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〇一二章 三件事
朱厚照从豹房后院出来,脚下有些不稳。
他心里纳闷儿:“朕又未饮多少酒,怎么感觉全身轻飘飘的?难道说身体抱恙?”
朱厚照尚且不知,他这种日夜颠倒的生活,已开始慢慢腐蚀和掏空身体,当晚看斗兽时虽然喝酒不多,却伴着司马真人敬献的虎狼之药下肚,身体开始出现一些不良反应。
等朱厚照到了沈溪等候的花厅,身体状况稍微好了些,此时沈溪已在里面恭候多时。
“沈先生,这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
朱厚照上前笑呵呵说道。
他没让沈溪行礼,双手扶着沈溪的肩膀,一点都不拘泥礼数。
沈溪稍微有些感动,郑重地道:“微臣有要紧事跟陛下启奏。”
朱厚照突然紧张起来,问道:“可是九边有紧急军情?朕就说嘛,那些鞑子不可能消停,一年到头都跟大明过意不去,趁早解决好一些……”
沈溪摇头:“跟九边军情无关,这次微臣前来是告之陛下朝中如今正在疯传的一起案子。”
“啊!?跟鞑子无关吗?”
朱厚照非常失望,坐下来,打了个哈欠,问道,“什么案子?”
沈溪道:“关于寿宁侯和建昌侯强占商铺民田,还有建昌侯奸淫掳掠和公器私用调派士兵欺压良善的案子。”
朱厚照抬起头来,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沈溪:“沈先生来就为了说这个?”
显然朱厚照没有把他两个舅舅作奸犯科的事情放在心里,在他看来,仗势欺人那是小儿科,自己都曾干过……受身边太监影响,朱厚照心术本就不正,许多事情在他看来天经地义,没什么大不了。
沈溪苦笑:“陛下以为,这案子是小事?”
“不管大事还是小事,朕都不打算管,让刑部和顺天府过问就是……没闹出人命官司来吧?如此也就无需把事情闹大……那些朝臣简直闲得没事干,居然管到皇亲国戚头上来了,如果事情实在压不住,那就罚俸了事!”朱厚照不以为然道。
沈溪无奈一叹,这结果他大概预料到了,当即摇头:“如果微臣说,寿宁侯和建昌侯为非作歹,已激发民变了呢?”
“什么?”
朱厚照用惊愕的目光望着沈溪,好似在说,你可别耸人听闻。
沈溪知道朱厚照在想什么,道:“陛下大可不必以为微臣故作惊人之语,微臣不是刘瑾,不会拿子虚乌有的事情欺瞒陛下……微臣说的是事实,本来直隶、山东等地马政混乱,百姓叫苦不迭,去年黄河泛滥,多地漫堤,淮河以北出现大面积灾荒,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如今有人借马政弊端,还有皇亲国戚肆无忌惮欺压良善,侵占土地,打起旗号公然反抗朝廷,事情就发生在京畿地区,难道还不够让陛下警醒?”
朱厚照皱眉:“有这么严重吗?为何朕之前没听过奏报?”
沈溪道:“微臣也是近日才得到消息,兵部于昨日上呈奏章,看情况尚未传到陛下这里,或许内阁、司礼监觉得这件事先暂时压下来,看看情况再说,不想惊扰到陛下。不过以目前情况看,民变尚未恶化,但已非府县能自行平息,需要朝廷调拨人马平乱!”
朱厚照看着沈溪,咽了口唾沫,问道:“事情不会这么巧吧?朕下定决心要打鞑子,乱民就跳出来闹事,难道是有人想让朕来年平定草原的计划落空?”
