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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五章 城门一吻


  就在燕绥领兵下建州的那一日。

  刚刚打退西番不久,驻守青州的林擎,收到了一个包裹。

  包裹方方正正,包扎严实,于深夜之中被人投至军营,等到军队去追时,对方已经鸿飞冥冥。

  一刻钟后,包裹放到了主帅的案前。

  邱同害怕包裹是敌军投至,里头有火药弹,坚持要林擎出去,又唤人去拿长杆来,准备远远地挑开。

  原本在偷偷喝酒的林擎放下酒壶,注视着那包裹的形状,忽觉口干舌燥,心跳如鼓。

  不好的预感令他抬手止住了邱同的动作,直接打开了包袱。

  一层又一层。

  每解开一层,林擎的心便跳得更急一些,手指却越来越软,当包裹只剩最后一层,已经能看出那方方盒子的轮廓时,他忽然住了手。

  手指颤抖,不能为继。

  不明所以的邱同便上来,一把揭开了最后一层绸布,又眼疾手快地开了盒,开盒的时候身体还挡在了林擎面前。

  林擎阻止不及。

  盒子打开。

  邱同茫然了一瞬。

  有那么瞬间,他没反应过来这一盒子灰白色的粉末,隐约还有些碎片的东西是什么,他还以为是毒药,下意识挥手,被林擎猛地拉住。

  林擎拉住他的手如此用力,以至于邱同这样的武功都觉得手腕将要断裂,但他没有呼叫,只低头盯住了林擎不断颤抖的手指。

  林擎却只死死盯住那盒子。

  盒子里灰白的粉末间露出一点鲜红和金黄,灼痛人目。

  邱同缓缓转头。

  那有点熟悉的气味提醒了他这是什么。

  这是……谁的?

  大老远送这么个盒子来……邱同不敢想其间的意思。

  林擎已经松开了他,却挪那个快要掉地上的盒子,手却越来越抖,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他怕自己抖得弄翻了盒子,便往后挪,一边挪一边盯着那盒子,哑声道:“……你出去。”

  邱同隐约明白了什么,心中一凉,颤声道:“大帅……”

  林擎忽然暴吼。

  “出去!”

  邱同咬牙,踉跄而去。

  帐帘掀开,一亮之后又没入黑暗。邱同在那一霎回首,只看见黑暗里林擎那一双微微发红,如受伤孤狼一般的眸子。

  相交数十载,无论怎般的艰难困苦,林擎都洒然自如,坦然受之,邱同竟从未见过他这般的眼神。

  帐帘放下的那一刻,邱同听见了一声也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大喊。

  那喊声撕心裂肺,亦是他这一生不曾听闻过的无涯惨痛。

  “侧侧啊!”

  邱同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他恍惚着,抬头看天,只觉得这一刻原本已要见晴的天,再次黝黯地倒扣下来。

  ……

  休养了好一段日子,文臻才能起身。

  唐羡之既不杀她,也不见她,却又将她的住处和整个皇宫管得水泼不透,也将她身上所有能藏的东西都进行了清理。又对宫内进行人员清洗,大肆整顿,文臻发现自己的消息传不出去也递不进来的时候,便知道他已经把她和燕绥在宫里的钉子几乎都拔了。

  当初安成帝永嗣帝在时,宫中还能留住一些人手,还能有地方掩藏,到了唐羡之这里,说是坚壁清野也不为过,文臻并不奇怪,以唐羡之之能,天下都能谋算来,守住一个皇宫算什么。

  但是无论怎样坚壁清野,有一样东西唐羡之赶不走。

  那便是文蛋蛋。

  谁也无法揪出一个会滚会溜会自己躲藏的珠子或者虫儿。

  文蛋蛋甚至每天都去仁泰殿溜达一圈,回来把听到的内容简要写给她看。

  对,经过几年熏陶,文蛋蛋会写了很多字,蘸着蜜糖水用身体写,写完了就把糖吃掉。

  所以文臻知道了燕绥领兵回京,知道了他连下数州,知道他打败了易铭,兵力在不断扩充。

  还知道了在燕绥起兵后,被迫退出湖州的潘航带着剩余的军队,辗转数百里,在燕绥打下衡州后和他汇合,此时西川易家军横亘在前,阻拦住燕绥狂飙突进的南下之路,与此同时唐军二十万也急驰而来,要在天京腹心圈外设置一条防线,将燕绥拦回。

  唐易联军合兵四十万,兵力是燕绥的两倍有余。原本战局要陷入僵持。却在此时,安王联同季怀远起事了。

  安王在当年留山事件中失宠,被宣回京申饬并软禁了一段时间,后来经过容妃再三斡旋,安王还是被放了回去,但永裕帝没让他继续独掌大权,另派了海军主将来,架空了安王,安王那几年也颇为老实,一直在和南齐断断续续打海仗。

  东堂皇室一日三惊,一月四帝,风云变幻的时刻,安王自然也蠢蠢欲动,却因局势不明,对季家的态度也不明,因此暂时按下野心。结果东堂皇室乱着乱着,竟然把江山乱到了别人手中,而季怀远却因为那一场小小的背叛被出乎意料的解决,还受到了反噬,心中不安,生怕将来燕绥找他算账,急于重新找帮手。因此在安王再次派人试探他的意思时,便露出松动的口风来。

