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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四章


  听到王嬷嬷的禀报锦瑟倒愣住了,没想到武安侯府竟然还会登廖府的门,廖书敏见锦瑟蹙眉不语,只当她听到武安侯府的人和事还会难过,便拉了她的手道:“要不要我陪你一起过去?”

  锦瑟这才笑着摇头,道:“二姐姐还是快寻二舅母打探消息去吧,省的这一颗心啊,一直就火急火燎的……”

  廖书敏好容易消散了热度的面颊又被锦瑟打趣的飞红起来,拧了她一下才滑下了美人榻,哼哼一声,道:“我算白担心你一场了。”

  言罢却是扭身出了屋自去了,王嬷嬷送了二姑娘出院,回来时白芷已给锦瑟又换了身见客的衣裳,王嬷嬷瞧了瞧又将锦瑟推到梳妆台前,打散了头发重新梳了个芙蓉归云髻,选了一套宝蓝吐翠的双蝶戏花头面,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送了锦瑟出院。

  锦瑟到外院花厅时,果便见除了廖老太爷和廖家三位老爷外,谢增明和谢少文也在,另还有一个穿着三品朝服胡须半白的男人陪坐在谢增明身旁。

  说起来今日倒也邪门,海氏刚送走了江淮王妃,便刚巧又迎来了武安侯府一行。

  这武安侯府不不得江淮王府,早和廖家结了仇,武安侯带着世子和夫人登门还不知是何意思,海氏恐其是恶意,怕廖老太君生气,便未按礼数报到松鹤院去。廖老太爷显也是这个意思,索性便将武安侯一行全部迎进了外院花厅,因有万氏在,故而海氏也在一旁陪着。

  锦瑟只淡淡扫了下武安侯几人,见了礼便低眉敛目地站在了海氏身边。便闻那穿三品朝服的男人笑着冲廖老太爷道:“这位便是府上的表小姐姚姑娘吧,果真是娴雅淑贞,举止有礼,府上几位少爷个个人品出众,姑娘也教养的好,荃哥儿媳妇进门便是持家的好手,贤淑谦恭,大度温厚,谁不赞荃哥儿娶了个好媳妇。没想到连外孙女也是这等的好人品,这将来尚书府的门槛还便给提亲的人给踏断咯,承契兄好福气啊。”

  廖老太爷便淡笑着道:“明进贤弟过誉了。”言罢便冲锦瑟道,“这位是刘家的三老太爷,你便随着你大姐姐唤声堂爷爷吧。”

  廖家的嫡出大姑娘廖书眉出自二房,如今已经出嫁三年,嫁的是光禄寺卿刘家的五少爷,如今刘五少爷放了外任,廖书眉也跟着离京。锦瑟依稀记得廖家的大姑爷是刘家的长房嫡长孙,这刘三老太爷该是廖书眉夫婿的堂祖父。

  听了廖老太爷的话,锦瑟这才又重新见过了礼,心中已然明了武安侯一行的目的了。

  请来廖家的姻亲一同过来,多半是央其来说和的,武安侯近来被弹劾想必日子过的心惊胆颤,这会子带着万氏和谢少文到廖府来显然也是服软致歉来的,说不得是武安侯府又遇上了什么麻烦事儿了。

  锦瑟想着,果然就闻谢增明道:“姚姑娘是极好的,只可惜我们侯府没这个福气。人在这世上走一遭,谁不会有个糊涂的时候,做那么两件糊涂事儿,之前是我侯府有眼不识金镶玉,可这有句俗话说的好,冤家宜解不宜结,侯府如今已然幡然悔悟,今日本侯带着妻儿前来也是要向贵府赔罪的,希望廖尚书能够瞧在多年同朝为官的份上,瞧在两家多年相交的份上原谅则个。”