“陛下根本不必把事情抬到如此高度,平息民变并非难事,陛下只需调派军队震慑,再施以怀柔政策即可解决……此乃微臣奏禀陛下的第二件事。”沈溪道。
“还有第三件?”朱厚照更惊讶了。
沈溪点头:“微臣刚得到消息,草原上内乱已到尾声,之前跟达延汗闹掰的国师亦思马因,半个月前在阴山以南的乌梁素海地区兵败被杀,如今达延部已基本平定左部叛乱,下一步,他们的目标将放在右部……一旦达延部统一草原,陛下又御驾亲征迎头撞上的话,可能会有大麻烦。”
朱厚照吸了口凉气,道:“沈先生,为什么事情一件比一件严重?全都凑到一块来了!”
沈溪道:“微臣不是随时都能来见陛下,再加上有些事情实在不值得专门来奏,索性凑在一块儿禀报……”
“地方民变,需要陛下及早决断,寿宁侯和建昌侯作奸犯科致民怨沸腾,也需要陛下早些处置。至于鞑靼内部纷争,如今寒冬已至,草原上各部族只能偃旗息鼓,大的战事只有来年开春后才会爆发,届时我们必须得抓紧时间动手,否则将失去最好的机会……”
朱厚照略微思考,点头道:“有道理,来年这场仗非打不可。”
沈溪不由摇头苦笑,他先把张氏外戚犯案和地方出现民乱单独拎出,以显示其紧迫性和重要性,但朱厚照在意的只有打仗。
“不知陛下有何决断?”沈溪恭敬请示。
朱厚照非常为难,思考半天也没有作答,最后问道:“沈先生以为呢?”
对待朝事,朱厚照懈怠心理极为严重,说白了就是不想管事,在他看来,只要自己稳坐龙椅把持大局便可,剩下的事情应该是臣子帮忙分忧。
沈溪道:“如今寿宁侯和建昌侯因侵占民田和奸淫掳掠引发民愤,如果朝廷一直不加理会,要不了多久便会激起民变,导致京师不稳……事情其实很好解决,只要陛下表明态度,昭告天下,小惩大诫即可缓和矛盾,再就是注意减少直隶、河南和山东等受灾地方的税赋……”
沈溪说了半天,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查外戚,定民心。”
朱厚照恼火地道:“怎么说那也是朕的舅舅,你让朕惩罚他们,是否太过苛刻?最多是罚俸!朕实在不想听太后唠叨!”
沈溪奏请:“那就请陛下给予朝廷有司权限,由朝中大臣来断案,以堵天下悠悠众口。”
“这样啊……”
朱厚照打量沈溪,小眼睛里闪动着光彩,“沈先生最近可有时间?不如这件事就交给沈先生处置……朕相信以沈先生之能,一定可以找出折中之法,既平息众怒,又让朕不负太后嘱托!”
朱厚照干脆地把处置张氏兄弟的责任甩给沈溪。
在他看来,这件棘手的事情,太过让人伤脑筋,而但凡糟心事他就不想碰,不管两个舅舅如何折腾,只要没造反,就不打算把其如何。
沈溪道:“陛下不怕微臣处置不当?”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既然把权力交给沈先生,那就任由沈先生处置,难不成沈先生还会把朕的两个舅舅给杀了不成?哈哈!”
朱厚照开怀一笑,话说得非常轻松,但过后他稍微琢磨一下,又觉得放任不管的话可能会出问题,暗忖:“沈先生不会真把朕的两个舅舅给杀了吧?”
沈溪看朱厚照反应,大概知道这小子是想当甩手掌柜,当即道:“既然陛下信任,那微臣就接下这案子……不知陛下对平息地方民变可有安排?”
“不安排了,全部交给先生处置吧。”朱厚照道,“沈先生可自行调动兵马,镇压民变,那些乱民不管是捕是杀,又或者宽仁对待,全看沈先生心情……朕会给沈先生足够权限,就算回头有人据此攻击,朕也会站在你这边。”
朱厚照言语中,给了沈溪很大的支持,但说白了就一个意思,那就是他什么事都不想管……处理得好,那是你的功劳,就算处理不好,也有我这个皇帝给你兜底。
沈溪心里发怵:“这熊孩子分明把我当作刘瑾,以前他把朝事通通甩给刘瑾的时候,也是现在这般模样吧?”