  安王当即下定决心,杀了海军主将,重新夺回兵权,并和季家联军,号称百万大军,趁着唐家全力应对燕绥的时刻,以光复燕室为名,准备浩浩荡荡出苍南。

  这消息传来时,朝野震动,唐家新贵们眼看转眼就变成了自己两线作战,十分忧虑,难免有些责怪太始帝为何不早早出兵拿下燕绥这个祸害。如今要落得左支右绌,这刚刚拿下的江山弄不好又要易主。

  也有人想博战功,主动请战,太始帝却既不在乎群臣怨怪,也不理会请战折子,只专心应对燕绥,将那兵力更盛来势汹汹的安王军队当做空气一般,挥挥手便散了。

  众臣实在摸不透这位年轻又深沉的皇帝心中所想,却也不敢违拗,因为过往的很多事实都证明,唐家内部和这位作对的很难有好下场,前有湖州作祟的卯老,后有试图在唐家起兵之际里应外合夺权的唐鉴之。谁也不想成为第三个人。

  正惴惴着,忽然又听见一个消息。

  安王这边战船刚刚驶出海湾,那边本来已经因为冬季海水结冰暂时休战的南齐军队,忽然借大雾穿越海峡,在滇州港口登岸了!

  消息一出天下皆惊。以往南齐那位女帅,虽然打仗风格悍厉,但明显对扩张版图没有兴趣,从未主动挑衅越过海峡,这次却挑选了这么准的时机潜入东堂海境,是想趁东堂正乱,分一杯羹?

  但对于安王来说,这消息简直是雷霆霹雳,斜月海峡一带是他的大本营,他还指望着如果不能打下这天下,以苍南滇州这一片划地为王,这块地如果丢给了南齐,那他便连退路也没了,当即百万大军仓皇回师,再次迎战太史阑。

  但他一回师就发现,太史阑似乎对他的地盘也没多大兴趣,竟然就在他回撤的前一天,再次撤走,走之前将他的帅府参观了一遍,吃掉了府里所有东堂美食,拿走了所有的金银珠宝,牵走了马厩里所有好马,打开了所有的暗室地道……宛如蝗虫过境,野人打劫。

  但不管王府怎么狼狈,滇州和苍南州的百姓,南齐军队却秋毫无犯,据说那几天南齐女帅还在街上隐姓埋名逛吃逛吃,领略东堂风情,因为长相气质突出,还曾被几个人示爱来着,那位传说中峻刻严厉,性情冷酷的女帅,竟也没将人家大卸八块,只是态度非常鲜明地告诉人家,她不喜欢东堂人,一切免谈。

  总之,这位女帅莫名其妙地来了,又莫名其妙地走了,简直就像是特地来东堂旅游一次一样。谁也不知道她这一遭是为什么,但不可否认的是,新朝廷为此大大松了口气。

  因为安王军队劳师动众出来这一趟,不得不半途折回,短期内要想再次整兵出发也不可能了,倒也像出来旅游了一趟,只是这旅游的代价有些大。

  唐朝廷众臣此刻便不免更加佩服他们的皇帝,之前如此淡定,倒像早有预见会有此变化一般,有人便试探此事是否是皇帝暗中筹谋,太始帝却只笑而不语。众人又想着这位便是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把手伸到南齐,更不可能驭使那位据说南齐第一难缠,宛如太后一般的南齐女帅,因此便想着,那是唐朝廷应运而生,自有上天护佑,免不了高呼万岁,颂圣不休。

  彼时唐羡之于御座之上微笑,笑意淡淡,微带苦涩。

  他确实无法驭使南齐女帅。

  他只是给太史阑去了一封信而已。

  在信中,他告诉她,当初她生产时,追杀她的那位东堂三皇子,是个作恶多端的人物,其所行的最大的恶,便是将东堂厨神文臻困在身边为禁脔,对她纠缠不休,令她屡受伤害。

  太史阑接了信,果然来了。

  但也只能这样了。

  以太史阑之能,来到东堂,稍微打听,便知道文臻的现状以及她和燕绥的真正关系。再想骗她是不可能的了。

  为了让太史阑给安王造成威胁,他在信中说文臻被困在安王府。他可不敢说在皇宫,不然就怕那个胆大包天的南齐女帅,真的打到天京来就完了。

  知道太史阑和文臻的关系,还要从大庆皇帝沈梦沉说起,他在和大燕羯胡谈判试图购买腾云豹的时候,去过大燕,和大庆皇帝沈梦沉碰过一面,从沈梦沉口中,知道了文臻和君珂关系不简单,而当年君珂曾派人于大燕四处寻找舍友,以沈梦沉之能,再加上之后数年四女都崭露头角,不难猜出君珂的密友都有谁。

  唐羡之以唐家一副珍藏百年的灵药换来了这个消息,那灵药说是灵药,其实鸡肋,只能使人瞬间真气流贯全身,提升行动速度至极致,但这效能须臾便消失,一般情形下委实派不上用场。沈梦沉指名要那个,唐羡之也便拿来换了。

  这个消息,最终帮新朝解了一次围。

  但是……唐羡之垂下眼眸,这消息其实对他不是好消息。太史阑竟然如此重情,真的为多年不见的好友出兵奔往异国,可是她来了,就会知道真相,知道了真相,便不会再以燕绥为敌,甚至燕绥可以借文臻的关系,得到太史阑的帮助——太史阑的存在,只能帮他一次,却能帮燕绥一辈子。

  若非实在无法,他本不愿将这一杀手锏这样用出来的。

  事实上当初得知文臻的好友都是谁的时候,他便觉得,如果有一日要和燕绥争江山,只要文臻还在燕绥那边,他便无论如何也赢不了了。

  尧国皇后,大荒女帝,南齐如同太后般存在的女帅。

  终有一日,文臻会和她们重逢。三国只需做做样子陈兵边境,东堂便会掀起风暴。

  这世上谁还能有这般强大的人脉?

