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苏易城打开房门,他的秘书瘫倒在地上,椅子被打翻了,人还在地上不停抽搐。
这就是他家中秘书住的地方,他不常来这个房间,因为这里实在没什么有趣的地方。墙上没有任何装饰,连墙纸都没有,光秃秃的。只有一张床,一只衣柜,一只书柜,一张书桌,颜色都是素的,不像人住的地方。
苏易城半蹲下身,用手试了试秘书的额头,很烫,两行鲜红的血从鼻子里流出来。他把她扶起来,放在床上,皱眉思考接下来要怎么解决问题。
“她偷听了我们的对话。”有人在门口说,苏易城没回头,俯下身听秘书的心跳。
“你也看见了,这就是被感染后的症状。”那人走过来,饶有兴趣地翻开秘书的眼皮,观察正在扩散的瞳孔,“在被感染后的几分钟里逐渐丧失意识,失去思考能力。大部分情况下会开始发烧,在72小时内,从认知神经开始,细胞坏死。你或许想问——致命吗?答案可能出乎你的预料,它的致死率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根据体质、免疫力的区别,对人只有50%的致死率。”
“……”
苏易城用手指揩掉秘书鼻子里的血,在昏迷中,她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断断续续地发出呻吟。
“剩下50%的人里,绝大多数个体表现出的症状是丧失对语言的认知能力。思维能力大幅降低。最开始我们认为只不过是再也认不得文字,不会说话,难以交流。但后来,我们发现他们失去了一切对符号、概念的辨别能力,简单地说,他们头脑的抽象思考能力消失了。”
那人停了一会儿,让苏易城有足够时间消化信息。
“被感染者将退行为无抽象思考能力的低等动物。”那人安静地总结道,“我们一致认为,病毒瞄准的靶体如此精准,正是人类知性高贵本质的体现。也更坚定了我们进行大规模投放的想法。这也是我们请你帮助的理由。”
“据评估,这次病毒感染人群大约是……”
一千三百万。苏易城知道这个数字。他站起身,问:“那我的回报是?”
“你想要什么?钱?权力?女人?名誉?”那人笑着问,“物质范畴内,我们可以满足你任何幻想。但对我们来说这些没有意义。我们将为你提供……‘血’。我们知道你想要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我们能够提供。”
苏易城想抑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他凝固在原地,耳朵里嗡嗡作响。
“这病毒有名字么?代号?”
“我们叫它‘祝福’。”
那人走到桌边,桌上的监听设备还在转动,他抽出里面的磁带,放在掌中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放回桌上。
苏易城从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上拿起枕头,轻轻捂在秘书苍白扭曲的脸上,抽出手枪。
那人问:“你确定?她未必会撑不过去。”
苏易城用手按着枕头,顶着枕头开了两枪,直到血从枕头下面流出来。他把枪柄倒转交给那人,然后做了一下深呼吸,背过身去。那人瞄准苏易城的背脊,毫不犹豫连开四枪。
苏易城抓着书桌,颤抖着缓缓滑倒,一屁股坐在床边。秘书的手垂在他脸庞边上,苏易城闭上双眼。
鲜血汩汩流淌,漫出房门,而房间里的第三人已经离去。
——————
凌晨五点的时候,曹敬从浅睡中醒来。他是整栋楼里醒得最早的人之一,一方面是因为习惯了晨练,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周围的“杂音”。不过今天还有第三个原因:他感觉身边有人。
曹敬睁开眼,看见有人挪了一张椅子,坐在他的床边。
“你怎么有我家钥匙的?!”曹敬随即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我平时不会干扰你的日常生活,今天是特例。”骆雯把手里的杂志放下,“我先道个歉,但这次事情紧急,需要你出个差。”
“什……”
“曹先生,你住着原先得攒30年钱才买得起的房子,每个月拿特殊津贴,以后结婚能生两个小孩而不用交罚款。”骆雯变魔术般端出一个脸盆,脸盆上还搭着毛巾,“现在,我们需要你出一趟差。你的使命在召唤你。”
“我没什么意见。但……到底什么情况?”曹敬皱眉拿过热腾腾的毛巾,“不能等我起床上班再说?另外,去哪儿出差,要花多少时间?我有时间跟认识的人打个招呼,道个别么?”
