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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一章 下聘(二更)


  闻近檀对此乐见其成。

  不用问,她也知道这绑票定然针对文臻,好在她在千秋盟多年,各种手段也没少学,和妙银在一起几年,蛊术也粗通。此刻算着里头的守卫应该已经倒了,姑娘们能够自救。外头的男人们,救一个老祖宗就行了,其余全救反而可能惹事,但是外头的守卫太多,且分散在各处不断梭巡,便是都用蛊弄倒,祠堂外间对门都开着,还可以看见不断巡逻的守卫,略一张望,外头守卫便能发现,便是救出老祖宗也带不走,这可怎么办?

  但是老祖宗年纪已大,这天寒地冻的,折腾半夜,不能再耽搁,闻近檀想了想,牙一咬,还是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忽听外头唰唰声响,随即见渐暗的天色之下,有人风驰电掣而来,在凝冰地面之上滑行飞快,这些人从四面八方出现,自然吸引了四面八方的守卫的注意力,外头的守卫几乎都包抄过去,闻近檀立即出手,手指连弹,黑灰色的小丸子连滚,蛊珠滴溜溜往祠堂里的守卫的裤管里钻了进去,不多时,守卫们纷纷倒下。

  闻近檀一溜烟奔到人堆正中,那个裹着厚厚黑熊皮,戴着一朵硕大红梅花,背对着她的老人身边,一边低声道:“老祖宗我是近檀!”一边蹲下身便要背他。

  却听身后嘎嘎一笑。

  闻近檀听声音不对便知不好,立即向前一扑。

  这些闻家人却是紧紧聚在一起,她前头也是人,把人撞了也扑不出多远,听得身后风声猛烈,却是闻四太爷的声音,笑道:“拿你立功!”

  闻近檀猛地闭上眼睛。

  但是风声并没有扑下,反而噗通一声,她一回头,就看见闻四太爷扑倒在她脚下,地上一块油腻腻的猪油,不远处,慢慢坐起一个人,舔着手指上的猪油,皱眉不满地道:“现在的猪,越来越瘦!”

  闻近檀:“老祖宗!”

  闻至味眯眼看了她半晌,招招手道:“近檀啊,过来。”

  闻近檀快步过来,“老祖宗,我背您走。”

  闻至味咳嗽两声道:“不急。”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闻近檀,“收好了。回头给真真。”

  闻近檀收了,又想来背他,这回闻至味没拒绝,眯着眼道:“回蒙田吧。”

  闻近檀有点吃力地背起他,闻至味身后其余闻家子弟欲言又止,闻至味趴在闻近檀背上,背对他们摇摇手道:“不要急,总有生路的,老头子最后为你们筹谋一回,以后啊,总有日子过的。”

  闻近檀听着话风不对,待要问什么,闻至味已经一熊掌拍在她肩头,道:“丫头,走吧,不用管这些叔叔伯伯,反正文臻也不喜欢他们。”

  闻近檀默了一默,心想我也不喜欢他们,我也救不了这许多,顺手抛下割开绳索的匕首,转身就走,将那些呼喊和责骂抛在身后。

  她一出去,就有黑衣人迎上来,闻近檀知道这是湖州精锐中的斩首队员,人数不多,装备惊人那种。此刻这些人穿着溜冰鞋,在易家军队中游走,硬生生拖住了上千军队,见闻近檀出来,便有人上前接过了闻至味。溜冰鞋滑起来唰唰的,闻至味听得风声呼呼,哈哈大笑,连呼畅快。

  易家军队一见闻至味被救走,再也顾不得那些牵制他们的斩首队员,急忙追来,闻至味道:“往蒙田镇上走,多绕几圈,声势越大越好。”一边又对闻近檀道,“丫头,身上可带着鸡血啊什么的?”