  谁又能敌?

  但也只能走下去。

  唐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发便是坐以待毙。

  双方各自向对方出了无数次手,仇恨太深,谁也不要指望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只能极尽筹谋,夺取资源,为唐家博取栖息之地和喘息之机。

  “不甘心”三字是这世上最毒的毒药,不亲自解去,便会时时作祟,风波不休。

  ……

  于文臻那边,文蛋蛋累死了也写不了这许多字,也无法钻入唐羡之脑子里看他的想法,所以它只歪歪扭扭给文臻画了个“南齐出兵,安王退”。

  文臻以为南齐只是海战,也没想到太史阑来过东堂,但也不免扼腕,只觉得便宜了唐羡之,又恨万事缠身无法去见太史阑。

  文蛋蛋又画“衡州首战,唐胜。”

  文臻不免皱起眉头。想了想,起身,去供奉德妃骨灰的神龛那里,点燃了一炷香。

  德妃的骨灰供奉在那里,文臻不想现在送去给林擎,他在前线,战局凶危,真要送过去,能要了他的命。

  她上了香,默默祷告了一阵。转身时,忽然碰着了桌角,眼看骨灰盒要掉,她急忙伸手重新拿起。

  这一拿,她手一顿。

  又掂了掂,随即她打开盒子,抖了抖。

  里头没有鸡血石和黄铜戒指。

  她猛地放下了骨灰盒,抬脚就向外走,却在看见门外影影绰绰的人影时停住,回到了房里。

  她坐在房里默默想了一阵,之前因为身体原因,唐羡之又对她防备得很严,看守她的人都是铁甲面罩,所有人不在德胜宫饮水吃食,不给她和文蛋蛋有机可乘,她也就没急着想法子,默默静养,一切以养好身体为上。

  如今唐羡之拿走了德妃骨灰,还塞了个假骨灰给她,现在德妃的骨灰送到谁那里不言而喻,她必须得为之后可能发生的变故提前做准备了。

  她忽然想到了永裕帝的地下暗道网,这只老鼹鼠,可能一辈子都在偷偷挖地洞,他的地洞有好几个出入口,景仁宫,仁泰殿,慈仁宫厨房,文臻猜测应该还有一个出口,所以那晚永裕帝才会下地道,试图从那里出去,但显然没成功。文臻猜测应该在秀华宫,因为之后就传出了容妃失踪的消息,据说没有人找到她的尸首,容妃自从燕绝死后闭门不出,那她的尸首只可能在地道里。

  这四处宫殿,位置不同,连起来几乎占据了皇宫的大半面积,换句话说,整个东堂皇宫,地下可能已经挖空了。

  而也正因为这个设置,所以哪怕知道了其中一个入口,依旧不能保证找到永裕帝。因为他完全可以随时截断一处入口,躲到别的宫殿底下的暗室里,这也就是当初德妃被他掳走,她便没办法在短期之内找到德妃的原因,那个地宫,太大了。

  那么,这只内心恋慕德妃的老鼹鼠,有没有可能还有一个地道,通往德妃这里呢?

  这个推断应该不成立,如果德妃这里有出入口,永裕帝那天不会被逼再回到仁泰殿,而且以他对德妃的忌惮,他才不敢在德妃这里出入。

  但是文臻想,那老鼹鼠一生压抑隐藏着真实的自我,每日对着真心喜欢的女人却又不敢接近,天长日久,他真的不会膨胀出一些变态的欲望吗?

  比如,在某些阴暗的角落,偷偷地看她?

  文臻忽然起身,走入了德妃的寝殿,她一直住在偏殿,寝殿已经关闭多日。

  有人遥遥地跟着她盯着她,文臻也不理。

  文臻一进殿,就看见德妃妆台上的巨大的黄铜镜,美人爱照镜子,这不奇怪,那妆台斜斜对着德妃的床榻,文臻走过去,装作照镜子,悄悄推了推,没推动。

  镜子是嵌在墙壁里的,不是机关。

  文臻想了想,忽然手对外一扬,外头监视她的人还以为她要出手,惊得连连后退,四处张望,文臻趁机爬上妆台,拿起用来敲核桃的小金锤,一敲。

  那一方的铜镜忽然掉了下来,文臻捡起一看,那竟然是一小块洋外来的玻璃,金黄色,里头黏了一层铜色纸,因此看起来,和底下黄铜镜也浑然一体,而且又是在妆镜最上方,谁也不会抬头去特意看那一点位置。

  那一小块,大抵就一双眼睛的面积。

  文臻闪身而下,估量了一下地面到铜镜上方的高度,发现和永裕帝身高相仿。

  她怔在那里,浑身渐渐泛起寒意。

  这不是出口,这只是一处窥镜。

  在过去的二十余年里,那个人,有多少次趁夜顺地道而来,站在这面窥镜后,悄悄探看那沉睡的女子?

