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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章


  那琴声还在继续,一声声悠悠荡荡地传进来,皇后松开紧紧咬着姜嬷嬷指头的两排牙齿僵了一下却突然尖叫了一声滚向墙角,缩起身子瑟瑟发抖起来,虽瞧着情景依旧不好,可比方才疯狂的模样却安宁了许多。

  锦瑟见皇后将头埋在墙里,缩着身子整个人都躲在阴影处,似想寻个地缝将自己掩藏起来,不被人瞧见,又见她消瘦的肩头颤抖着,散落的发丝间隐约发出似小兽舔舐伤口的压抑低吟声,锦瑟便蓦然明白了什么。

  她侧耳细听,果然从那琴声从听到了丝丝缕缕的安抚和担忧,还有淡淡涩涩的情意,眸光一闪,不由回头瞧了眼院外方向。

  听那琴声就在院外,却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这人能在此刻不顾一切来到这里用这样的方法陪伴在金皇后身边,可见其真心,而瞧金皇后的反应……

  锦瑟不由暗生叹息,却又有一丝喜意从心底滋生。皇帝不算个东西,从前她见皇帝绝情狠心每每心疼怜悯皇后,皇后既然从未心仪于皇帝,想必对皇帝的畜生行为心里也能稍稍好过一些。皇帝如今已经病入膏肓,皇后今次倘若能戒除福寿膏,还有大好年华,等做了太后幽居深宫,即便得众生不可奢求的尊荣和富贵,在锦瑟看也是情非得已,委屈了皇后所受的这么些苦。

  经此一难,皇后若能戒除福寿膏,重站于阳光之下,也算重获新生了,该恣意随心地活着才对不住自己,若是这院外之人也……

  锦瑟心中想着,不由去瞧完颜宗泽,却见他神色平静,倒像是早明此事一般,她正微愕,完颜宗泽已扶住了她,示意她随他出去。

  瞧皇后如今这样确也不需要他们留在此间,且她只怕也不想如今情形落于儿女眼中,锦瑟随着完颜宗泽出了屋。完颜宗泽吩咐两声只留了贴身伺候皇后的大宫女一人进屋守着皇后,以防万一,便引着锦瑟三人自穿山游廊绕过进了旁边的小跨院。

  完颜宗泽做此安排,倒叫锦瑟心中又升暗喜。很显然这来人是极得完颜宗泽信任和尊敬的,不然他不会是此种反应,她细细一想,又瞧了眼面有悲悯叹息之色的陈之哲,登时明便明白了过来。

  陈之哲的义父陈彦谡锦瑟虽只见过一回,可对其印象却是极好的,又念着他半生漂泊未娶,一时心头更是似点了一团火,决定等尘埃落定必要撮合这一对苦情人终成眷侣才好。

  锦瑟想着已进了跨院的一间禅房,四人坐下,半响沉默,完颜宗泽才瞧向陈之哲询问起皇后的情况来,道:“母后还需这样多少日才能将体内的毒都排解出来?”

  陈之哲迎上完颜宗泽幽深的目光,抿了下唇,这才道:“少说也还得三日,如今正是戒毒的关键时刻,皇后娘娘若是此刻回宫,恐出岔子,最好还是想法子推脱几日,等皇后娘娘好些了再行回宫较好。”

  太后过世,皇后自然要回宫守灵送葬,尽孝道的,可皇后因闻太后死讯病势汹汹,实在无法回宫,也没人能拿刀硬逼皇后回宫,不过可能会遭到世人构陷罢了,如今形势皇后实也不不着怕这些。

  “一会子我便回宫禀明父皇,母后会继续留下养病,太后薨逝,父皇悲恸,此处到底没有宫中安全,为恐奸佞之人趁机做乱,我会留下一队王府亲卫在此防守护驾,以保母后安心养病,不被杂事烦扰。”

  完颜宗泽言罢,锦瑟又是一喜,虽说皇后现今情形确实不适合回宫,但完颜宗泽后一句话分明是暗示陈之哲,这里他会防守的如铁桶严密,叫他出面留下陈彦谡来。

  完颜宗泽这般态度,很明显和自己是怀着一样的心思。锦瑟愕然片刻便恍然低头一笑,完颜宗泽从来都不把礼数规矩放在眼中,燕国对女子改嫁原便不似汉人那样抵触,加之皇帝又早已令他寒心,倒是陈彦谡颇得完颜宗泽尊重和亲近。完颜宗泽原本对皇后这个母亲颇有些微词,可随着阿月公主回来,瞧着姐姐一日日开朗明媚起来,他心里的那些不满和积年的怨愤已散去,加之近来发生的事情也都叫他认识到金皇后这些年的不易,他心中除了更加敬爱自己的母后,又多出了许多对早年自己年轻气盛,拿母亲泄愤这种幼稚行为的后悔和羞愧来,他如今会这般积极地促成此事倒也合情合理。