“没有必要。”骆雯简洁地说。
曹敬不明白“没有必要”是什么意思,直到一个小时后,他走进火车车厢的时候看见津岛郁江茫然的脸,以及白鲸俱乐部的几位教授专家。整个车厢里挤挤攘攘,没人说话,但一个个都像是从床上被拽起来的。朱烽一边打哈欠一边洗脸,吕君房独占了一排椅子,正把羽绒衣盖在身上蒙头大睡。
曹敬侧身挤过正在排队用脸盆接热水洗漱的两位男士,凑到津岛郁江身边坐下。女孩儿正在就着豆浆吃烧饼,吃得噎着了,转过身让曹敬帮她顺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你呢。”津岛郁江把剩下一个烧饼推给他,曹敬之前路上已经吃过,摆手又推还给她。
才早晨六点,窗外还是黑的,天微微透出一抹冷蓝。站台上的火车缓缓起步,曹敬意识到自己正在离开沧江市,而且他突然想起,这还是自己第一次离开沧江。巨大的恐惧突然涌上心头,他怕自己再也不能回到这里,便把头贴在窗上,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冷清的火车站台,说不定这是自己人生中最后一次看自己长大的城市。
自己长大的福利院,住过的仓库和新搬的家——就连平日觉得有些厌烦的办公室生活突然也变得和蔼可亲。曹敬在突然离开家乡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城市的热爱,我的家,他想,我刚住进去的新家,才装修了一半呢。还没请二哥来家里吃过饭,我还想再给那女孩儿的痕迹与碎片上几炷香。
“八个小时后我们将在燕京城郊下车。”有个额头上满是皱纹的夹克男站在车厢一端,“到时候我们会将具体信息向各位老师进行汇报。在这之前,希望各位稍安勿躁。餐车就在隔壁,请大家随意,但不要跟别人联系。有通讯设备的,在火车启动后就不要打开了,我们现在先统一收缴,谢谢,谢谢各位老师配合。”
然后下通告的人就转身走了,进来几个穿着铁警制服的人开始收缴寻呼机和小灵通。
吕君房被拍醒,交完寻呼机后继续蒙头大睡,直到早上十点才醒来,去隔壁餐车取了一盘咖啡和火腿面包,老实不客气地坐在曹敬与津岛郁江两人面前据案大嚼。
“吕老师,你怎么也来了?”
“问得好。”吕君房用手指揩掉眼屎,“我也不知道,但很好猜。首先,第一个问题,你们是谁拉过来的?拉你们的人,身份是谁?”
曹敬和津岛郁江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曹敬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内务部。”
吕君房点头,赞许道:“没错,那问题就很简单了。内务部干的活儿,白鲸俱乐部目前主要研究的课题,你的职业……还可以结合最近的新闻。现在请说答案。”
“进化者?”
“进化者相关的大型事件?”
吕君房吸了口气,把头一撇,示意坐在过道对面的朱烽,“我以前和朱烽教授有一次,也是被一起绑到京城去。那次是进化者觉醒引发的大型公共事故,控制措施失败,然后紧急召集相关专业人士进行咨询分析。”
曹敬忍不住问:“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您是个小说作者……”
吕君房的眼神变得飘忽,赧然道:“我经常参与这些,也因为有自己的特殊因素。”
曹敬下意识往他脖子那儿看,没看到束缚器,立刻猜想吕君房或许也具备特殊的功能性能力。虽然之前他没有在吕君房身上感觉到特别的地方,但吕君房的头脑中赫然有极高等级的防护,足见其地位特殊,大约也是秘密人才的定位。
转眼间吕君房便又高兴起来,道:“不过京城我熟得很,我还有个挺大的房子在市区里面。等事儿办完了我请你们吃一圈,那房子里还有不少挺好的藏书。这次刚好带一批回去,放在俱乐部里。”
这人性情好像瞬息万变,一会儿又讪笑道:“好久没出门,这次回京城,故地重游,倒也能再走一趟取材之旅。”结果高兴了一会儿后,吕君房很快又说累了,大约是没有带消遣的书,躺在椅子上倒头又睡。
曹敬和津岛郁江相顾失笑,曹敬能感觉到津岛郁江心中惴惴不安,便搂住她的肩膀。
比预期时间更早,下午一点的时候,火车停下了。众人鱼贯下车,踩在铁路轨道边上的苍白色石子地上,曹敬莫名地感觉像是被送上刑场。远方能看见冬日阳光下城市的剪影,东亚的政治中心,燕京,半个地球的权力中心。曹敬看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感觉不太舒服,好像呼吸不太通畅。
有几辆吉普车停在火车边上,众人唉声叹气地上了车。
曹敬随便跟着朱烽上了一辆吉普,朱烽坐了前排,他和津岛郁江就乖乖进了后排,吕君房似乎觉得这对年轻人比较有意思,也跟着坐上了后排。两分钟后,后面有人吹哨子,车队就开动了。
突然,驾驶座上的人问:“后面这两个怎么这么年轻?”
曹敬猛地打了个激灵,他没想到驾驶座上的是个女人——她身材很高大,穿着军大衣,头上戴着帽子,光从背面看他根本没发现是个女人。而且,在她说话的瞬间,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突然警迅高鸣,简直像是青蛙见了蛇一样,浑身起鸡皮疙瘩,后背滑腻腻的,出了一层冷汗。
“我的实习学生……和一个精神感应方面天赋的人才。你可能也听过。”朱烽笑着介绍道,他转头道,“曹同学,你看这人你认得吗?”
司机转过头来,这张脸曹敬曾在电视上见过,但他绝没有想到近距离真人会有这样的压迫力。对方看到他脸的时候笑了一下,露出鲨鱼般的异形尖牙,曼声道:“曹雪卿的弟弟啊……久仰了,我是苏成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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