“小拧子,人呢?”
朱厚照突然喊了一声。
本来小拧子奉命安排朱厚照后半夜的吃喝玩乐,不过他很机灵,知道朱厚照随时可能传唤,所以干脆把事情交托给钱宁等人,自己则守在外面候命。
“奴婢在。”
小拧子闻言从帘子后面钻了出来,毕恭毕敬地站到朱厚照面前。
朱厚照道:“朕的话你听到了?朕准备让沈先生负责平定京畿周边民乱,再者关于寿宁侯和建昌侯的案子,朕交给沈先生处置……你回头通知翰林院,让他们拟旨,给沈先生送过去。”
“是,是!”小拧子忙不迭应着。
朱厚照再打量沈溪:“先生,来年就要出塞作战,一定要先把内部安抚好,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杀一儆百,朕不拦着,但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把朕两个舅舅给杀了,否则朕无法对太后交代……朕对你就交待这么多,剩下的你酌情办理。”
沈溪本来就不觉得可以在正德朝把张氏兄弟给杀了,而且兄弟二人所做的事,尚不到非杀不可的地步。
沈溪恭谨行礼,随即朱厚照站起身来,一甩袖,人已往外走去,口中道:“先生若有紧急军情,可随时来跟朕说,但如果事情不那么要紧,可以让小拧子在朕方便的时候转告,不必每件事都来打扰……朕也很累啊!”
……
……
成天吃喝玩乐,居然还说自己累,沈溪心里很不爽。
这天下是你的,我们替你操心,你自个儿却把国事当儿戏,要不是你老祖宗有本事打下江山给你,你有什么资格当皇帝?
沈溪就算心里不舒服,也没有表现出来,毕竟旁边有小拧子看着。
“沈大人,小人回头就把圣旨给您送去,时候不早,您该回去歇着了。”小拧子脸上带着恭维的笑容。
沈溪点头,看小拧子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说,便道:“拧公公,方便的话,我们出去聊聊?”
小拧子道:“大人也知道,这内侍和外臣见面,总归有些不方便……小人打从心眼儿里希望能帮到沈大人的忙,可惜人微言轻,力不从心啊!”
沈溪笑了笑,他知道小拧子有野心,可惜资历浅薄,暂时没办法出来执掌大权……这段时间朱厚照身边所有太监的威风都被小拧子给压了下去,不管是在皇宫内苑还是在豹房,谁能得到皇帝信任,谁就等于拥有权力。
沈溪道:“拧公公在前引路,送本官出去总该没问题吧?”
“既然沈大人有吩咐,小人自当遵从。”
小拧子屁颠屁颠走在前面,他也想找个机会好好跟沈溪说话,除了诉苦外,还有就是想让沈溪多在朱厚照跟前为他争取好处。
二人出了花厅,小拧子道:“大人忙于公务,不知豹房近况,钱千户回来后,不断从外面弄女人进来,这些女人是什么来历一概不知,甚至有番邦女子进入豹房,这里每天都乌烟瘴气……”
沈溪发现,小拧子把任何一个得到朱厚照欣赏的人都当作假想敌。
先是刘瑾,后是张苑,现在是钱宁,小拧子危机意识非常强烈。但不管怎么样,小拧子暂时对他没有防备,有什么说什么。
听完后沈溪作出评价:“钱宁做的事情,的确不合规矩,但若他并非强抢民女,只是从民间为陛下找女人的话,似乎未触犯律法……总有那么些人希望巴结权贵,主动把女人送进豹房。”
小拧子道:“说的就是这个,所有人都想跟皇家沾上关系,可陛下哪里有时间关注这些女人是谁送的?或许都被钱千户骗了也未可知……沈大人应该好好查查这个人,若他没有强抢民女,小人打死都不信!”