  文臻一想到午夜,幽深地道,悄然而来的帝王,凑近玻璃的眼睛,同样幽深的眸子,黑暗中的沉默注视,沉睡懵然不知的女子……

  她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燕氏皇族,实在变态得令人发指!

  那一小块黝黑的入口,吹出地道微带水汽和腐朽气息的冷风。

  有人在殿外呼喊,请她回殿用膳,说着说着便要进门探看,文臻将那片玻璃又装了回去,若无其事回去吃饭。

  之后她每天以凭吊德妃娘娘为名,进寝殿呆上一刻钟。

  这是一个不至于引起怀疑探看的时间长度。

  一刻钟里,她用弄来的匕首慢慢地撬那墙。

  墙壁坚硬,她不能发出太大声响。

  其余时间她休养身体,偶尔在一本册子上写几笔,册子是闻老太太第二次进宫给她捎来的,之后燕绥出兵,她便让老太太带着随便儿继续躲藏起来,不要再进宫了。

  妙银也已经跟去了保护她们,文臻让老太太转告她,想办法带人出天京。

  在撬墙的间歇,她得到了新的消息,燕绥和唐易联军的首战失利原来只是诈败,唐易联军如果真的联合,四十万大军一布阵,堵得滴水不漏,燕绥确实无法很快闯过去,如此就会给唐羡之更多筹措的时间,直到将他赶回去或者困死,让他永远到不了天京。

  所以燕绥以轻骑去辎重急速奔驰,在唐军还没和易军联合之前主动迎上唐军,唐军主将唐怀为了争功,没有听唐羡之再三嘱咐,没选择第一时间和易军合军,而是追着那些轻骑跑了一大圈,其实没有太多接触,却自认为已经将燕绥军队打得落荒而逃,为此报大胜于朝廷。但却因此失去了和易军联合全歼燕绥军队的机会。

  而就在易军以为燕绥会和之前一样,趁机快速穿州过县的时候,燕绥带领精兵忽然杀了个回马枪,夜渡横水,借麾下军队对西川地利之熟,突然出现在易军侧翼和背后,以火牛阵冲散易军阵型,再以偃月阵削弱侧翼,逼易家军大量抢渡横水,又借江上风向火烧横江……各种战术结合运用,组合拳打得眼花缭乱,当时易铭受伤在养伤,易家将领如何能是燕绥对手,一夜之后,损失惨重,易铭不得不支撑起身,收缩战线并后撤入西川腹地,唐易联军没能在衡州之前形成对燕绥的合围,燕绥的各个击破目的达成。

  此时燕绥再回过头来,让那支轻骑把唐军诱往一处满是腐烂物沉积的山谷,唐军为了能够实现对燕绥的包抄冒险穿山谷,燕绥派人在山谷中点火,火是很快灭了,但是燃烧积年腐烂物产生大量有毒气体,而那山谷地形凹陷,连风都进不去,仅仅那一次,就闷死了一万多唐军。

  但最关键的是,燕绥那出乎意料的手段,不合常规又冷血凌厉的打法,很容易让敌人胆寒,至此唐军士气大跌,看见燕绥军队影子梭巡不敢轻进,而燕绥接连几次派小支军队做突围状,唐军接连几次堵截都徒劳无功,渐渐便以为燕绥不敢冒进,而且燕绥用兵的神出鬼没,让他们不得不一直绷紧了弦全军备战,时间长一点便十分疲惫,燕绥却是一直只以小股军队轮番骚扰,大家都得到了充足的休息,此消彼长,终于在一个唐军最疲惫而己方精神奕奕的夜里,燕绥的大军以尖刀阵营猛然突围,这回没有采取任何的诡谲手段,完全就是铁与血的硬碰硬,直接撕开了仓促应战的唐军阵营,直穿衡州而过。

  之后又派人提前联络湖州,湖州响应燕绥起事,反杀驻城的唐军,燕绥收复湖州。

  燕绥还找到了当初躲起来的湖州军,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直接将那只军队拎着衣领,抛到了湖州城下,并且在之后的好几场战役里,都以他们为先锋,到得后来,湖州军都尉战死,湖州军损失殆尽,而燕绥也抵达中州。

  文臻得到这个消息时,是半个月后,其时天京城空一半,当初刺史身死,世家起事时天京富户就已经纷纷出城,如今听得燕绥来了,又跑了许多。

  她的洞,也终于挖通了。

  这得感谢唐羡之虽然对她看守严密,但是自己从未踏入过德胜宫。也许曾经想踏入,但文臻发现骨灰盒换过之后,命人带话给他,只说了一句。

  “东堂诸帝王,多半都不大像人。祝贺陛下,和他们越来越像了。”