  闻近檀二话不说便要割胳膊,被一个斩首队员拦住,滑出去没多远,便挂了射死的野兔回来,取了血,闻至味让给他脸上身上涂抹了,又将熊皮大氅撕烂,整出一副狼狈相。

  闻近檀顿时明白,也将自己弄得更狼狈一些,符合被追杀的模样儿。

  闻至味一边打扮一边道:“丫头啊,好叫你知道,就在你来的前几天,我啊,把咱们家的大部分家财都给散了。凡耕种五年以上的田,都已经承诺折价分给佃户了。”

  闻近檀惊讶得瞪大眼睛。

  “闻家啊,这些日子,不安宁。迟早要生事儿。”闻至味悠悠道,“如果这西川不跑过来找事,咱们家迟早也会被朝廷勒着脖子送到小臻面前。四房这段时间没少暗中折腾。在此之前,那么多年,文臻被朝廷怀疑非议时,闻家跟着质疑非议;文臻封疆湖州主持一地时,闻家闻风而动想去投靠……都被我压下来了,你六爷爷啊,就不是个有主见的人。也幸亏闻家离得远,也幸亏璎珞在京,始终把着儿子媳妇,照应孙女,不让闻家人钻缝子,不然我啊,哪有老脸见小臻呢!”

  闻近檀脚步下意识放慢,她还真不知道曾发生过这许多事。文臻这些年纵横东堂步步高升,闻家始终安静本分从未拖过后腿,本来还以为是距离远关系疏的缘故,却原来不过是赖一个老祖宗在蒙田,一个老太太在天京,两边都钳制住了的缘故。

  “……如今我老啦,璎珞也是一把老骨头了,我俩都照应不了多久了。文臻却越走越高,日后无论往哪里走,都由不得一个拖在她身后的累赘家族。闻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闻至味轻声道,“世家大族,庞然大物,多半腐朽臭不可闻,既然各房都有各房的心思,各房都有各房的打算,那么与其让某房为人所趁带累整个家族乃至小臻,那还不如干脆散了,各房就专心为自己经营去吧!”

  闻近檀未曾想到能听见这一番见地,此时才明白闻老太太的风骨从何而来,又感叹果然龙生九子俱不同,却又轻声道:“老祖宗无需忧烦,小臻总能照应好您的。”

  闻至味笑道:“那么,闻家呢?”

  闻近檀不说话了。

  闻至味便呵呵道:“小臻对闻家可没有半点情分。若是闻家将来真有人做了任何对不住她的事,而我又不在了,她这丫头心硬,可未见得会照拂吧?”他顿了顿,怅然道,“可那都是我的子孙哪……”

  闻近檀心中怅然。心想于你于她,都没有错。

  就好比这次全家被绑,真靠西番公主一个外人就成了吗?闻家四房在里头扮演了什么角色呢?一旦被文臻发现又会是什么下场呢?而于老祖宗来说,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她叹息一声。

  身后追兵一直在追,声势越来越浩大,闻至味始终没回头,依旧不急不慢和闻近檀谈心,说话间已经到了蒙田镇,天色还没很晚,闻家是这镇上的地主,发生全家被绑的大事,镇上依附闻家生活的百姓很多,都围聚在一起打探。

  闻至味让背负他的斩首队员在一里外便去掉那溜冰鞋,也打扮得狼狈一点,然后狂冲入镇中,闻近檀老远便凄惨地喊起来:“救命啊,救命啊,朝廷大军要杀老祖宗啊!”

  这话一出,百姓纷纷看来,果然看见闻家的老祖宗正十分狼狈地被人背着逃命,身边的姑娘依稀也是闻家人的模样,而后头烟尘滚滚,大队追兵,又听闻近檀大喊什么文大人回乡探亲,朝廷迫害,要掳闻家人逼文大人自杀,闻家老祖宗拼死逃出云云,百姓骇然听着,不敢信而不得不信,再看追兵兵甲鲜明,百姓也搞不清各地军队的制式衣甲,自然认为这是朝廷军队,轰然一声,顿时怒了。

