而不攻,五六个中年学子模样的人正破口大骂。成国公淡淡的瞧了他一眼,道:“练白棠是国师的弟子。你们有什么话,对他说吧。”
其中一人立时从鼻子里喷了气道:“练公子才名远扬,我等原来好生敬服,不想竟然是道洐的徒弟。真是让人扼腕叹息啊。”
姚广孝法号道洐。但连朱棣都要敬称他一声少师避他的名讳,这群儒生竟然直接唤他法号?凭什么?凭你们一群连秀才也考不上的废物点心?!
白棠斜飞的凤眼不禁如冰带霜。
他深吸口气,竟客气的拱手道:“家师仙逝,举朝悲恸。诸位若来祭拜家师,白棠感激。诸位若是无事,闲来观景,还是尽快离开。”
儒生们见白棠客气,以为他心虚呢。一个个冷笑道:“你先生仙逝与我们何关?难不成我大明朝死一个和尚还不许人游山玩水了?”
“就是。他死他的,我们玩们的。有何相关!”
“有些人死了,值得百姓为他悲痛,有些人死了,民间还要放鞭炮呢!”
这些人顾忌皇权,不敢明目张担的责骂姚广教朱棣造反夺嫡是为不忠不孝之徒。因此语焉不详,在此指桑骂槐各种内涵辱骂。
徐三听得长眉倒竖,桃花眼要成虎吊睛了。
白棠按住徐三,冷声道:“不错。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家师助陛下登基,执掌朝政却从未贪权揽政,更广撒金帛与百姓。仅与解缙共同编攥的《永乐大典》便足以流芳百世。燕雀不知鸿鹄之志,薄鄙之辈才为可笑。”
当即一人反击道:“鸿鹄?鸮枭才是吧!鸮枭一出,国崩家析!”
白棠怒极,却负手摇头轻笑道:“天理之溟漠,安可得而推?先生有闻于当时,纵有非议,然死有传于后世,凭人论断,当为不朽。苟能如此足矣,弟子亦又何悲!”
这一段,是他方才烧去的祭文的末篇结尾。
天理渺茫不可推测。先生闻名与当时,纵然饱受非议,但事迹传于后世,自有人按历史功过评论,也必定会认为先生功劳不朽。如此足矣,弟子又有什么可悲伤的呢?
白棠是后世之人。对于永乐的夺位之举,更看重的是结果。就如李世民拭兄逼宫、宋太宗杯弓蛇影,历史只按君王治理国家的功过评判他是否是个好皇帝,至于皇位怎么来的?还真没几人在乎。
这段话听得围观之人唏嘘不已。姚广孝这个徒弟,收得真是贴心啊!
间接的,还拍了朱棣一个马屁。嘿。
几个儒生面面相觑了小会,怒道:“任你说得再好听,也不能堵住世人悠悠之口!”
白棠眨了下眼,满面敬佩的道:“是么?那你们在这边信誓旦旦的斥责我师傅,可见当初必然是忠贞刚烈之辈。且说来听听,你们是如何明志的?是隐于乡野了,还是追随先人而去了?”白棠冷笑不止,“我看你们锦衣玉带,个个脑满肠肥油光满面,哪有半分为国为民的忧愤之心?”
这番话登时捅了马蜂窝:“练白棠,你休要伶牙利齿的污蔑人!我等只是不屑于道洐的人品而已。皇帝陛下英明神武,功被四海,盛世昌明,我等要明志也只有一心向陛下效忠!”
白棠举手打了个响指:”原来如此啊。你们看不惯我师傅的人品——早死哪儿去了?”白棠毫不客气的指着他们的鼻子臭骂,“你们几人若是在家师活着的时候这般当面骂他几句,我也佩服。我师傅人没了,大殓之日你们倒是一身正气的来砸场子,口出污言。分明是想借机扬名!事后对人说一句‘‘我可是骂过国师的人’——呸!你们还有读书人的风骨么?!简直是我朝学子之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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