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八二章 无奈
靳贵说出“太子尽管发问”后,心里盘算开了,太子若问西夏文臣武将、皇室秘辛,自己就算不能全说上来,也能说个大概。
他觉得西夏的历史已经够偏,朱厚照不可能再找出更为生僻的知识。
以靳贵的自信,觉得自己要应付太子不难,但他内心又隐约感到不安,因为他总觉得太子绝不会轻易让他过关。
这是靳贵从这几年跟太子的相处中总结出的宝贵经验,他不明白熊孩子脑袋中为何随时会蹦出种种奇思妙想,说出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带来大麻烦。
朱厚照瞪大眼睛,用充满迷惘且带着强烈求知欲的神情问道:“靳先生,宋朝时西南的大理国,有个皇帝叫段誉,你知道吧?他有几个妃嫔?”
尽管靳贵已经想到问题会很刁钻古怪,但绝对没预料到会生僻到这等地步。
大理国就算了,靳贵对大理国的了解仅限于这个西南小国的皇权斗争异常激烈,因为大理国属于贵族执政,大理皇室段氏并无法做到对国家的完全掌控,因而在中期出现高氏执政的情况,一直到大理国灭亡,高氏都在掌控大理朝政。
在这等背景下,段氏皇帝形同傀儡。
再就是段氏皇帝到中后期出家为僧的特别多,大理国跟西夏一样,佛教立国,国内宗教色彩浓厚。至于大理国有多少任皇帝,这些皇帝分别叫什么名字,有何表现,已不是靳贵平时能够涉猎,至于某个皇帝有多少妃嫔,更让人觉得是在开玩笑。
靳贵非常尴尬,牛皮吹出去了,在场所有人都看着他,就等他给太子一个满意的答案,结果他却压根儿回答不上来,心里暗自嘀咕:
“段誉?这名字怎么听起来根本不似西南番邦王族之名?太子发问,我若说一无所知,那我面子岂非荡然无存?”
虽然他想指责太子出的问题太过刁钻,但以文人严谨的态度,他不是那种不知道便信口雌黄之人,一时间他的脸憋得通红,他不知道太子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让他当众下不来台。
朱厚照见靳贵不说话,诧异地上下打量,问道:“靳先生,您为什么不回答?段誉这个皇帝到底有多少个嫔妃?那些个妃嫔中不会真有他的亲妹妹吧?”
这问题问出来,在场人等皆面面相觑,不但翰林出身的靳贵以及中允官不明所以,就连没什么学识的侍从官也目瞪口呆。
宋时西南大理国的皇族,居然会有此等有悖伦常的事情?
大理国不是一向自诩遵从中原文化,深受佛家、儒家思想教诲吗?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史料中为何又没有提上一笔?
带着这些疑问,所有人都打量靳贵,毕竟在场能解开这疑问的除了靳贵也没旁人了,但靳贵也好像听天书一般,朱厚照所说的事情他压根儿就没留意过,就算是与否他都不敢妄下定论。
这样一来朱厚照有点儿不满意了,我看过武侠小说,提出个历史人物,我问问你怎么回事,你就跟我装哑巴?
以朱厚照的年岁,尚不能分清小说跟现实的区别,尤其涉及历史的小说,他觉得沈溪所写的内容都真实存在。
事实上小说中提到的“段誉”,历史上的确存在过,原名段正严,又名段和誉,文安帝段正淳之子,大理国第十六任皇帝,在位三十九年,是大理国所有皇帝中在位时间最长的。
但“段誉”在位时,皇权已旁落高氏,从“段誉”父亲段正淳开始,已进入后大理时代,段氏王朝有名无实。“段誉”其实不是正常逊位,在诸子叛乱时自己心灰意冷,出家为僧去了。
历史长河中,一个大理国的国王,还是傀儡,史书必然不会重点描述。让靳贵这样正统的历史学者,去附会小说中的内容,这让靳贵一阵头疼,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如何进行联系?