  文臻之名早已遍天下,蒙田此处作为她的母家,一样有江湖捞好相逢三问书屋,并且因为她娘家在此,还多一份荣耀和归属感,文臻湖州政绩彪炳,之后无罪上京,之后无辜下狱,皇宫撞墙一系列事件也传到了蒙田这里,百姓难免背后非议几句新帝兔死狗烹,之后赦免旨意一下,百姓可不会认为这是皇帝宽容,只会更加佐证之前确实是兔死狗烹冤枉文大人了。

  如今一听朝廷竟然表面赦免背后作祟,干出掳人家**人自尽的缺德事,这被掳的闻家,往日虽然不怎么样,最近却善举频频,尤其闻家老祖宗,最近接连开了好几家善堂,发了不少抚恤银子,还口头承诺了要折价发放佃田,正在即将签订契书的关键时期,怎么能出事?

  性命固然要紧,但田地银子关系祖祖辈辈的生计,有时候是比性命更要紧的。

  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上啊,救老祖宗去!”,随即轰然一声,全镇男丁都上了。

  操板凳的操板凳,拿钉耙的拿钉耙,实在没有趁手武器的,地上捡起一块石头那也能砸人,大妈婶子冲出来,将老祖宗和闻近檀接进去团团围住,其余人冲向了易家军,而易家军已经懵了,他们是打算追回人质,没打算面对一个镇上来就开打的暴民,而是否能对非西川境内的百姓杀戮也不是他们能做决定的事,一旦失去了主动权,就立刻陷入了被动的境地,更何况文臻燕绥的斩首队员也赶上来了,他们向来擅长浑水摸鱼,在人群中搞暗杀,以至于很多百姓莫名其妙发现自己手下尸横无数,还以为自己忽然武功精进了。

  直到易家军一个头领渐渐发现不对劲,实在不敢面对这样的百姓汪洋,也不敢贸然挑起战火,更不能在镇上大肆搜索,只好呼哨一声退走。等到赶回那个祠堂,发现其余闻家人也都不见了。

  此时斩首队员放出信号,看见信号的林擎燕绥立即结束了讨价还价,林擎忽然伸个懒腰,道:“……算了,这些地盘我都不满意,谈判破裂。”

  西番公主:“……”

  易铭忽然起身,笑道:“既然谈不拢,也就罢了。算是我等无缘,既如此,下次再会。”

  她转身便要走,文臻道:“刺史,厉笑家大胖小子的红蛋你还没拿呢!”

  她语气一改先前甜蜜,阴恻恻的,易铭脸色一变,一低头,看见自己衣角不知何时已经结了一个圆圆的粉红的东西,看上去还真像个红蛋儿。

  她微微变色,坐得离文臻那么远,千防万防,怎么还着了道儿?

  随即她便笑了,道:“文刺史,你确实是个人物,不过我还是奉劝你,莫在此蹉跎了,早日去瞧瞧你家老祖宗吧!”

  文臻道:“你还是坐下,好好听我教你该怎么做人才是。”

  易铭眼波流动,道:“好,坐就坐。”

  说着她便真的在她那宽敞大椅子上坐下,刚坐下,咔嚓一声,那椅子底下竟然延伸出两道滑轨和四个轮子,同时飞快地向后滑去。

  她椅子出现变化的同时,燕绥的手已经抬了起来,一指点向她身后,一块石头翻起,正挡在她椅子的后退路径上。

  但易铭的椅子后背铮地弹出一柄铁铲,老远便将那石头铲飞!

  林擎在燕绥出手之后出手,砸出一块石头,将椅子即将经过的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易铭的椅子上忽然蹦地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机关,将她弹了起来,高高地弹出了椅子,一射竟然倒射出了好几丈远!

