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每个特工都必然在心中演练过自己的失败。当然，有可能的话，世界上任何人都不愿意失败。他们会制定精密的计划，调集充沛资源，留备足够余量，反复推敲每一环细节，预定后备计划……竭力让每一次行动的成功率逼近100%，但实际执行永远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偏差。
不太可信的传言说，特工安然退休的概率大概在八成上下。也就是说，约两成的特工会在自己的工作生涯中遭遇各种各样的计划外状况，幸运一点的死在行动中，不幸一点的落入敌人手里。在被掏空后，或许可以祈祷在十八个月见不到阳光的监禁后，秘密谈判取得了合议，你为之献身的国家用某些资源与他们交换，把你捞回了家。而当你回到了“自己人”中间，还需要接受漫长的隔离和检查，在好像永无止尽的质询中找到最无害的答案。
两成的比例不高，但考虑到特工的大部分工作是整理数据和做剪报，这个数字就变得沉重。情报部门的海外干员以收集情报和发展资源为主，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运用战术行动小组的武力。
在部门里，最承担重任的实际上是在数据管理、人际交流方面具备特长的进化者，作为情报部门触须的他们观察、交流、统计……最大份额的情报来源于报纸、餐桌、图书馆和公开数据。国内具备作战素质的进化者一般会被军方抢走，那里来者不拒，永远需要组建更多的特别战术小组。只有具备特别潜力的进化者能够成为行动小组核心，其选拔标准主要包含环境适应能力、多功能性和隐藏性，通常以侨居家庭出身优先，而作战能力几乎是所有评判里最后的附加分。
指挥官能成为这次行动的指挥官，并非因为他能力强劲，而是因为他性格谨慎、稳重，曾经在国际交流活动中几次来过电视台内部，熟悉环境，并且兼具敏锐的判断力，这份判断力让他度过多次危机，取得成果。他认为在现场行动中，最果断的处理方式通常就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作为长期驻留亚洲的情报工作者，他对自己的同行们有颇深的研究。外号“秘书”的内务部部队是专门围绕高价值进化者人才打造的特别组织，历史很短，但集成了亚太区域内的多种实验性技术，可以视作是未来军队的模板之一。就他所知，除了标准的心智疫苗植入外，秘书们都在战术、技能、体能方面得到了进化技术的协助，但他们都不是真正的进化者。
来自兰利总部的分析报告暗示了秘书们的“纯洁性”有其自身的政治原因，但在指挥官看来是一件好事。这些同行们擅长围绕进化者进行协同作战，所以他们最常见的行动结构是四到十二人的班组，与两到三人的进化者进行搭配。
通讯器里传来外围监控小组的新消息。
有六个人在广播电视中心的三个出入口附近监视。作为市区繁华地段，周围有数座办公楼和商场可以作为监视哨点。两人一组，配备高倍望远镜，在行动小组进入广播电视中心之前，三个小组的监视人员已提前就位。
正门前的轿车上还有两人，他听到通讯器里的声音说。
“马上解决。”
他不会因为敌人的挑衅而动怒，多余的情绪对于特工来说没有必要，因为这样的职业，这样的人，本身就是被上级作为道具甚至是消耗品运用。拥有健全人性的人无法成为执行此类脏活的特工，因为人类天性中具备某种同情、怜悯的因素。但为了更大的利益，总有人得压制自己天性中善良、健全的部分，去做一些他人不愿意做的工作。而指挥官就将自己的天性克制得非常好，因为这种天性很多时候会把人害死。当你下手时迟疑了，或者开始质疑上级的命令，你就会变得迟钝，变得无法做出正确的决策，而给身边所有人带来不幸。
他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但并非是整个行动小组的所有成员都知道。或许有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在燕京市的新闻广播电台里插播一段准备好的录音——不知道的人或许会觉得这是某种政治上的宣告，但只有一部分人知道这录音的本质是一种罕见的概念上的病毒。指挥官知道得最多，包括病毒的一些数据，比如致死率。他能够计算出这次行动后会带来的伤亡……但他已经不会被数字背后的意义所击倒，他已经在过往的经验中超过了同理心的界限。
刚才他眼前出现了自己女儿的幻象，这代表对方出动了神经幻觉方面的进化者。一般的精神幻觉，以他植入的防御疫苗都足以抵御或削弱。那么，大约是之前没有记录在案的新觉醒进化者?