  也不知道唐羡之听见这句话是什么感触,总之后来他就真的一步不入德胜宫了。

  文臻要的就是这样,她没有把握在唐羡之的眼皮底下作祟成功。

  然后又用了三天的夹缝时间,她确定了四处出口都分别在哪里。最终选定了容妃宫里的那个出口。

  无他,景仁宫和仁泰殿的出口一定被唐羡之封死,慈仁宫小厨房,唐羡之只要事后打听,也能猜出位置。唯有容妃宫里那个出入口,最为隐秘,容妃至今被传为失踪,虽然给她办了丧事,但大多人都以为她逃走了。

  虽然不能确保唐羡之百忙之中会不会察觉那里的猫腻,但总是要试一试的。

  一刻钟的时间,要从德妃宫里的入口奔到容妃宫里的入口再进行开门尝试,一开始很难成功,往往奔到一半就要跑回去,经过几天训练,在文臻觉得自己轻功大幅度提高之后,她终于在规定时间内到了秀华宫下出口,伸手摸到了出口处的铁板凸凹不平,还黏着一些石头样的东西,掰下来却发现是焦骨。

  她隐约也就明白容妃的结局了。

  有次还发现地道里一具尸首,是那个僧人,最终死在地道里,身上却没有伤口,只有一些印痕,文臻记得以前弄死过的那个僧人也是,受伤无痕,果然是一家人。

  后来又在一处静室内发现好些尸首,有些人浑身干瘪,显然是缺水缺粮而死,有些人肢体残缺,还有些人浑身伤痕,有人倒毙在地,嘴角有血肉,文臻看了一会儿便浑身发冷——这些应该是永裕帝的地下护卫队,那一夜那些人在底下,后来没有立即上来,永裕帝死亡后唐羡之便带人进了皇宫,估计立即对出口进行了封闭,这些人也就出不去了,然后……饿死的,渴死的,临死前发狂自相残杀的,还有吃同伴尸体的……文臻激灵灵打个寒战。

  既然这些人有刀有枪都死在这里,说明容妃宫中出口也已经封死。但是文臻有文蛋蛋。

  文蛋蛋召唤了周围数里之内所有的有毒的虫子,大量的蚂蚁,连同它自己的毒,提炼了很多具有腐蚀性的液体,文臻用德妃宫里的玉瓶存了满满一瓶。

  这又花了两天时间。

  这几天里,她开始害喜,时时想呕吐,却忍着,都不敢对着马桶吐怕人发现,从而引来唐羡之探看,或者以此为理由阻止她起床给德妃上香,除了德妃寝殿那一炷香不允许人打扰的祷告时间,其余时间她身边都有人,还都面罩铁衣,包得严实。文臻为了压下呕吐欲,不敢吃东西,水都不敢多喝,大量吃酸梅,吃得牙齿都软了。

  这个孩子反应挺大,性子想来没有随便儿好,文臻颇有些犯愁,心想莫要是个燕绥第二?

  有时候实在忍不住,便支开了人,吐在德妃宫里那些装饰容器里,颇为罪过,每次她都花一点宝贵时间对着香头给德妃道歉几句。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得到了燕绥已经越过中州,已经抵达天京城下的消息。

  城内唐军还有三十万,本不惧一战,苍南安王作乱已经被扼住,西川易军经过休整后渡水而来,燕绥如果不能很快下天京,就会被前后夹击。

  而且此时还有一个要命的消息传来,西番王女逃走后,带兵回国本想登上王位,不想国内在听闻大军连番战败皇帝驾崩之后,已经乱了,朝中驻守大将登高一呼,百姓景从,直接夺了西番王都,叛乱者坐上了王位,西番王女成了流亡贵族,带着军队无家可归,在几次入境都被打回去之后,无奈之下一咬牙,竟然重施故计,向西番下属的一个小国国主借兵,并以女王之尊,不惜献身,于那国主结盟,借兵十万,联合自己的残余军队共三十五万,趁着燕绥带兵回京,边军实力大减,再次掉转头攻打青州池州。

  燕绥离开时只带走了自己的精兵,青州军力还有二十五万余,有林擎在,便是人数少些,也未必就能怎样。但是西番这位堂堂女王,真心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她当初被燕绥俘虏,被燕绥下了毒。这毒几乎没有解法,唯一的解法会导致毁容并短命,按说这是女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结局,何况西番王女那般爱美。

  然而这女子竟最终选择了最残忍的解法,当真毁了自己的花容月貌,也不管以后还能活多久——哪怕活一天呢,她也要在女王的宝座上死。

  能屈能伸的女王,亲身出马,顶着一张残破的脸,拿着盖着女王印玺的绝命书,假托自己是女王的奶母,有关系西番王室,足可彻底收服西番的秘密,要面呈邱统领。

  她不敢见林擎,求见驻扎在池州的邱同,而邱同知道林擎燕绥和西番女王曾有的默契协议,因此也便见了,对方垂垂老矣,形容可怜,拿出的文书毫无瑕疵,给邱同提供了一份绝对真实的进入西番的秘密道路,便因为“年老体衰,千里奔波”晕倒帐中,邱同自然心生怜悯,便留她养病,命军医来看。