  机关椅子已经很出乎意料,却不料机关椅子也不过是障眼法,最后这一射才是关键,但燕绥林擎好像还是料到了,两人出手后都立即飞身纵起,齐齐扑向易铭,易铭却在半空中一笑,将外袍一甩,露出里头的紧身内衣,不得不说,她身材极好,几乎立刻,喷薄欲出。

  燕绥立即转身拂袖,擦身而过,一袖子甩向她心口。

  一条黑影蹿出,扑向这必死的袖风,然后喷着漫天血雨重重落地。

  隔着一个人被扫到一点的易铭也闷哼一声。

  林擎却不管,还吹了一声口哨,只是手一沉,也改为抓向她腰侧,但易铭不知道穿了什么里衣,滑不留手,林擎手腕当初受伤颇重,终究是受了影响,一抓之下竟然滑了过去,只嗤地一声,溅出一抹血花,和易铭错身而过。

  两条人影从林影中蹿出,一左一右,接住易铭,又有骏马狂奔而来,那两人四手齐掷,全力将易铭掷上马,那马全力狂驰而去,而两人转身拦住燕绥林擎,不顾性命地扑上去,眨眼就躺在地上,但两人之后还有两人,生生绊住了燕绥林擎的脚步……一看就是死士。

  燕绥林擎亲自对付易铭,四大护卫就对付易铭的护卫。而拦在西番公主和她的护卫面前,时刻关注战况的文臻,叹了口气。

  易铭此人,也确实算得上周全缜密。

  对阵燕绥林擎和她,这是备了多少死士啊。

  也幸亏如此,不然谁还能在这三人夹击之下逃生?

  她对着对面脸色铁青的西番公主笑了笑,慢吞吞地道:“公主,你一个外国人,虽然也算不错了,但和我们东堂人比起脑子来,实在是有点不够用啊……”

  胆量可嘉,勇气可嘉,但实力太差。

  三千精锐虽然被迫割裂,但是斩首队员还是有装备可以渡雪山的,他们在此处假装谈判拖延时间,那边闻近檀和斩首队员也来了一出里应外合救人。

  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燕绥林擎已经回来了。追不上便算了,毕竟精锐都不在身边,易铭一旦和军队汇合,他们追上也奈何不得,给她点教训就得了。

  文臻等他们一回来,也顾不上别的,就往祠堂奔,那几人只好把西番公主等人押着,跟在她后面,迎面看见祠堂内外都是自己的斩首队员,便知道已经无妨,文臻稍稍放心,快步迈过祠堂门槛,忽然燕绥抢上一步,道:“小心!”将她一拎,拎过了门槛。

  文臻莫名其妙,燕绥等她过了门槛,回手弹出石子击在门槛上,咻地一声轻响,门槛射出一道黑光,文臻瞠目结舌。

  这不科学!

  门槛来来去去很多人经过了,为什么别人没有触动?

  “机关大师会根据每个人的习惯特性制作只针对某个人的机关。”燕绥道,“你个子不高,平常走路比较小心,提脚低。这门槛的机关应该是在关押闻家人之后易铭命人装上的,所以闻家人还没机会过这门槛,而她的士兵自然不会触及,而我们的斩首队员,一般人会抬高脚跨过,足够高的人会自然跨过。唯独你,一来因为个子,二来因为习惯,三来因为心急,是唯一一个会蹭到门槛,引发机关的人。”

  文臻搓搓胳膊,觉得易铭也太可怕。

  人都跑了,还能留下机关坑她!

  关键是她也没和她见过几面,居然就注意到了她的习惯和走路方式,专门设计了针对她的机关!

  她进祠堂,闻试勺等人见了她,一脸惭愧,文臻却无心和他们罗唣,此时才知道老祖宗竟然先回了镇上,又赶回镇上,才知道老祖宗竟然煽动了蒙田的老百姓,把易家的士兵给赶跑了。

  这一手俨然是她在天京煽动民心的翻版,文臻听着倒是欢喜,听说老祖宗已经回了大宅,赶紧便进了大宅。

  林擎不肯去,亲自看守西番公主。燕绥跟在她后面,低声吩咐了中文几句,中文转身去了,过了一会匆匆回来,背了个包袱。

  老祖宗还住在默园,文臻一路过去的时候,灰头土脸刚回来的闻家人见了她,有人面露尴尬,有人殷勤攀谈,有人悄然走避,有人遥遥偷窥,文臻想起当年初进闻家时的情形,百感交集。

  走过祠堂时,她和燕绥道:“当初小檀和离回家,就被关在这里……”

  走过一间小院时,她放慢了脚步,道:“莫晓原先住在这里……”

  走到默园里最外面那个院子,她道:“我的院子。”

  那院子一直没人住,也没人打扫,露出破败之相,引路的人颇为尴尬,陪着的闻试勺也颇为尴尬。

  燕绥道:“无妨,又不是你真正的娘家。改日陪你回三水镇。”

  闻试勺脸色更难看了。

  文臻却道:“改日去大燕南齐大荒哎!”