  谢增明言罢便起了身,冲廖老太爷作揖,谢少文和万氏自跟着起身,谢少文的手臂还伤着,只弯了弯身,万氏则被丫鬟搀扶着行了蹲礼。

  锦瑟闻言好笑,只觉今儿真是个特殊的日子,怎这一个个的都幡然悔悟了,赔礼谢罪也专挑了今儿一道来般,先是江淮王妃,后又是武安侯府一行。不过显然武安侯比江淮王妃要高杆很多,江淮王妃被逼前来赔罪,偏又做出一幅不甘不愿,高高在上的模样来,这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像武安侯这样,非但做戏做的真,还拉上了廖家的姻亲刘家来说和,廖家便是瞧在刘三老太爷的面儿上这赔罪也不好不接。

  锦瑟挑眉,这会子也才有功夫打量谢增明一家,她先瞧向谢增明,却见仅仅这些时日不见,谢增明已没有了原先的傲慢威武之态,整个人似老了十多岁一般,背微微佝偻着,眉眼间的折痕极深,头发也一下子白了极多。只是他到底是经过大事的男子,说着这些致歉的话,语气谦恭真诚不说,面上竟也极为平静,甚至还带着悔过之色,唯一双眼睛过于阴沉,叫人觉出一两分暗藏的锋锐来。

  而谢少文坐在他的身旁,那张脸依旧俊逸,只是人却瘦了几圈,眉眼间的麻木和眼中的阴鸷之色到底令那张原该温润儒雅的面庞大打折扣,穿着一件绛紫色的圆领绣松儒袍,打扮极为富贵得体,可那兰亭玉芝般的身影也因肩背上缠着的绷带夹板而破坏殆尽。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也由原先的温雅明润变成阴鸷沉闷,一张脸竟没有半点表情,叫锦瑟瞧着心中一突,加之谢少文自她进来便不曾瞧她一眼,这样的谢少文也叫锦瑟生出一股恶寒来,有种瞧见蛰伏的毒蛇般的惊悚之感。

  锦瑟正欲去瞧万氏,刘三老太爷已接了口,道:“俗话说的好,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武安侯一家已知道错了,加之老天保佑,姚姑娘也没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如今武安侯府也算受到了应有的惩处,侯夫人名声尽毁不说,这嗓子也坏掉了,承契兄看能否给小弟一个面子,便和武安侯府就此化干戈为玉帛了,可好?”

  廖老太爷闻言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却也要看是为何事,什么又叫没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哼,若非我这外孙女福大,这会子只怕三条命也不够人谋算的。”

  老太爷言罢,二老爷便也道:“非是晚辈不敬,实在是刘世伯今儿这事儿做的不甚厚道,廖家和刘家原先姻亲,本该同气连枝,怎能偏着外人。”

  刘三老太爷见此干笑两声,这京城各府的关系盘综错节,他这也是被相近之人求到了跟前,才不得不硬着头皮揽下此事,如今被挤兑面色自然不大好看,忙冲武安侯使了个眼色,谢增明便又道:“是这蠢妇猪油蒙了心做出万恶之事来,今日本侯做主令她给姚姑娘斟茶赔罪,回去后本侯便一纸休书休了这毒妇!还不快上前给廖老太爷和姚姑娘请罪!”

  谢增明说着便冲万氏怒喝一声,锦瑟瞧过去就见万氏穿着一套半旧的黄褐色儒裳,同色的马面裙,头上只挽了个髻插了两根金钗,面色和身上的衣裳一般黯淡,整个人已没了在江州时的富态和端庄,瘦骨嶙嶙,皮肤发黄,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般。

  她自锦瑟进来便一直用怨毒地眼光时不时去扫锦瑟,锦瑟也早有所觉,如今听了谢增明的话,万氏分明身子一震,可接着她竟果真起了身走上前来,只她还未拜,廖老太爷便沉声道:“侯爷这是何意?如此说,倒是我廖家人逼迫侯爷休妻不成?侯爷的家事还是请自回府中处理,我廖家管不着也不想知道,至于侯夫人的赔罪,我这孙女年幼也受不住,更不敢守礼。”