沈溪未予置评。
云柳曾奉他的命令调查过,到目前为止,钱宁获得女人的方式还算正规,基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小拧子继续往前走,嘴上念叨个不停:“……对于两位国舅爷,沈大人还是高抬贵手为宜,太后娘娘就这两个弟弟,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您说太后能善罢甘休?小人这都是为沈大人您着想……”
沈溪缄默不语,他听出来了,小拧子有想法传递给他,打着的旗号还是为他好,但沈溪心底里对这种指手画脚的行为有些抵触。
等出门时,小拧子以哀求的语气道:“沈大人,小人从东宫到豹房,跟您算是老相识了,非常希望多帮大人做事,大人您可千万要给小人创造机会啊。”
“张苑张公公不可信,根本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枉费当初小人帮他接近陛下!”
……
……
沈溪离开豹房。
在回去的途中,沈溪回想小拧子说的话。
沈溪能感受到小拧子对权力的极度渴望,同时也发现小拧子在朱厚照身边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现在我想面圣,非走太监这条门路不可,现如今朱厚照身边最得势的太监就是小拧子,他一心获得权力,所以不管什么事都迎合我,因为他很清楚陛下对我的重视,若我表现不够热心,或者在关键时候没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说不得他就会在皇帝跟前拆我的台,就好像他以前拆刘瑾的台一样……”
就在沈溪想心事的时候,马车正好到了岔路口,驾车的朱起回头问道:“老爷,我们现在回府吗?”
沈溪道:“不急着回家,先去一趟谢府,我想见见谢阁老。”
“老爷,时候不早了,赶明儿不行吗?”朱起道。
沈溪板起脸:“按照我的吩咐行事即可,不管再晚,我去谁府上拜会,莫非还会被拒之门外不成?”
朱起不再吭声,马车往谢宅驶去。
这会儿谢迁还没睡下,何鉴去沈府拜会没过多久沈溪便坐车赶往豹房一事,他通过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下人知悉了,此时心事重重,怎么也睡不着。
“难道老夫要去沈府询问情况?”谢迁心里不痛快,他想支配沈溪,但奈何沈溪自有主见,根本不受他制约。
就在谢迁思绪不定,心里烦躁不堪时,下人前来通禀:“老爷,兵部沈尚书在外求见。”
“嘿!这小子可真会挑时候!”虽然嘴上对沈溪不屑一顾,但谢迁心里却落下一块大石。
沈溪有事来找他商议,说明还是尊重他意见的。
谢迁本要出门迎接,但想到自己身份,马上板起脸来:“请他进来,老夫就在书房等候。”
“是!”
下人恭敬退下。
过了盏茶工夫,沈溪在门房引领下进入谢府,来到谢迁书房。
谢迁故意拿起一本书看,其实此时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外戚案上,这会儿不过是装样子罢了。
“谢阁老!”沈溪行礼。
谢迁端坐不动,浑然不知自己手上的书拿倒了,还被沈溪看了个正着。谢迁高傲地扬了扬下巴,问道:“这么晚了,你不在家休息,来老夫府上作何?”
沈溪道:“谢阁老不也没睡下?”
谢迁把书放下,站起身打量沈溪:“瞧你这风尘仆仆的样子,不像是从府上过来,这大半夜的你去了何处?”
沈溪目光炯炯,跟谢迁对视一下,才回道:“谢阁老何必明知故问呢?吏部何尚书之前来见我,将外戚斑斑劣迹告之,事不宜迟,我便赶去豹房面圣,除了跟陛下提及外戚案,还说明现今草原上的情况,再就是直隶以及山东、河南之地民乱……”
谢迁皱眉:“你奏禀的事情可真不少,为何不提前来跟老夫商议,非要等把事情上达天听后再来说?你是来跟老夫示威么?”
沈溪摇头:“陛下把外戚案处置大权交到我手里,我自然要来问问阁老的意思,但以何尚书所言,阁老似乎对此案漠不关心,我好像真的来错了!若阁老有意见,我这就离开,绝不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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