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吃过早饭，朱烽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二人面前，一脸忧色地让津岛郁江跟他去整理资料，曹敬猜测多半是因为吕君房的事情。而他也被通知将进行市内勘察，对发生过幻象的地点和人物进行实地走访。
来接他的是骆雯，虽然从认识她开始，曹敬就没见过骆雯有过明显的正面情绪，但这次她身上的低气压不需要心灵感应也能看出来。他的秘书开着一辆毫不起眼的白色面包车，倒比曹敬的预期要低调很多。
“现在专案组的调查人员多数已经安置在市内各个地点。由于是罕见的大规模事件，只能统合各部门的信息渠道，多管齐下，对燕京城全市进行严密监管。”骆雯坐在主驾驶座上，曹敬挎着一个包坐副驾驶座，包里是他的笔记本和笔、保温杯、毛巾，说老实话他也不知道实地勘察要带什么。
上一次进城直奔医院，这还是他第一次好好有机会观看首都的真容，颇有一种乡下人进城的新奇感。
燕京城的基础建设倒没有什么出奇之处，相比沧江市也只是高楼大厦密度更高一些，街头巷尾倒也有很多旧时候的胡同巷子，很有几分历史气息。街头白领神色匆匆，不知是不是因为幻觉事件频发，大都戴着口罩，仿佛这样就能把外界干扰隔绝在外。街边推车的摊贩倒是裹得严严实实，依然在寒风中坚守，养家糊口依然是大多数人的第一刚需。
骆雯载着曹敬在市内开了十几分钟，听他道：“燕京的空气好沉重啊。”
“你是说风沙大么?北面沙漠近些年用特种树木治理很有成效，比以前黄沙滚滚要好多了。”
“不是说空气质量。”曹敬指了指天空，“是说这座城有一层很沉重的东西包裹着。在这里感觉呼吸不顺畅，四面八方的氛围像是不断在把人绞紧，让人的身心变得干硬。”
骆雯侧眼瞥了他一眼，摇头道：“我希望你只是在向我介绍心灵感应者的独特感受。”
“这座城市不宜人类居住。虽然我去过的地方不多，但光是感应城市的气场，这么严重的不快还是第一次。”曹敬罕见地说出了非常不严肃的评价，“特别是心灵感应者，不会希望居住在这里。吴晓峰那样的人除外。”
过了一会儿，骆雯说：“我以为你会提起那件事。”
“哪件事?”
“今天早上，骆长安找你谈话了吧。”
“这就是你生气的原因?”
没有回答。
“别人不主动提起的话题，别人不愿意说的秘密，我就不会去打听。”曹敬从挎包里抽出笔，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符号，“我见过足够多藏在别人心里的事情，说老实话，我也并不试图关心。”
“那很好。”骆雯漠然道，“我曾经以为心灵感应者都是喜欢挖掘他人心里秘密的人。”
“不能说这个想法是错误的。”曹敬笑道，“我也会有好奇心，去探寻他人的秘密，这是人的本性。但对我来说，一方面，我会尊重他人的**和意志，尽量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如果肆意去翻弄他人的心灵，首先我自己就会在道德上受到良心的谴责。对于他人来说这可能无足轻重，但对心灵感应者来说，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会受到很严重的惩罚，这件事和我们对能力的把控息息相关。”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另一方面，触碰他人的秘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我可以简单地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和**，但他人的秘密十有**都是非常强烈深刻的负面记忆。对我来说意味着去体验和触摸那些让人不愿意去回忆的过去，和他们遭受同样的情感体验。对我来说得不偿失，令我长期被负面感受影响。”
骆雯冷笑道：“我记得刚和你对接那几天，你在自己家附近四处打探，做功课，去安抚那些街坊邻居。我那时候以为你是一个好好先生，致力于拯救陷入不幸的他人。”
“那是‘打扫生存环境’。”曹敬抿嘴道，“我这种感应者跟桃花水母一样，对居住环境的‘水质’有很高要求。所以我得去打扫一圈周围的心灵，让自己能住得安心一些。生活经历已经多次教育过我一件事，那就是别老想着拯救别人，能管好自己身边的一寸三分地就已经谢天谢地。如果您对我曾经有什么误解，我觉得还是现在为您讲清楚比较好。”
车辆驶过有些萧条的街道，曹敬不知道骆雯要把他带到哪里去，虽然车一直按照明确的方向前进，但骆雯看上去并不在工作状态。
曹敬换了柔软的语气问：“所以，那个骆长安是你父亲?”
