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苏易城经常梦见自己在医院病床上的那段日子,很巧合地,他在人生中有过数次住院经历。他不讨厌住院的感觉,因为在医院里可以暂时远离自己的生活,暂时地从社会、从自己的圈子里抽离出来。可以静下心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读自己喜欢读的书,让自己的心灵也获得一些平和。
很有趣的是,自杀后,身边的人好像都有意识避开这个话题。他们不会提起自杀这件事,虽然用俗语来说,“就像是房间里的大象”,所有人都努力试图装作苏易城只是因为肺炎或者感染才躺在病床上,无视他手腕上的绷带。护士、医生只会说一些无关痛痒的,有关天气的话。
而那时春天来了,世上花开了。
秘书张小茗像影子一样坐在角落里,有时他要求她带他下去看花,秘书会看着他,以免他再度试图自杀。苏易城理解这些人的用心良苦,但他其实已经不会再去寻死,准确地说,他完全被掏空了。施行自杀这件事已经让他“完成”了,苏易城觉得自己只剩下仿佛活着的空壳。
而所有来看望他的那些人里,只有路兰亭直言不讳地谈论死亡和自杀。
“你是个聪明的男人。老弟。”路兰亭对他说,“如果你觉得自己的生命没有意义,把它给我,我需要你的帮助。在我用完你之后,随便你怎么做,我都不会干涉。”
路兰亭一贯的说话风格:毫不温情、直入主题,但他理解苏易城内心的虚无。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头顶没有一个老天爷给你一个活着的意义。我们只不过是太空中一块石头上的灰尘。所有人,所有人类,古往今来,宇宙四方,所有人都不过是一粒灰尘。一粒灰尘,大一点,小一点,存在得长久一点,又有什么不同呢?但这些灰尘自己非常看重这一点,于是其中就有人会自己给自己定一个目标。希望自己找到一个活着的目的。”
路兰亭毫不顾忌病房的条例,站在窗口一边吸烟,一边对苏易城说:
“而有些人,或许他自己有一个梦想,一个小小的目标。但他环顾四周,发现有更大、更沉重的东西遮挡住了这个小小的目标。于是他会转而为了那个更沉重的东西而活,经过理性权衡后,他认为这个更沉重巨大的东西,比自己那些微小的东西更有价值。你是如何呢?老弟,你有过自己的理想吗?你是为了什么而活?你不知道这件事。你没有活着的目标。我们的父母为了比这个小家庭更加沉重而巨大的东西献身,抛下了我们。这是他们的选择,而你的选择是什么?”
“那你的选择是什么?”苏易城反问。
苏易城觉得路兰亭好像笑了一下,然后对方回答:“我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活。但我花了很长时间来整理和规划自己的理想,这个理想囊括了很多,我把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事业。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他人……也包括我的家人,我们这些被遗弃的兄弟姐妹们,我想,我们可以为了彼此而生存。也即是说,你的生命也在我的巨大计划中。当然,诚实地说,不是第一优先的事项。”
苏易城无力地哂笑一声:“你想让我为了你的理想而活?我连自己的生活都无法忍受了。我可不觉得你会好心到让我享福。”
“我们本质上是同一种人,老弟。我们在为了他人而活的时候,会更加坚强。”路兰亭把烟蒂随手弹出窗外,转过身,“反正你也死过一次了,不如好好珍惜这难得的第二次机会。”
“你想让我干什么?”
“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过,一个叫新世纪之门的组织?”路兰亭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自己的措辞,“等你到我这个级别后,你就会知道这个组织的一些秘密,以及秘密后面的一些问题。我有一些想法,但我的身份不适合让我去实践这些想法,所以我需要一个人帮我做这件事。”
苏易城皱眉。
“半年内,不出意外,国内就会对宝象国动武。”路兰亭用手指磕了几下窗台,“现在西南方向的舆论造势应该已经开始了。而到时候的几套计划里,有一半我们可以直接插手。而如果我没猜错,三个新战略级里,应该会让成璧去。而到时候,那些人应该就会出现。那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
“成璧姐?”苏易城的眉毛越皱越紧,“怎么会和她有关?”