  燕绥:“……”

  能不能忘了这一茬?

  进了闻至味的院子,文臻还在叨叨:“……当年老祖宗是爬墙过我院子来的……”

  忽听有人喝道:“不孝丫头,什么光彩事儿到处说!”

  文臻便笑了:“哎老祖宗,不是外人哎。”

  闻至味咳嗽着由闻近檀扶出来,颤巍巍要给燕绥见礼,燕绥连忙上前一步扶了,文臻就没见过他神情这么慈祥过,也没见过他把腰弯到这种程度过。

  “老祖宗,万万不可,燕绥给您见礼了。”

  “这不成,礼不可废。”闻至味躬着腰,坚持。

  燕绥端着他胳膊,不肯。

  两个男人头顶头,大眼瞪小眼。

  冷风嗖嗖地过。

  文臻转了转眼珠,品过味儿来了。

  啊哈哈哈喜大普奔,燕绥想叙家礼,老祖宗不认咧!

  果然下一刻,老头子就开始埋怨文臻了:“丫头,殿下何等尊贵,你怎么能把他带来见我呢?该让至正厅,唤我前去参见啊。”

  文臻嘿嘿笑,频频点头。

  燕绥端着死倔的老头子胳膊,看一眼老头眯缝的眼睛,心想这是被闻璎珞老太太迷魂汤灌多了?

  他手一抬,老头子熊似的身躯就被架起,燕绥一直把他端到了榻上,手一按,老头身不由己地坐下来,听得殿下温声道:“今日不叙国礼,只叙家礼。论家礼,我该是您的曾孙婿。”说着手一挥,中文恭恭敬敬奉上包袱。

  “路途匆忙,聊备薄礼。老祖宗笑纳。”燕绥想了想,觉得虽然仓促无法备办聘礼,但机会难得不可放过,这几样东西也颇珍贵,未必就拿不出手,便又道,“也算是聘……”

  闻至味头也不抬,手一挡,截断他的话,“哎,这叫什么话,哪有殿下给草民送礼的道理?哎呀呀折煞草民了!”

  文臻忍俊不禁,才不要看老狐狸斗恶龙,起身道:“老祖宗,我给您做小笼汤包去。”

  闻至味道:“做一笼尝尝便行,多了吃不了咯。”

  文臻想起他数年前风卷残云的胃口,心中一酸,急忙应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燕绥和闻至味,两人对望一眼,闻至味便卸了方才的装模作样,拍拍榻边,道:“小子,坐。”

  燕绥一笑,也便坐了。

  闻至味上下打量他:“小子,我瞧你龙章凤姿,有问鼎天下之相,敢问我那曾孙女,有母仪天下之命否?”

  燕绥挑眉:“您这眼神不怎么样,这皇帝位,谁爱坐谁坐,我不坐。所以小臻不会母仪天下,也不用操心三宫六院,她只会是我一个人的妻,母仪随便儿,宠冠燕绥家。”

  这话倒把闻至味想继续问的话全部堵了,闻至味浑浊老眼仔细瞅了他半晌,终于摇摇头,叹道:“小臻算是有福。”

  燕绥毫不谦虚:“自然。”

  顿了顿又接道:“我更有福。”

  闻至味这才喜笑颜开。点了点头道:“闻家很快就要分家了。”