  廖老太爷不拒还好,一拒万氏竟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呜呜地低哽着,见廖老太爷蹙眉,海氏忙上去扯万氏,万氏却突然甩开海氏,跪着往锦瑟这边扑来,到了锦瑟近前便嗵嗵地叩了两个头,张开嘴呜呜啊啊地声嘶力竭地叫着,见锦瑟站着不动,便又嗵嗵磕头,她用力极大,像是根本就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几下额头就被磕破,淌下血来。

  那血沿着瘦骨嶙嶙的眉骨往下流,映着那似有明光般突出眼眶的双眼,那古怪的神情,伸出来的一双竹节般青筋暴露的手,还有她啊啊着沙哑如同厉鬼哭泣般的声音,登时叫人不寒而栗。

  锦瑟蹙眉做出惊惶之态,海氏便忙过来挡在了她的身前,拍抚着锦瑟的肩膀道:“莫怕,莫怕,大舅母在这里呢。”

  武安侯见此便也起了身走过来,道:“姚姑娘看,这蠢妇已知道错了,并且也得到了惩罚,姚姑娘便是不看这个份上,念着你生母和她有过义结金兰的情分,也该原谅她才对。”

  听过祈求人原谅的,却没听说过硬逼着人原谅的,锦瑟今日连番被逼迫,先是江淮王妃,后又是武安侯府,只觉听着他们的话就像吃了苍蝇般叫人作呕难受。

  万氏这般做皆是为了谢少文,是怕武安侯府真被定下邈上的罪名,武安侯府不好了,谢少文便也完了。实际上她哪里有半点知错悔过的样子,只从她那一双阴测测的眼睛便能瞧出,她此刻恨不能拿把刀子捅死自己。

  而谢少文呢,他的母亲已为他但愿受此羞辱,他竟就眼睁睁的瞧着,面上除了无动于衷的木然便再瞧不出其它来,这样的谢少文只怕心中早也恨不能撕裂了她,而武安侯更是一个心狠手辣之辈,如今为了尊荣,为了能够度过难关,不惜放弃尊严,不惜将万氏给推出来,这样的人又怎会放过她姚锦瑟这个罪魁祸首。

  锦瑟想着这些心中发冷,索性装出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倒在了海氏的身上,颤着声音道:“大舅母,我怕……”

  海氏闻言便回身冲廖老太爷福了福身,道:“父亲,这孩子年纪小,只怕是被吓着了。”

  廖老太爷原便不赞成唤锦瑟过来,只是被刘三老太爷提了,推脱不过这才唤了她,如今闻言便忙道:“既已被吓着了,你便赶紧将她送回去吧,嘱咐厨上熬了安神汤。”

  海氏忙应了,正欲扶锦瑟走,哪承想万氏竟突然爬起身来冲了上来。

  “啊!啊啊……”万氏抓住锦瑟的手便使劲的呜咽起来,神情显得异常激动和扭曲,分明是流着泪可那眼睛里却又像是充斥了怨毒和讥讽的笑意一般。

  锦瑟不防备被她抓了个正着,手上立刻就传来了痛感,好像骨头都要被捏酥了一般,又像是被厉鬼抓了,身上立时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海氏忙去掰万氏的手,武安侯便也逼近两步道:“她已经这样了,姚姑娘难道还是不肯原谅她吗?!”

  锦瑟瞧去见武安侯一声阴沉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岂能不知他的用意,她若说不原谅,以后少不得会传出自己心狠狭隘的骂名来,可她若说原谅了,武安侯便会以此来逼迫外祖父和舅舅们,使得廖家无法在朝堂上继续弹劾武安侯府。

  武安侯是在欺负她良善吗?锦瑟想着,但觉谢少文也看了过来就本能地也望了过去,只见谢少文的眸中闪烁着繁杂的光,接着这一切又都被压了回去变成浓浓的恨意,可似只一瞬那恨意竟被隐没,便成了一片锐冷,如同他那张被覆了一层坚冰的脸一般。

  锦瑟眼中的谢少文似极平静,然而谢少文见到锦瑟又怎可能平静的了?此刻他盯着锦瑟,双手早便死死握了起来,心中更是翻涌起万千情绪来,那些爱、恨、悔、怒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辨不明。