  西番王女“养病”期间,摸清了大营布置和军力配比,某夜火烧主帐,引潜伏在侧的西番杀手夜袭闯营,邱同军仓促应战,损失惨重。

  消息传到青州大营,一直闭门不出的林擎砸了酒壶,披甲而起,带兵夜驰三百里,没去救援池州大营,却如同眼见一般,直捣隐藏在山林间准备偷袭成功后压上的西番大军,穿山而出,枪尖挑着一具女子尸首声称已经杀了女王,在西番军猝不及防慌乱无措之时,从中路直接截断,冲散大军后又杀一个回马枪,将散乱的西番军直接逼进了隔于西番和东堂边境之间,那座覆满积雪的冰湖里。冰湖被冻僵的尸首填满后,林擎直接马踏尸桥,过了那湖,直冲入西番境内。

  林擎号称神将,用兵奇正兼具,但很少这般狂烈决绝,所经之处,令人胆寒。

  西番军和神将作战多年,固然闻风丧胆,但也没见识过这样的神将,积威和压力之下,节节败退。

  众人都以为,林擎是被出尔反尔,不断挑衅的西番给惹怒了。

  懒洋洋的雄狮,咆哮着露出了獠牙。

  很少有人知道,那一日,飞雪中,他先是接到了爱人的骨灰,然后得到了独子的死讯。

  至此,人生永暮。

  青州的战事传到新朝,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林擎是暂时没法来帮燕绥了,相反,青州重燃战火,燕绥难免挂心,对唐家有利。

  唐军固守天京,战时管制,等着易铭喘过气来,开拨大军会和,彻底将燕绥解决于天京城下。

  文臻得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容妃宫下的那个入口处滴腐蚀液,文蛋蛋在她手上画字,文臻听着听着,心急如焚,眼看最后一点即将化开,干脆伸手上去,用尽全力一掰。

  下一刻铁板断开,她的手被锋利的边缘割出好几个血口,她也顾不得,快速拆除可能的机关后,爬了出去。

  爬出去之前,她心中一动,心想永裕帝挖空了半个皇城地下,就为了自己隐藏。那么以他的性子,真的不会挖一条通往宫外的逃生路吗?

  如果真有,那么这条通往宫外的路,应该在哪里?

  但此刻她也不可能去寻找,她环顾四周,从房间的布置来看,她隐约觉得像是男子的卧室,又在衣柜里找到亲王衣袍,确定是燕绝的衣裳。

  她便换上,又简单打扮了一下,披下头发,飘身出去。

  她对宫中熟悉,虽然巡夜的人很多,她轻巧地借着光影和拐角,有时候还驭兽掩饰,很快转过了好几个弯。

  但巡逻的人实在太密集了,她在躲一个小队的时候,忽然就被另一个方向赶来的小队的人看见,有人喝道:“什么人!”

  文臻也不慌,身子一歪,衣袖一展,垂下满头乱发,不仅不逃,还瘸着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嘴里发出嘿嘿的低沉冷笑之声。

  那卫士一抬头,就看见亲王衣袍的男子,乱发披垂,血流满面,一瘸一拐,冷笑声声逼来。

  这是宫中老人,顿时想起了一个人,尖叫:“定王殿下——”

  “闹鬼了!”

  宫中多冤魂,闹鬼极多,众人一听便慌了,纷纷后退,却见那“定王鬼魂”格格一笑,衣袖一挥,一股腥臭气息拂过,众人头脑一晕,再一看,眼前哪还有人?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越发确定这必然是鬼,定王殿下生前暴戾,死后作祟。

  这种事自然不能上报,免得被骂一场,众人抹一把汗,便压下此事,继续巡逻。

  那边文臻从容脱身,且毫无后患,走着走着,忽然觉得眼前景致十分熟悉,愣了一愣才想起来,这是尚宫局。

  她以前做女官的时候呆过的地方。

  现在夜深,尚宫局里的人应该都睡了,可文臻悄悄从门前经过时,发现门半开着,有间屋子燃着了一星灯火,隐约有人影映在窗纸上。

  文臻也没多想,滑了过去,又是一呆。

  那屋子的位置……

  好像是她以前的宿舍?

  这半夜三更的,谁呆在她以前的宿舍里?

  文臻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忽然里头传来脚步声,来得很快,文臻躲闪不及,滑入暗影里。

  有人披着披风走出来,此时天京气候已经有些转暖,那人纯黑色的披风在夜色里光泽流动,其人行路也如行云流水,淡淡月溶溶风,不染尘埃过帘栊。

  文臻脸色一沉。

  果然是唐羡之。

  她屏息,看着唐羡之似乎有些心事,微微垂头走开,正松口气,忽然一股极强烈的恶心泛起,竟是完全控制不住,饶是她拼命压,也发出了一声低微的呕声。

  糟糕!

  唐羡之果然立即转头。

  却在此时,忽然有急速脚步声传来,有人老远便喊:“陛下——不好了!我们出城迎战的军队,忽然被大军从侧翼攻击,死伤惨重,唐怀将军阵亡!那忽然出现的大军人数极众,不下数十万!”

  那人身后还跟着一群气喘吁吁的唐家新贵,人人脸色骇异——没等到易家联合包燕绥饺子,却自己被包了饺子,几十万大军?现在天京附近哪来的几十万大军!