“当然和她有关,必然和她有关。”路兰亭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张小茗,“如果她在这里,一定会让你自己过自己纸醉金迷的小日子去。但既然你都想死了,何不助我一臂之力。能让我信任的人很少,哪怕是我自己的亲兄弟。而一个自杀过的人,我觉得会可信一些,对吧,钱和权力收卖不了你。”
苏易城说了句脏话。
很有趣的是,他后来会梦见不同的场景。他会梦见,来找他的不是侃侃而谈的路兰亭,而是已经许久不见的苏成璧。在梦里,苏成璧依然是小时候与他一起玩耍的那个女孩,甚至依然有些病弱,而不是已经出现在电视上的那个高大女人,虽然眉目依稀熟稔,但神情却已判若两人——在梦里的苏成璧总是哀愁地微笑着,一言不发,轻轻抚摩他的头发。
而梦境,对于一个情报工作人员来说可能致命。当苏成璧频繁造访他的梦境后,苏易城便开始寻求药物的帮助,以度过完全无梦的夜晚。只是偶尔会想起那个瘦小的苏成璧。
那身影成为了苏易城心中的道标。他背负着这个身影走过了风风雨雨,直到今天。
“姐姐,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为了你而奋战。”地铁隧道里,苏易城对展现出真容的战略级说,“但我在今天,此地,终于意识到。我心中的苏成璧,是我回忆和自己思念铸造的假象。她是一个美好的愿望,是我生命中一切美好的精华。而真正的你,我却从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我很憧憬你,也很想爱护你,如果你变得与我的梦不一样了,那我就要把你变回原来的样子。毫无疑问——梦中的你是更美好、更幸福的苏成璧。”
我的能力,是我内心的愿望。
血液烧灼翻滚,苏易城却感觉到自己前所未有地清醒。自己的知觉仿佛在前所未有地向外蔓延,名为苏易城的进化者再度新生,他已经注射了那“血液”十几分钟,此刻,第一波高峰已经到来。万事万物一瞬间尽在掌握,他第一次领悟了自己能力的本质,强烈的,极度热烈的愿望,将世上万物以自己的心愿扭转重塑。
从前难以翻越的障碍,现在只需要轻微动念。纤细的事物的界限,现在也轻易地把握在手心。曾经反复锻炼到流下鼻血,现在只需要——呼吸。
他“看见”苏成璧。
细小到肉眼不可查的神经线,不知不觉间已经遍布身周,缓慢地绞缠上来。就在双方进行对话的时候,苏成璧已经悄无声息地布下天罗地网。“曼陀罗细胞”的完美宿主,对于极度活性化的人体拥有几乎无所不能的控制能力。她的细胞活性早已超过了正常生物体的范畴,被反复精研改造的躯体,拥有不可思议的变形和适应能力,登临人世间生命的顶点。
苏易城伸出手,在他的感觉里,苏成璧的身体是……“沸腾”。他不停眨眼,“血液”带来了一些副作用,急剧攀升活化的感官让他把握不住眼前的苏成璧。他好像可以感觉到姐姐身体里翻涌不息的生命。
“难以侵入,对吧。”苏易城伸出手,捏住空气中几乎看不见的曼陀罗神经线,“如果我已经知道自己会和足以污染全球生态的生物兵器作战,总不会什么准备都不做。”
“膜?”
苏成璧眯起眼睛,像是借着光线在看苏易城的脸。隧道里光线昏暗,几乎看不清苏易城脸上的轻微反光。直到神经线无法侵入,苏易城体表的防护措施才得以显现:一层透明纤薄、完全与皮肤贴合的高强度塑料膜。
“没办法温柔地搞定,我就只能粗暴一点了。”苏成璧叹了口气,下一个呼吸,战略级的身影从原地消失。
隧道内传来列车相撞般的声音,回音久久不散。
苏易城咳嗽了一声,他贴在墙壁上,双腿发抖。巨大的冲击力把他击飞,让他毫无抵抗之力地撞在了墙上,如果不是强韧的保护膜分散了冲击力,他现在已经被前后打穿了。
而苏成璧被“钉”在了他面前。
从头顶坠落的巨锥,岩石的长钉,从苏成璧的脖颈处贯入,直接打穿了腹腔,从小腹刺出,把她钉在了地上。
被钉在地上的战略级咯咯大笑:“起舞吧。”
这只不过是前奏,只不过是热身,只不过是音乐响起时,走向舞池对面的人,伸出手。
苏易城想起那时春天的花开,躺在病床上,梦见苏成璧走到他的床边抚摩他的头。他情不自禁咧开嘴,因为近在咫尺的苏成璧也在笑,与梦中的笑容一模一样。彼此胸中正在涌起奇妙的感情,像是只能用獠牙来交谈的同胞野兽,以你死我活的厮杀来证明最深切的血脉亲情。
血与铁在无人知晓的地底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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