  燕绥一怔,随即明白了老家伙的意思。是打算无论文臻以后怎样,都不会让闻家成为她的拖累,也是让她在遇上闻家的事情时,可以分别处理,不必再顾忌谁了。

  这是情分。

  他方才过来时,已经听英文说了,闻家四房被西番公主买动,参与了这起全家绑架事件,而无独有偶,还在天京的闻家四房另外几人,也就是闻近纯的父母兄长弟弟那几人,则在最近回了蒙田,刚进了县衙不久,看那样子,似乎也是想来一场堵路要挟事件,只是被自己房里人和西川抢先了一步。

  结果蒙田镇上这一场百姓暴动,直接惊吓到了当地县衙和驻军,生怕自己也步了西川军的后尘,当即拒绝了四房的煽动,无形了消弭了闻家另一场祸事和文臻的第二场麻烦。

  这一回估计是闻近纯的打算,想为难文臻在新帝那里卖个好儿,她如果绑架闻家人拦截文臻,那就不会像西番公主一样想借兵联合夺权,估计得逼她自杀了。

  老祖宗活不久了,他去后,闻试勺耳根子软能力薄弱,四房有闻近纯迟早抢权,闻家乌烟瘴气,迟早会被裹挟成和文臻捣乱的力量。

  但又绝不是文臻的对手,到那时闻家会面临什么?而那时,文臻又何尝不为难?

  所以闻至味这一手可谓睿智,也足见心田。事关文臻,燕绥不能不承情。

  因此他也难得承诺道:“只要不试图伤及我等性命,日后总有闻家一份安宁。”

  闻至味垂下眼,微微吁出一口气,似乎将那满心的积郁和忧伤都吁了出去。

  燕绥凝视着他,想着这老御厨,家族靠着他的荣光赫赫多年,却在多年前便夺权将他软禁,但又无能支撑起这家族的未来,最后还是要靠他以垂老之身最后筹谋这一回,虽然这般的筹谋他不敢苟同——如此子孙,还理会做甚?但想起另一个父亲的筹谋,却又觉得,虽然闻至味亏待了他自己,但身为闻家子孙,还是幸运的。

  闻至味去了心事,很快便放下了,嘿嘿一笑,自己伸手拿了那几个盒子,一一打开,眉开眼笑地看了,命人赶紧收起。燕绥满意微笑道:“如此,您老人家算是应了婚事了?”

  闻至味掏耳朵:“啊?什么?我只是收了你的见面礼啊。小臻的事儿,你得璎珞同意,璎珞同意了,也得小臻自己点头,你不会真以为我们闻家能做她的主吧?”

  燕绥:“……”

  不,您可真像文臻的亲老祖宗!

  ……

  厨房里,文臻一边蒸包子,一边看了闻近檀递给她的老祖宗的信。

  当时怕后头遇不上,留了信,如今倒还有见一面的幸运。文臻打开信,却只看见一幅画。

  画里是一个厨房,厨房里热气袅袅,热火朝天忙碌状,看那厨房设置安排,俨然是宫中小厨房。

  宫中小厨房的格局都差不多,这该是哪间厨房?

  文臻想到当年闻至味年纪未到自请出宫,难道是在宫中小厨房里发现了什么,自己觉得不安心,怕引来杀身之祸,所以匆匆走了?也因此他觉得宫中复杂,一直不愿意闻家送人入宫?

  文臻想了想,觉得这事说简单应该也简单,差不多和那个现在藏身地下谁也挖不出来的老鼹鼠有关系。

  她将图牢牢记在脑海里,然后烧了。

  做好了汤包,还是多做了几笼,命人送过去,自己和闻近檀去了君莫晓当初的小院,将她留下的东西收拾了,命人送回她老家给齐云深。

  闻近檀趴在君莫晓的床上哭了一场,文臻看见中文默默地在莫晓窗下折了一支梅花,装进了荷包里。

  文臻立在窗前,透过半开的小院门,看见不断有人来来往往,偷偷窥视,再在遇上她投过来的目光时,露出谄媚又尴尬的笑容。

  她只在心中深深叹息。

  讨厌的已忘却,憎恨的随风去,在乎的没留住,喜欢的终不久。

  这时光太长,终将所有人都淘换了模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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