是威胁吗?那个幻象。一个进化者，居然率先一步展露出自己的能力种类，未免过于托大了一点。
他的另一个身份，国际新闻记者，也曾让他受到威胁。对方给他寄了一个信封，里面是他妻女的偷拍照片和一颗子弹。当时他正在以记者的身份涉入一桩联系到国内政界名门和一个私人生命科学技术公司的丑闻。次年是大选，在关键时刻涉入调查让他和上级都受到巨大压力。那个丑闻的核心涉及了境外资金、性贿赂、违背科学伦理的人体改造技术，甚至与他们在西亚地区操控的战争地带有关。他看过那些在混乱中涌动的暗流，在战争中被偷偷吞吃的人，毕竟战争期间，一些平民的失踪和死亡无人关心。
那个故事被报道的时候非常耸人听闻，工作小组用了十八个月调查，他频繁往返于三个州，有两次在西亚的山区进行长达四个月的调查取证。以国际记者和调查特工的双重身份行动。关于境外不受约束的进化技术公司展开的非人道研究，他向上级做了五次报告，而最后用一个经过修改、偏移的故事刊登在了国内的报纸上。后一个版本把真正重要的部分去除，夸大一些有噱头、猎奇的成分，采用了一些专门拍摄的“有趣”照片。
最有名的照片也是一对孩子，站在镜头前，袒露出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他在造型设计上出了一些主意，当时他作为记者兼作战小组成员参与了行动，数个特别战术小组被投放到目标地点，一个距离交火地带三十公里的山区实验基地，对抗被实验性进化技术武装的雇佣兵。然后他们获得了那些研究资料，解救出了那些孩子。
神经幻觉啊……
他见过这样的战斗案例，普通人与幻觉交战，会面对各种各样的恐怖幻象。最重要的是永远记住，这些大多数都是假的，但致命一击就来自于这些幻象中。那些怪物会招来野兽、恶魔、鬼怪……但最危险的其实是人。他们如果创造出向你走来的人的幻象，是最危险的情况。
【走廊安全。楼梯间安全。】
“战斗队形。”
他发出命令，留下一名蓝衣人看管那些失去知觉的电视台员工，五名蓝衣人排成队列，通过楼梯间向前端机房楼层前进。
“能看见枪战的情况吗?”
只有一组外部观察点能看到这一侧的窗口，指挥官发出指示，很快得到回应。
【前端机房楼层的窗户有破损……角度不好。我看见两名队员的身体，应该失去了行动能力。不止一个，有两人。现在依然在前端机房里，应该是想依托前端机房进行防守，等到后续支援。】
“门口那两个呢?”
【没动。是一个女孩，还有一个……平民女性。】
指挥官罕见地迟疑了两秒。
“控制住那两个。她们可能是远距离进化者。”
【长官，那那辆车停的地方在我们实际控制范围之外。】
“调集人去做。”指挥官说，“立刻。无论用什么手段。”
【明白。】
瓮中捉鳖，指挥官暗忖。两个特工停留在一个机房里据守……对方为什么会犯这么简单的错误，是有某种倚仗，还是烟雾弹?
他落后其余五人几个身位，蓝衣人们训练有素地包围机房的门。之前与敌人交火的两名同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鲜血沿着墙根流淌，他注意到对方似乎惯于运用冷兵器。
门虚掩着，似乎在等他们突袭。短促的手语交流后，一枚震爆弹被丢了进去，三秒钟后，五名蓝衣人鱼贯而入，却发出惊呼。
“好黑，照明!”
黑色的浓雾从门缝里席卷而出，几乎是一团浓稠的乌云从近距离爆开，扑面而来。有人想先撤退，但枪声已经响起。黑暗继续扩散，不断涌出的稠密烟云把半个走廊吞没，有人高呼卧倒，枪声没有停下，同时传来喝骂和惨叫。
指挥官静静地伏低身体，没有后退，反而轻声向前。他停留在门外片刻，等待喧嚣大部分过去，然后踏步走入没有一丝光亮的前端机房。
黑暗中，他听见轻微的破风声，然后他打了一个响指。
女性的闷哼，然后是身体栽倒的声音。
一个倒下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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