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魔童的梦境
梦是记忆的另一个匣子。
有时候人们相信梦中的警示是不无道理的。
第八层堡垒开启的前一夜,唐闲将自己的往事告诉了黎小虞。
那一夜里他做了个梦。
在梦里他见到了两个世界的交叠,见到了石像怀抱里的婴儿,亦见到了那个婴儿对自己说,绝对不要前往第八层。
唐闲并不在意梦境。毕竟他也做过自己吃龙肉的梦。不过唐飞机还是活的好好的。
只是那个夜晚之后,唐闲还是觉得那个梦来的太过巧合。
这简直就像是自己拥有了一种近乎先知的预警能力。
如果说梦里的一切环境,都取自于现实,只不过是经过了抽象化的处理,那么自己是否真的去过了那个地方?
那个被父亲称之为两个世界交界之处,人类尚未为之命名的地方。
在那个梦里他梦见了许多巨大的植物,依傍在人类建筑的边缘上,就像是百川市的外围。
在梦里他还听到过龙吟与狐啸。
现在想来,那只狐狸是卿九玉吗?那条龙是唐飞机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个梦所揭示的东西,还真不少。
午夜时分,唐闲还在睡梦中,这一次他又做了一个怪梦。
梦境总是没头没脑的。做梦的人也很难知觉到这是梦境。
但唐闲很容易就能察觉到。
他很奇怪,这真的算是梦吗?
看着自己的双手,小小的,就像是还在学习走路的孩子那般细小。
周遭的场景,看起来是某处金字塔里。
但这里有着唐闲不曾见过的精密仪器,整个场景也带着一种神圣而庄严的气息。
巨大的充满未来感的机械林立在其间。
他呆呆的看着这一切,回想着这里到底是哪里。
这应该不是任何一座已知的金字塔。
金字塔的层级与层级间,会有如同游戏里一般夸张的文明断层。
而在这里,即便是黎家所开拓的第八层建筑,也完全无法与这里相比。
闪烁着银色光芒的机械生命体走过。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太过矮小了,这些两米多的白银之躯,在唐闲看来如同庞然大物。
他看着那些刻画在白银之躯上的纹路,猛然想起了审判骑士。
只是那些审判骑士又被叫做青铜兵马俑。
唐闲推测着,这莫非是更高一个版本的审判骑士?
他没得及多想,就被一个坚硬的投掷物砸伤。
像是金属球状物,从不远处被扔了过来。
“砸中了哦,塞壬你快看他,流血了,真好看。”
“乌拉诺斯,我说过,不要讥笑他,让他知道自己是个废物了,他又会消沉了。”
不该有疼痛感的,唐闲这么想着。
人类对待自己的进攻,应该是会被消解掉,不该有疼痛感,也不该能让自己受伤。
唐闲按着自己的伤口处。满手都是血。
那颗砸中他的金属球上,也沾染着血迹。
转过身,顺着声音望去。
那是三个看起来与梦中的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一个小女孩儿沉默的望着自己。
另外两个,便该是称叫做塞壬和乌拉诺斯的两个人。
唐闲完全想不起这里是哪里,只是本能的,觉得厌恶。
他很想出手教训那两个孩子,但是当他试图这么做的时候,却看到了自己。
就像是视角陡然间发生了变化。
他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自己,那个时候穿着洁白干净的衣服,就像是某种实验体。
然后那个小小的自己,恶狠狠的盯着那边的三个人——再昏死过去。
看着像是三两岁的孩子,却能流出这么多血。
这个时候唐闲才发现,这款游戏,大概是从第一人称变成了第三人称。
他变成了一个观察者。
他试着发出声音,试着做一些吸引人的动作,但没有人能够听到,也没有人能够看到。
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唐闲没有纠结这个现象,这样也好,或许可以更好的观察梦境?