  见数月不见锦瑟似比在江州时更为美丽,一身牡丹并蒂的淡紫外衫,绣着细碎梅花的紫红色锦缎交领,一件嫣红的百折细绢丝玲珑罗裙将她的身段映的娇若扶柳,将她绝美的面庞也映的粉嫩如花,明紫的织锦攒珠缎带,发间斜斜插着的宝蓝吐翠吊钗,细密的珍珠流苏无不将她映的尊贵高华,气质不凡,这叫谢少文如何能够不爱恨交织,难以自抑,他十指扎进掌心刺出鲜血来才能勉强维持住神情。

  而锦瑟的目光却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又淡淡地移了开去,接着便似惊恐过度,头一仰倒在了海氏的怀中,也恰如其分地挡住了身影,令他再难看到她。

  海氏见锦瑟晕倒忙惊呼一声,“快来人啊!来人!”

  很快白芷和白鹤拥进来,两下子拽开万氏,匆忙着和海氏一道扶了锦瑟出去。

  武安侯本是叫万氏去吓锦瑟,他料想锦瑟在惊恐的情况下为了摆脱万氏定然会说出原谅的话来,锦瑟都原谅了万氏,那么又有刘三老太爷做和事老,廖家人就也不好再得理不饶人,谁知锦瑟竟全然不上当,他眼见着锦瑟装晕被扶出去,登时气地面色铁青。而廖老太爷见海氏等人将锦瑟扶出去便也端了茶盏,冲刘三老太爷道:“明进贤弟改日登门为兄一定扫榻以待,然今日老妻身子不妥,如今我好好的外孙女也被惊吓地晕了过去,请恕我不便再多留贤弟了。老二,你代为父送送你世伯。”

  锦瑟被海氏送回夕华院,一问之下才知武安侯府确实又出了一档子事儿。就是昨日,吴王妃到翠玉楼选欲选块上好的和田籽玉来雕对如意,哪想掌柜的竟向其推荐了一对玉如意,那玉如意倒是难得的珍品,吴王妃一瞧便极爱,岂知一瞧却愣住了,只因那玉如意竟是宫中出来的,吴王妃将其带了回去,经吴王查明,那玉如意竟是先帝赐给武安侯的御赐之物。

  这御赐之物便该供奉在府中,转送或是变卖那可是大罪,吴王查明此事不敢包庇,今日早朝时便将那对玉如意带上了朝,朝堂上武安侯还狡辩,说吴国诬陷于他,坚持说先皇御赐的那对玉如意还在武安侯府中珍藏,明孝帝令身边公公前往侯府将玉取来却发现武安侯府珍藏的不过是赝品。

  这便着实了武安侯府变卖御赐之物的事实,明孝帝大怒,幸而有几位大人为武安侯求情,而武安侯也痛哭流涕地喊冤,这案子才交由刑部受审。

  武安侯本便因娇杏一事被弹劾邈上,如今又发生这样的事,两罪并一罪,侯府已经岌岌可危,这也难怪他会丢弃了尊严带着谢少文和万氏一同来赔罪。

  若是廖家在朝堂上为其说了话,那些弹劾的声音也能稍稍小上一些,加之这也是一种态度,武安侯既然已到廖府登门谢罪,那便说明他没有对皇上退亲的旨意不满,那么娇杏到江宁侯府门前大闹便也一定不是武安侯所指使的了。

  锦瑟弄清这些便也不意外今日之事了,只是她前世时是在武安侯府生活过的,她很清楚,武安侯府如今虽没了上几辈的富贵宽裕,成了空架子,可却也不至于就要变卖家产才能维系生计,何况是变卖御赐之物?!

  武安侯不会那么蠢,而且变卖御赐之物还卖到了京面儿上,这和自杀又有什么差别?这事一准是有人在害武安侯府,是谁能?不知为何锦瑟就想起今日一早她令完颜宗泽寻会镶牙技术的大夫时他那晶灿的眼神来,御赐之物必定是放在妥当之处的,能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被换出来却非寻常人能做到的,这事莫不真是他叫人去干的吧……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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