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曹敬和骆雯简单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检查一下监控里有没有可疑人物。
骆雯点了点监控录像上的顾客，道：“先观察这种海市蜃楼会不会和周围产生互动。”
“什么叫产生互动?”超市经理热情地发问，显然对这类超乎常人领域的神怪之事有极大兴趣。
“有互动。”曹敬简单地回答，他指向荧幕上的游鱼，“你看，这条鲨鱼明显地绕开了货架。海蛇从人类的双腿中穿过——没有发生事项重叠的问题。这些‘从电视里倾倒出来的海水’本身存在某种逻辑性，而不是简单的光学幻象。鱼群会被人的举动所干扰，会被货架、灯吊、墙壁所阻碍……幻象和周围的环境存在互动性。”
经理“喔”了一声，然后追问道：“那这种互动性的存在又说明了什么呢?”
骆雯瞥了曹敬一眼，后者继续解释道：“不存在互动性的幻象，用专业名词来说就是间接性现象。而存在互动性，就是所谓的直接性现象。后者通常意味着，这种海市蜃楼现象的创造者具备观察现场的能力，并且能够适时地做出调整和反应。也就是说——”
“幻觉的创造者很有可能就在现场。而这又有两种可能性。”骆雯为曹敬的发言补充道，“一种，是单独发生源。也就是说其创造者个人就在现场。我们正在通过监控，去观察当时在场的顾客，看是否有异常发生。第二种，就是发生源并非个体，而是某种具备传播能力的‘场’，这种光学幻觉的发生依托于在场所有人的认知……很罕见。”
“有先例，但确实很罕见。”曹敬赞同道，“婆罗多的某个邦曾经报导过一群修行者，他们相信能够通过修行念力造成各种奇迹，当时研判，这种‘奇迹’的实体应该是传承自古代婆罗多幻术的变体，例如也流传到我国境内的‘通天索’等。虽然确实批量制造了一些可以被外界观察的‘奇迹’，但因为其教祖敛财过甚，领导团体内部分裂，互相攻讦，导致流出了许多可供研究的资料。”
骆雯挑起一边眉毛，显然没有想到曹敬竟然在某些领域如此博闻。不过曹敬并没有注意她的目光，而是继续专注于监控室里的荧幕。
“通过当时采访资料，其修行者内部认同一个观点，每一次产生‘奇迹’的时候，都是多人发功，而且参与的人越多，奇迹现象也愈加清晰、鲜明。而引导者则是那个自称修行成了神仙的教祖。他教导其弟子饮用他特制的饮料，每一次奇迹仪式都会点燃香熏，以此提升仪式的功效……据我判断应该是那个教祖借助他人的精神，去搭建、放大自己的心相。在精神感应者的范畴里，也有类似的案例，但以‘实体幻象’的形式出现，就相当罕见了。”
曹敬讲完，半晌没听到有人接话茬，转头一看，骆雯和超市经理都盯着自己看。他耸肩道：“职业素养而已。”
“你只是个教职人员。”骆雯指出这一点，“虽然你的工作与进化者有关，但这些……”
“有些东西只要感兴趣，很快就能学到。”曹敬点了点自己的眉心，“我是教育专业毕业的，虽然没念研究生，本科出来就直接去教育局工作了。但我学的专业是最难的进化者特殊教育专业。在普通教育专业的课程外还要多修将近一半的学分，正常是六年制，我用了四年就把学分修完，属于提前毕业。”
“没看出来你还是尖子生，以前失敬了。”骆雯鼓掌数秒以示尊重，“那你看了半天看出什么没有?”
曹敬停了一会儿，赧颜道：“没看出什么。如果我在现场，应该能找到线索。”
也不一定，他心中掠过两个影子。他与津岛郁江在医院楼顶见到的那两个黑白无常的影子，他到现在也没有和骆雯说过。他当时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了幻象。不得不承认当时自己一下子被吓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但当自己去感觉的时候，什么也没感觉到……
真的什么也没感觉到吗?还是说感觉到的东西与以往任何心智都不一样，自己不愿……不敢往下深思呢?