但他走了一会儿,才发现无法离开那个昏倒的小孩太远,周边就像是有着一道无形的结界。
类似于未开放的区域。
他只能在那个年幼小孩的附近游走,观察,思考。
很快出现了其他人,穿着类似医护人员的工作服,带着焦急的神情,将昏迷的小孩抱走。
视野也随着小男孩的偏移,再次发生变动。
在医护工作者的救治下,那个小男孩很快恢复了过来。
他一清醒,唐闲便发现自己就又回到了那个小男孩的身体里。
像是他的灵魂。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想要吐槽这种有趣的体验。
却没办法开口,那个小男孩没有说出唐闲风格的话语。
他也没有随着唐闲的意志而有所动作。
他就是坐在病床上,看着那些冰冷的机械仪器,眼泪啪嗒的。
三两岁的孩子哭起来,几乎不会有那种沉默无声的哭泣,大多都是嚎啕大哭,巴不得引起大人的注意。
因为哭大概是少数表达自己需求的方式。
但这个小小的“唐闲”,只是低声的抽泣着。
没有人会来帮他。
所能换来的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哭的再大声些似乎也只是徒增烦劳。
或许还会引来别的人欺负自己?
唐闲静静的思考着,这是三岁前的自己吗?
这是自己记忆里丢失的那一部分吗?
没有回答。
小小的“唐闲”在休息了一会儿后,就离开了病床。
尽管这里的治疗技术,在治疗皮肉伤势上,几乎可以说是速愈,但他的头部还是被包扎的像个木乃伊。
他走在空寂的走廊上,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淡淡的笑声,笑声中带着讥讽。
但这个孩子还是顺着声音走了过去。
那是一间小小的活动室。
但看起来也是这些个孩子学习的地方。
因为有一块巨大的电子写字板。
上面还有一些很奇怪的知识,唐闲望过去,发现大多都是矿区知识。
他的确在进入学区的时候,就觉得很多矿区知识信手拈来。
但又不知道这种熟悉感来自于哪里。
或者自己很小的时候,真的学过?
唐闲没来得及想太深入,便被一众嘲笑声给打断了思路。
“你看,康斯坦丁,我说了吧,医生一定会将他包的跟粽子一样,因为我特别叮嘱了啊,一定要包的像个……”
唐闲没有再去听这些声音。
在他的眼里这些孩子,看起来都很相似,面部也很模糊。
大概就像是记忆里有过这些人,但样子的确记不住了。
也唯有眼睛,是能够清晰看见的。
没有那种二三岁孩子的天真无邪,眼神冷漠的像个大人。
如今的唐闲,当然理解这些眼神里的意思。
原来自己也被霸凌过啊。
虽然不确定这个小孩子是否是自己。
唐闲没有很愤怒,只是在想这里到底是哪里?
是那座真正的堡垒吗?
其余六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自己的对立面。
他们带着漠然和嘲弄的神情,用各种探讨语气的口吻来剖析自己。
一个个都在证明自己是怎么的愚蠢。
类似于为何七个神明里,会有像是自己一样的废物。
这里果然是一间教室的,在小男孩孤独的坐在角落里,听着奚落后不久,便来了老师。
老师是一个女人,有了身孕。
声音很熟悉很熟悉。
唐闲却就是无法在这个梦里想起来她是谁。
她的面容和其他几个孩子一样,模模糊糊的。
课堂上的内容,是一些人类世界的知识,并非是常识,而是一些高级的物理和数学相关的知识。
梦里的时间总是诡异的,这堂课看起来很长很长。
似乎有无数堂课的记忆交织穿插在其中。
这些知识很驳杂,有的是矿区的知识,有的是人类世界的知识。
其间还有一些模糊的,或者说一闪而逝的不怎么美好的记忆。
比如被欺负。
唐闲从这些记忆里,得到了这几个孩子的名字。
康斯坦丁,塞壬,乌拉诺斯,句芒,羲和,迦尼萨。
不过还是不知道他们的样子。
但三岁的孩子,基本属于挂着奶嘴也不会有任何违和感的年纪。
即便这些人的样子清晰起来,二十多年后,也无法认出来。
其中句芒是一个女孩子,相比起其他人,句芒倒只是显得冷漠,对这个小小的唐闲,没有怎么去欺凌,更像是看一个无关的存在。
弄清了这些人的名字,唐闲却还是不知道自己的称呼。
或者说这个小孩子的称呼,他都是被其他人称作废物,白痴,残次品。
像是一个异类。这种感觉让唐闲觉得有些新奇。
毕竟一直以来,都是他在鄙视别人。
那个老师,上课也从来不点自己的名。
会同样的用厌恶的神情看着唐闲。
哪怕那道声音是如此的熟悉,与这些人带着厌恶感的熟悉不同,是一种极为亲切的熟悉。
但感觉与现实却不一样,她的笑容该是很美丽的,却只留给了其他孩子。