  唐羡之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声音依旧平静,“拿我的甲衣来。”

  这是要亲自上城了。

  他带着人便要匆匆离去。暗影里,听见这个消息的文臻一阵狂喜,心中暗赞甜甜果然是她的福星,这么个消息一来,唐羡之把刚才的异声都忘记了。

  她等人群转过拐角,呼哨召唤,银光一闪,三两二钱出现。

  这家伙潜伏宫中多日,早已路径俱熟,来得很快。

  文臻一笑,上了它的背,三两二钱腾空而起,如一道银蓝闪电割裂天空。

  下一瞬,这道闪电撞上了另一道闪电。

  砰一声闷响,文臻被撞落,但她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了一双温暖的臂膀中。

  她立刻知道那是谁,心中懊恼的同时猛力一推。

  唐羡之倒也自觉,将她轻柔地放下地立即松手退后。

  也亏他退得快,不然文臻的各种招数就要源源不绝地跟上了。

  文臻一转头看见两只狗打在一起,三两二钱和唐羡之的肥狗,举世无双的猛兽,打起架来也不过是泼妇撕咬,半空中腾腾飘下无数白毛。

  唐羡之在她身后远远地道:“燕绥来了。”

  文臻冷笑道:“怎么,你还打算带我去见见?”

  没想到唐羡之微笑道:“正有此意。”

  文臻倒是了悟了,笑道:“绑票上城头?”

  唐羡之平静地道:“小臻,不要这么说。我不认为绑你上城头就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文臻笑:“那难不成还是请我欣赏你被围困的英姿吗?”

  唐羡之沉默一会,才道:“只是你难得出来了,我想和你多呆一会而已。”

  “你就是擅长把恶心的事粉饰得冠冕堂皇。”文臻呵呵一笑,“不管这事性质给你打扮成怎样,事实就是燕绥得在城下看着你和我,不得不投鼠忌器,未战先退,军心丧失。”

  唐羡之凝视着她,他眼神很深,深得看不清一切想法也看不清此刻悲欢,半晌道:“你可以不去。”

  文臻心中一动,忽然觉得唐羡之有了微微的变化,他似乎不再那般执着,也看淡了许多,却又生出淡淡疲倦,她在他这里,感觉不到一丝夺取天下的欢欣和终于功成的轻松。

  随即她便摇摇头。

  帝位到手,江山在握,已做到了这人间巅峰事,还需要振作什么呢。

  随即她道:“去啊,我为什么不去?我可想燕绥了呢,多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说完她走在前面。唐羡之不过淡淡一笑,跟在了后面。

  为了她,唐羡之改乘了御辇,十八匹马拉着又稳又快,但他在车前方,文臻在车尾端,两人隔得远远。

  文臻注意着街边的暗号。

  暗号少了很多,自己和燕绥的人在这段时间内果然被唐羡之拔去了不少。

  但是她看见了自己想看的——闻老太太及随便儿一行,已经由妙银护送出了城。

  文臻心中一松。

  原本还担心随便儿不肯走,不过想来这世上就没有老太太不能驾驭的人。

  还没到城门前,就听见士兵一趟趟来报伤亡,神情紧迫,唐羡之下令出城的唐军回撤,文臻听了一会,心中叹息一声。

  唐家并非没有英才,但是终究比不上久经战阵经验丰富的老将们,她发现唐家的那些新贵们都有一个同样的毛病——急于证明自己,自信心太足,所以大多轻浮冒进。

  新朝乍立,一朝得意,想要争功以求代代荣华,这是冒进的心理背景。

  久居川北,一地为王,没经历过现实和敌人的打磨,这是轻浮的原因。

  朝中如厉响那些人,虽然默认了新朝,不过是为了保存实力,才不会为了新朝做马前卒,一个个在家告病,便是他们愿意唐羡之也不敢用,反手就把城门给燕绥开了。

  唐氏新朝,如果没有太多敌人,如果没有燕绥,以唐羡之之能,是能平稳过渡,帝业百年的。

  但是现在,明显缺少人才。

  唐军开始撤入城中,文臻随唐羡之登楼,有人匆匆来迎,大骂:“都是给那阉人害了!”

  文臻一转眼,发现晴明被五花大绑捆在一边,犹自喊冤:“陛下,我没有啊!我持了永裕帝令旨去换防,亲眼看着京畿大营拔营离开的啊!”

  那唐家将领怒骂:“真要离开,何以在这节骨眼的时候出现在天京城下,和燕绥合兵,直接就将京城给围了!”

  文臻震惊。

  京畿大营竟然没有被假旨意换防?

  他们没有离开?

  为什么没有?

  文臻不认为这是燕绥干的,京畿大营确实一直忠于永裕帝,不可能理会燕绥。

  此刻城下,燕绥看着京畿大营的信使离去,心中也有些微微感叹。

  连他也没想到,永嗣帝在还未登帝位前,察觉了京畿大营的立场,曾出城去和大营统领做了一个谈判。

  他没有试图拉拢大营统领,却给统领留下了一个自己的标记。并和对方说,如有一日,有人以他的名义试图调动京畿大营,却没有拿出他的标记,那么就先不要听从那道旨意。

  谁也不知道永嗣帝当时出于什么样的考虑,给京畿大营留下了这一道防护符。或许他对于自己的未来处境亦有预感,怕将来被自己那个阴险的哥哥暗算,所以试图咬上一口,谁知最后却给了唐氏朝廷沉重的一击。