不，如果说当时有线索的话，应该是楼下围观的人，不，是死者吗?是死者在死前头脑中放出的影像吗?所以当死者一跃纵身，从楼上跃下，其生前最后残余的电磁场无法维系那两个影子，在津岛郁江和自己赶到楼顶后，看见的才是模糊难辨的勾魂使者，一眨眼就消散在风中。
“最有意思的一点是这些海市蜃楼的逻辑性。”曹敬忍不住指出这一点，“超市里陈列的电视机，电视机里放着海洋鱼类纪录片，而这个幻象的内容是‘电视机破了，里面的海水和鱼全部流出来了’，这是相当具有想象力的幻觉。很有浪漫气息，你们看，顾客也大都露出惊喜的神色。因为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
如果这真的是那个吕君房制造的，倒也不奇怪。还有一点不能直接说出口的，就是那个天台上的黑白影子。在自杀现场出现的地府使者，这其中的逻辑性也相当明显。
太精细了。精细到很难想象这是频繁发生的大规模事件。
经理站在两人身边饶有兴趣地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说：“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些鱼啊蛇啊都是真的?它们之所以这么活灵活现，就是因为它们有自己的生命?灵魂?”
“不可能。”曹敬和骆雯异口同声反驳。
“这太匪夷所思，太异想天开了。进化者不是神仙，做不到凭空创造生命这么夸张的事情。”曹敬叹息道，“你说的这种事违背了我们已知的一切基本常识。如果真的有这么厉害，大概是战略级中的战略级了吧。”
骆雯与曹敬前后把不同摄像头拍下的镜头反复观看了两遍，没有找到形迹可疑的人物，最后秘书只能摇头道：“这些录像带我们会取走作为物证。打扰了。”
无功而返，拎着一塑料袋录像带回车上的二人心情都不太好。虽然这次实地采访解决了一些问题，但新的问题接二连三，曹敬觉得现在对案情的理解反而越来越少。他系上安全带，看着骆雯启动面包车，拐上大路。
“接下来去哪儿?下一个采访地点?还是找个地方去吃饭?”
骆雯没说话。曹敬能感觉到她在酝酿，便耐心地等待她组织语言。他觉得骆雯今天的心态好像不太稳定，与他平时接触的那个冷静镇定的秘书很不一样。
车辆在京城的路上奔驰，就在曹敬已经快忘记这事的时候，他听见骆雯低声道：“我希望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
“我希望你帮我一个忙。不是组织上的任务，而是我私人的问题。”
这可超出了曹敬的意料，他没想过骆雯这种看上去独立自主，而且一直跟他不太对路的强势女性也有请他帮忙的时候。虽然一直与骆雯关系不亲切，但他没有拒绝的想法。
“这不违反组织规定?我是精神感应者，我觉得你想向我求助的，也是这方面的问题吧。”曹敬挠了挠自己的耳朵，“总不会是调查男友有没有出轨这种事吧?”
“很好笑。”骆雯冷冰冰地回复，过了一会儿又道，“我想请你去看一看……我住的地方。”
“啊?什么?”
曹敬这下可真的惊住了。
虽然现在因为曹敬的任务而租住在沧江市，骆雯在燕京也有租一套房，不和骆长安住在一起。而她的那个出租房实在是非常简陋，让曹敬觉得与她的身份不太匹配。唯一的优点是在首都市区，一个胡同里的院子。屋子里没什么多余的东西，跟曹敬以前住的仓库简直如出一辙。从这点上，曹敬对她还产生了一丝好感。
“你想让我看什么?”曹敬站在房间里，有点手足无措。
骆雯抱着手站在门口，叹道：“我听说你这样的精神感应者，能够看到很多正常人感觉不到的信息。我想请你看看，这房子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特殊的东西。让你感觉不太寻常，或者……和我不太搭配的东西。”
曹敬茫然地看了一圈，摇头道：“这里根本就没什么人住过吧。让我直说的话。你之前是不是租了这房子后就没在这里睡过几天?这不用精神感应也看得出来呀，‘人’的感觉太稀薄了。气味也冷淡。”
曹敬住过的那间仓库，住的时间长了也会有一些生活气息，而这间出租屋冷寂到荒凉的程度。
骆雯沉默半晌，摇头道：“走，去下一个地方。”
“去哪儿?”
“我家。”
“你今天把我带出来，是真的有任务，还是你想借我用一天?”曹敬失笑道，“而且这里不是你家么?”
“这里是我住的地方。”骆雯苦笑了一声，“而‘我家’是指我和我父亲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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