更多时候,这个年幼的“唐闲”,就是在认认真真的记着女人说过的话,学习着种种知识。
忍受着种种不带感情,却足以让人感到羞辱的挖苦和讥讽。
这个地方,大多时候只有九个人。
那个女老师和她的丈夫,然后便是七个孩子。
大家聚集在这里,像是带着某种使命,男人和女人负责传道授业解惑。
孩子们则像是要尽可能的丰富对世界的认知,然后去继承这个世界一般。
在像是机械神座一般的大殿里,他们住在这里,食物,水源,各种用品并不需要担心。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里也并非只有无趣的学习。
在学习之余,欺负残次品似乎是其他几个男孩子乐此不疲的消遣。
天下间的欺凌,其实都是一样的。
只是在这里,等级制度似乎更加明显,大家都在讨好那个叫康斯坦丁的孩子。
似乎未来他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一样。
等级制度的另一个体现便是欺侮唐闲这个残次品。
整个梦断断续续的,有一种强烈的断层感。
唐闲好几次感觉到自己该是要醒了,但就是没有醒过来。
每次出现这种情况,就是被当做残次品的孩子,被其他孩子殴打折磨到昏死过去的时候。
很难想象,这些孩子就像是天生有着怪力一样,他们下起手来,根本没有任何顾忌。
像梦开始那般被砸的头破血流那样的事情,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因为是在梦中,唐闲觉得一切就像是一个故事。
他很少感动于赚人眼泪的故事,人生里也几乎没有过落泪的时刻。
该是没有的吧?
唐闲自己也想不起来。
只是用一人称的视角,感受着这个孩子被种种欺侮的时候。
在见到这个孩子于最冷清的角落里,蜷缩着哭泣的时候,唐闲的心还是有所抽动。
没有人在乎他。
更不会有人爱他。
无法逃离,也没有人会来拯救自己。
在那个对世界还在定性,世界观还在碎片阶段的时期,这个孩子就已经开始经受生而为人最为黑暗的经历。
——学习是除了食物之外最有意思的事情。
唐闲在看到那个孩子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整个意识一滞。
就像是原本模糊的面纱,忽然间被风吹开。
那个孩子写着这句话,唐闲忽然能够明白那种绝望。
哪怕上课的老师,那个印象里该是很温柔的女人也从来不搭理自己。
但至少在课堂上,这些人不会欺侮自己。
所以学习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知识灌注的时候,起码还不会想起种种难堪的经历。
也许只有那个短暂的时间里,才会有活着的感觉。
当然,他表现出的认真也成了嘲笑他的来源。
“高等的生命,怎么会惦念口腹之欲?残次品就是残次品,老师,你说对吗?”
“是的哦,我亲爱的康斯坦丁。”
“你们看他的样子,真可笑,他是在思考吗?这些简单的知识,是否对他来说难以理解?看来他不只是一个天赋上的残次品。”
“我们为什么要跟这么愚蠢卑劣的退化种生活在一起?”
“是啊,老师,他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呢?”
“喂,笨蛋,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啊?你根本不配来这里!”
这样的对话总是经常出现。
很多次都会提及那个问题——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呢?
唐闲的心里升起了难过的情绪。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情绪。
那个年幼的孩子,该是会很痛苦吧?
那个孩子或许正在苦苦思索自己生存的意义,但唐闲却是知道的。
答案无比的残忍。
但唐闲也有一些疑惑。
为什么会对那个女人有亲近的感觉呢?
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一直会活下去?
命运是否在某一刻,为这个孩子,为年幼的自己,带来了巨大的转变?
又或者……这不过就是一个古怪的,没头没脑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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