朱厚照急切地问道:“靳先生,到底怎样?”
朱厚照不但有求知欲,而且脾气不太好,一旦追问起来就没完没了,他越是如此,靳贵脸色就越不好看。最后,靳贵只能憋红脸,回了一句:“太子殿下,此等事,只有等微臣回去查阅史料后,再行回复!”
等靳贵说出这话,在场的中允官和侍从官,都是以一种“原来你也不知道”的神色打量靳贵,在他们心目中这位东宫讲官地位也不像之前那么崇高了,从神坛上走下来回归了普通人的身份。
朱厚照眉头紧锁,眉毛眼睛都快挤到一块儿了,他有些不满,问道:“靳先生,怎么又是回去查阅?之前你还说要查西夏一品堂的事情,到现在依然没结果……算了,你回头查出来,告诉我一声,我对这件事也非常好奇!”
靳贵脸色为难,但只能行礼领命,此时此刻他已经浑身冷汗直冒,心想太子到底是怎么知道大理皇族的事情,这种偏门的历史知识照理说不该引起太子的注意,连他读书这么多年,都从未考虑过看这方面书,因为实在无从寻找。
……
……
靳贵带着懊恼的心情,从撷芳殿出来,正准备从东华门离开,却听后面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
他原以为是太监或者同僚有事,侧目一看,才发现朱厚照在几名太监跟随下,一路小跑过来。
熊孩子脸上满是笑容,全无之前出难题时的傲气。
靳贵心里正郁闷,见到朱厚照,赶紧行礼:“太子金安!”
“什么金安银安,无需如此见外。靳先生,我有件事想请您帮忙,您看……”朱厚照有事相求,自然不会拿捏身份,他知道自己之前问出的问题让靳贵下不来台,只能陪笑让靳贵心情好一点,答应帮他送信。
靳贵想到朱厚照之前让他帮的“忙”,太让人担惊受怕,心里已经犯起了嘀咕,这次不会又是什么麻烦事吧?
出于君臣间的礼数,靳贵面对朱厚照的无礼请求,只能恭敬行礼:“太子请言!”
朱厚照笑道:“是这样,我这里有一封信,想让靳先生帮忙送出去,不管是走官驿也好,还是找专人送信都行,靳先生您看……”
靳贵听到是送信这种事,当即回绝:“太子殿下,恕微臣不能遵从。您要送信,只管交内监负责,微臣身为东宫讲师,绝不能坏朝廷法度,若如此……微臣万死难以赎罪……”
为表明自己的立场,靳贵说完后直接下跪,一口回绝。
朱厚照原本以为这件事不过是举手之劳,根本不会耽误靳贵什么事,就借一下靳贵的名义送一封信而已,但见到靳贵如此反应,不由有些吃惊。
朱厚照赶紧搀扶靳贵,脸上带着不解:“靳先生,您这是做什么?哪里有先生跪学生的道理?您……您只是帮忙送封信,小事一桩……我不是要让你做什么坑蒙拐骗、作奸犯科之事……”
靳贵心想,还真不如让我去坑蒙拐骗呢,至少这些事被陛下知道,也只是小节有亏,断不至于落得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骂名!
在文人心中,最在意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名声与气节,所以他宁可一头撞死,也不会帮朱厚照送信。
靳贵道:“太子殿下,您要做什么事,直接请示陛下,臣人微言轻,在宫中仅为侍讲,平时为太子传道授业解惑,尚不足以为太子效命!若太子执意如此,微臣只能以死谢罪……”
之前朱厚照对靳贵的态度还不错,听到这话,顿时勃然大怒:“靳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不想帮忙明说嘛,怎么就到以死谢罪的地步?难道本宫要陷害你不成?”
靳贵打量朱厚照,问道:“那不知太子的信函,可否与陛下御览?”
“当然不行!”
朱厚照脱口而出,随即知道自己理亏,懊恼地跺了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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