“你想打扫打扫生存环境?”骆雯扯了扯嘴角。
“不然你以为我在做什么?我是有女朋友的人。”曹敬忍不住大笑，“请不要把心灵感应者当成喜怒无常的精神病人，我们也是人，也需要社交和朋友。健康的心灵根植于健康的生存环境，高兴的时候会笑，悲伤的时候流泪，愤怒的时候会说脏话，不然你以为我们是怎样的人?”
骆雯一脚刹车，扬头道：“到了。”
车子里有暖气，一下车曹敬就冻得缩了一下脖子，只好把围巾戴上。他突然想起这条围巾是出门的时候骆雯放在箱子里的，不由得有些感激，后悔车上自己的态度过于尖锐。他能够把话题圆滑柔和地继续下去，但他微妙地选择了和骆雯硬碰硬，这可相当不像自己会做的事。幸好这会儿双方的态度都有所软化。
白色的家乐福标志，没有停在正门，而是一个运货用的侧门。骆雯把面包车熄火，披着呢子大衣的秘书外表与普通白领没有区别，但她的眼神跟刀子似的，整个人站在街上显得很突兀。她围着车子转了一圈，摇头道：“我很久没回燕京了，差点没找到路。”
“我以为你是在燕京长大的。”
“的确是。”骆雯弯腰检查了一下车底，起身整理了一下头发，“我是在燕京长大的，但高中毕业后就很少回燕京了。参加工作后，基本上就天南海北，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和家里人关系也不好，所以谈到骆长安的时候，我态度有些过激，这点是我的问题。不该让私人情绪影响到工作。我向你道个歉。”
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曹敬指了指家乐福的牌子，问：“这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先去找商场的营业经理。”骆雯也随身带着一个小本子，“在事件发生的时候，那个当班的经理，林玉海。我们已经通知过商场今天会来调查，他应该在等我们。”
林玉海经理是个颧骨很高的瘦削男人，脸上有些白癜风的斑块。人倒很热情，打消了绝大多数人对他外貌的一丝反感。
“昨天就是这三排电视机，OO的25寸CRT彩色电视机。”经理热情地为两人在家电区指引，“质量真的没得说，大品牌，那天突然齐齐闹鬼。当时顾客还以为是午夜凶铃的恐怖片模仿秀，就有好多人围过来看。反正这段时间全市都在闹海市蜃楼，大家也都觉得新奇，结果是有人打电话报了警，然后我们才闭店休整的。”
“电视机检查过吗?”骆雯皱眉问。
“请了原厂专家来全部拆开看过，没发现异常情况。”
曹敬微微点头，这名经理没说假话。骆雯一直在注意他的表情，在得到确认后继续下一个问题：“超市里有监控吧。我们听说这里是有监控拍到了当时的画面。”
曹敬没插嘴，他对电视机这玩意儿并不熟悉。特别是比较高档次的彩电，他以前没见过多少，倒是白鲸俱乐部的休息室里有一台常年不开的。这些电视机很稳重，屁股特别大，曹敬觉得看上去挺好玩的，就是价格标签有些吓人。他瞥了一眼四周，家电区的顾客人还不少，看到有人在谈论闹鬼的电视，还有些人凑过来拍照，也不知道是不是慕名来观看闹鬼现场的。
曹敬暗忖首都人民真有胆识。
“走，去看监控。”骆雯伸手拽他袖子，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走了。
监控室里早有准备，还给两人准备了茶。闭路监控画质不是很好，但能分辨出大体情景。
“家电区陈列的柜台电视，我们一般都是放纪录片的。海洋风景纪录片。”林经理如数家珍地为他们介绍，“但突然间，有人说电视机里开始流水。然后水都流到外面去了，连里面的鱼都出来了，然后就……”
“水漫金山……”
曹敬屏住呼吸，他之前的推测是错误的，这不是认知上的错觉，不是某种发生在心灵层面上的错误认知。闭路电视里映出了那时发生的奇景，水漫出来了，海水，汹涌的海水将顾客们包裹起来，深海鱼类钻出屏幕，章鱼在地上爬行，鲨鱼在众人尖叫声中摇头摆尾——这是光学层面上的幻象世界。
“没有与现实物体的交互。”骆雯冷静地指出这一点，“海水冲刷下，其他货柜上的东西一动不动。这些顾客除了惊慌外也没有别的……水位在继续上涨。”
林经理笑得能看见后槽牙：“是的呀，那天超市都成水晶宫了。水都没过头顶了，但还能呼吸。顾客都觉得很好玩。”
画面上，一条斑斓的海蛇游过监控摄像头。曹敬与骆雯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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