  燕绥抬头,然后忽然就看见了文臻。

  他的蛋糕儿,很少见地穿着一身素白,双手拄在城墙之上,静静地看着他。

  不过月余未见,她竟然清瘦许多。

  燕绥看见她双唇一张一合,远远地,做了个口型。

  对不起。

  我没能保护好娘娘。

  燕绥闭了闭眼。

  片刻后他伸出手指,拇指和食指一捏。

  一个比心的手势,阳光正从那心形中穿过,像兜住了一束光,送给他心中的姑娘。

  文臻唇角微微地弯了起来,伸出双手,做了个接住的姿势。

  这一刻城上城下数十万军,但天地间只剩下他两人。

  唐羡之站在她背后,看着那两人城上城下,旁若无人的交流,眼神晦暗。

  他身旁的唐家将领却忍不住这般轻视,上前一步,对城下喝道:“燕绥,认得这是谁吗!如想她回到你身边,便退兵十里,弃械自缚!”

  唐羡之喝道:“唐情!”

  这样的威胁很蠢,很容易被燕绥拿来激励士气,也容易引起天京城内爱戴文臻的百姓的反抗。

  文臻笑起来,转头对唐羡之眨眨眼,道:“你瞧,你们唐家人,个个心热得很呢。要我说啊,这都是一个个都没经过社会的鞭打。”

  没想到唐羡之竟然赞同地点了点头。

  文臻又道:“像我就不同了,我被这世道这皇朝毒打了无数次,从最早期被你暗杀又被你提亲,到后来长川五峰山留山湖州步步凶危,到皇帝兔死狗烹,到那一夜,我接到林飞白死讯,亲眼看着老师和娘娘死在我面前,然后现在我还要在这城头,看着我的夫君踏着祥云带着大军来接我而不能立即投入他的怀中,讲真,我被鞭打累了。”

  唐羡之要说什么,文臻已经轻轻道:“……所以现在,轮到我鞭打你了。”

  然后她非常蔑视地看了唐情一眼,便倒了下去。

  只这刹那之间,她脸色如雪,唇色淡薄。

  唐羡之猛然抢上,伸手一摸她脉搏,如遭雷击。

  却在此时,呼啸声起!

  一支金色巨箭穿越城上城下这一刻窒息的空气,如天神之剑贯天而来,所经之处城头唐旗裂响,刹那间碎成数片,如乱花散在天地间!

  下一瞬箭已经到了唐羡之胸口!

  心神巨震的唐羡之只来得及猛然错身。

  嚓一声微响,巨箭射入唐羡之肩头,血花飞溅,却并没有穿透他的肩骨。

  这令众人微微诧异——这一箭如此凶猛,连唐氏大旗都被卷碎,如何穿不透皇帝肩头?

  唐羡之脸色却微变,不顾众人惊呼阻止,猛地拔箭,狠狠一掷。

  又抬手在唐情的长刀上一抹,掌心一片血肉落地,流出一滩黑血。

  下一刻那箭在空中爆炸。

  城上人人色变。

  原来不穿透身体飞出,是为了想炸死皇帝!

  原来陛下就在方才把脉时,又中了文臻的毒!

  多亏陛下判断力和反应力惊人,不然现在短命皇帝名单又得加新名。

  众人看向城下。

  不知何时燕绥已驰出队列,单人单骑于万军之前,手中巨弓金光闪耀,形状比一般长弓更加流畅锋利,边缘微翘,似一双讥诮的凤眼。

  而他亦目光讥诮。

  唐情一触及这目光,便想起文臻临死前看自己那比燕绥还讥诮的眼神,只觉得分外刺激,想着这一对男女在自己眼皮底下伤了陛下,日后还不知如何交代,顿时怒从心起,手中长枪一挑,将文臻身体高高挑起,往城下一砸,喝道:“也让你们看看这贱人的下场!”

  唐羡之重伤,阻拦不及,隐约听见物体的啪嗒掉落之声,而文臻已经飞落城下,他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竟微微露出喜色。

  随即他推开给自己包扎的人,扑到城墙边,正看见燕绥飞身而起,接住了落下的文臻,抱着她在城墙上一蹬,飘飘转了个身,又落回了马上。

  下一瞬他低头,于天京城墙之下,万军之前,吻住了文臻。

  像春风将凝冰的河面吹破,漫山的花从冬的寒风中挣脱,眨眼间便葳蕤满坡。

  又或者高天于世界尽头邂逅极光,那一霎美如霓虹可成永恒。

  万军屏息。

  原本一动不动的文臻,忽然舒展开双臂,搂住了燕绥的脖颈。

  毫不羞涩地,热烈又虔诚地迎上去,回应他。

  像一只飞倦了的鸟儿终归旧巢,摩挲着属于自己的温暖,向着蓝天欢喜地展开翅膀。

  万军在一霎静默后,爆发出雷霆般的欢呼。

  城墙上,唐羡之眼底晦暗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微微露出喜色。

  终究最可怕的事并没有发生。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狡诈,阴险,无所不用其极。

  那就继续这样狡猾下去吧,世道诡谲,世事多苦,不如此不能活。

  城墙上的唐军愤怒无伦,他却神情平静。

  倒不是当真便毫无怨尤,只不过便如她当日所说,各为立场,无分对错罢了。

  他目光忽然落在地面。

  那里,文臻刚才被挑落的地方,落下了一卷小小的卷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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