  锦瑟原想着作为儿子,完颜宗泽就算是恨了皇帝,对母亲改嫁也会抵触,不想他倒想的明白。那陈彦谡既肯为皇后终身不娶,此刻又到了这里,也不是个拘泥于世俗眼光的男人,这般看,只要金皇后愿意,此事便没什么不能行的。

  这般想着,锦瑟心一乐,倒是冲散了方才因瞧见皇后受尽折磨的那股愤恨和阴郁来。

  见陈之哲听了完颜宗泽的话目光也盛亮起来,有了笑意,又观阿月公子诧然地瞧了眼完颜宗泽,背过身去抹泪,锦瑟便知他们是达成了共识,听闻那边琴声飘忽,显是弹琴之人入了禅院,锦瑟勾唇一笑,方道:“母后可是忍过了这几日便能于常人无疑了?”

  “皇后只要熬过这些天身体中的毒便驱的差不多了,此后两三个月只需继续配合诊治便可以摆脱福寿膏之瘾,可这福寿膏对人的影响却是终身的,身体中的毒虽驱,可心中之瘾却一生相随,需要皇后毕生克制,再不碰此物。倘使不慎再沾染,再想戒除便是难上加难。”

  陈之哲言罢,完颜宗泽便蹙了眉,锦瑟也微微变色,只想到皇后的性情坚毅,此次沾染福寿膏也是不妨之下遭人算计,依她的性子,康复之后必定可以抵制住心魔和诱惑,便又疏散了忧虑,道:“这福寿膏如斯霸道,着实令人惊心,陈先生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减轻些母后的痛苦?”

  锦瑟自然明白陈之哲会尽心尽力为皇后医治,会有此问也不过是瞧见皇后那模样太过心疼罢了,话落便觉问的不妥,倒好似不大信任陈之哲一般,不由又歉意一笑。完颜宗泽见此,抬手抚上锦瑟微凉的手,眸光渐暖起来。

  陈之哲也不在意,只叹了声,摇头道:“健康的人阴阳平衡、气血充盈。而吸食了福寿膏后,损耗脾肾的阴气,引起阴阳失调、气血亏损,造成湿浊内生,全身各通路堵塞,进而阻塞心窍,损害大脑。所以要戒除福寿膏便需调节阴阳、通心窍,我每日都会为皇后施针,熬药,助娘娘早日康复,可关键还得看娘娘自己的意志力。”

  此刻的禅院中,陈彦谡已进了院落,可他尚未靠近禅房,便听里头传来磕碰之声,接着是一声宫女的低唤,他心一紧,琴声蓦然如刀割断,本能地迈步慌乱地赶了两步,可接着他便又生生顿住,提声道:“我不进去……”

  他言罢还有无尽的话想说,可耳闻屋中突然陷入了死寂,连先前听闻的那压抑的痛吟声都不见了,岂能不明其中缘由,因明了,知晓这么些年不曾改变的,默默守着一颗心的并非只有他一人,心头便更锐痛起来,眼眶蓦然一热,却是无法成言。

  复又怕里头人因压制而自伤,他便再不多言,只又默默拨弄起琴弦慢慢退出了院子,却也不曾走远,就在院外隔着一道院墙贴墙坐了下来。

  屋中皇后听他来了又去,松了一口气却也淌落了两行眼泪。一旁伺候的冬青见皇后手中捏着一根粗陋的木发簪默默落泪,不由也心酸掉泪,这些日主子虽曾歇斯底里,精神崩溃,可她却也未见主子掉过一滴眼泪,没想到如今只一句话主子便如此垂泪,难以自持……可瞧着那琴声分明勾走了皇后的心神,分散了她的痛苦,又见皇后垂泪的眼眸熠熠闪光,又有了神彩,人也似精神了极多,冬青便又抹掉泪,在心中默默祈祷起来。

  四日后,皇后终于熬过了最难的几日,顺利回宫,虽人消瘦了极多,但精神却是大好。且因皇后消瘦之态,百官便也当真相信皇后是听闻太后死讯病倒在了万佛寺,对皇后纯孝贤淑盛赞不已。

  锦瑟因此也觉大松一口气,她和完颜宗泽刚从宫中回府,换了常服,白茹便道永康求见,已在外头侯了一会。锦瑟琢磨着怕是宋琪永一案他查出了什么,便随完颜宗泽移步明间,片刻永康,知两位主子从宫中回来必定也累了,便也不多啰嗦,直接便禀道:“宋琪永一案果然另有乾坤,奴才查出那和宋琪永争抢收购蚕丝的胡家原便是宣城世代做绸缎布匹生意的,其所需蚕丝早有固定且稳定的供货来源,而此来源并不包括此次胡宋两家争抢的王家村,而且今次胡家突然和宋家抢着收购王家村的生丝,竟不惜将价格抬得高出了市价足足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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