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咔。
曹敬想伸手揉揉眼睛，却发现自己的手被拽住了，又听见一声咔。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张病床上。
他睁开眼睛，白色的房间，病房，他下意识想要思考这是医院的哪个病房，但头脑一片空白，之前吸取的医院知识已经烟消云散，只留下浮光掠影的印象。
有点滴挂在床头，曹敬发现自己鼻子里插着氧气管，吸着纯氧。然后他看见自己的右手被手铐铐在床边栏杆上。
插着点滴的左手倒是能动。
大脑从混沌中慢慢清醒过来，思考片刻后，曹敬决定再睡一觉，醒来再做打算。
于是他睡着了。
——————
再度醒来。
曹敬不太确定现在到底是几点钟。这个病房没有窗，看不见外面，只有白森森的墙壁，挂着陈旧的墙纸，写着蔬果养生秘诀，个人卫生常识，膳食纤维分配比例……
虽然觉得继续躺下去也不错，但曹敬肚子太饿了。他爬起身，右手手腕上已经勒出了深深的印痕。枕头边上有一个电铃按钮，按下去后大约半分钟，他听见门口有人说话的声音，然后门被打开，几个穿着常服的军人鱼贯而入，将他的床围拢。
“曹敬，是吗。”
为首的那人站在床头，平淡地俯视他的脸，好像曹敬是某种精密而令他好奇的机械仪器，气氛略微有些紧绷。
曹敬叹了口气，道：“可以开始宣读了。”
“据调查，进化人士曹敬，在承诺不再主动使用进化能力后，多次违禁使用能力，破坏个人束缚装置，并造成严重后果。现要求你配合调查，你有主动交代事实，配合司法机关调查的义务。你已经清楚理解我说的话了么?”为首的军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录音机，放在曹敬面前。
曹敬沉默片刻，道：“我清楚了。”
军人按下按钮，停止录音，然后握住他的手，小心地把注射器抽出来，止血胶布贴好。另一侧的人用钥匙解开他的手铐，然后床尾的人打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内衣裤和外套。曹敬一边活动自己的手腕，一边开始换衣服。
“我睡了多久?”曹敬一边系鞋带一边问。
答案是整整三十五个小时。
那个用胳膊夹着他衣服的军人大约三十来岁，让曹敬注意他的原因是这人是个残疾人，他的左手齐腕断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简单的铁钩子，像是童话里的人物。曹敬不由得猜想他为什么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肢体。
穿好衣服后，曹敬被带出病房，在大楼里拐来拐去，上了两层楼，然后丢进一个审讯室里。来来往往的人大多身着制服，他逐渐意识到这里并不是医院，而是武警总部。
“天亮了。”他看着窗外说。
现在是早晨，曹敬面前摆着纸和笔，他一边写书面报告，一边回忆刚才上楼时透过窗户看见的外面的景象。好像昨夜下雪了，院子里、停车场里的地上、树梢上，都结了厚厚的一层雪，和他梦中一样，好多人在路上扫雪。他突然非常想念福利院，他想立刻回到福利院，和老姜，和姐姐哥哥们一起围在桌子边吃饭。热腾腾的汤，热腾腾的米饭，吃饱了躺在床上聊天，打瞌睡，看书。
“写完了。”
曹敬合上笔盖，把两页半纸推给桌子对面的三位审查者。
这三个人他都不认识，但身上都透出一股掌控他生死的上位者气息。不过曹敬现在身心平静宁和，数次险死还生，他现在有一种奇异的超脱感。
坐在最中间的审查者不动声色地读完了报告，每读完一页就移交给身边的同伴，等到三人都完整看完，短暂交头接耳一番后，中间的人才咳嗽一声，开始说话。曹敬在这期间已经在内心里给他们三个人起了外号：“大脑袋”、“国字脸”和“苦瓜”。
大脑袋：“你是在什么时候发现你能够使用能力的?”
曹敬：“前几天的事情。”
大脑袋：“如果你的束缚器出现了问题，为什么不及时向管理部门汇报和更换束缚器?”
曹敬：“忘了。一开始没注意到。”
大脑袋：“技术部门检测表示，你以前的束缚器在功能上没有问题。”
曹敬：“这个问题可能不是那么好复现，而且我这批束缚器是91年那一批，那一批里的有很多出现了质量问题，这个是有很多投诉记录的。”
曹敬的回答纯属胡说八道，他知道对面的人也能看出这一点。或许自己应该演得更卖力一点，但他此刻觉得没什么意义。
换人。国字脸上阵。
国字脸其实是个女人，只是脸部棱角非常明显。大脑袋问的问题很好应付，但国字脸问的问题就很刁钻了。
国字脸：“为什么在你通过传心技能短暂地获得凶手位置的时候，没有立刻打电话报告当地武警部门?为什么不在院外等候救援，而是意气用事闯进医院?”
曹敬：“意气用事。您也说了。”
国字脸：“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莽撞行事会导致很多无辜群众伤亡?你有没有想过违反纪律会付出严重的代价?”
曹敬：“想过。”
国字脸：“那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曹敬：“意气用事。”
(短暂地交头接耳。)
大脑袋：“曹敬，你不要这么得意。”
曹敬：“我并不感到得意。”
大脑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是市政府工作人员，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政治背景清白，你几个兄弟姐妹，军人，警察，都是好样的……为什么只有你这么胆大妄为?难道真的自以为有人撑腰，自以为能力出众，就可以自把自为，违背工作纪律了?”
曹敬：“不是孤儿院，是福利院。”
大脑袋：“正面回答问题!”
曹敬：“我不是胆大妄为。我在做出选择时清楚后果，我愿意承担以此带来的一系列法律责任。”
(交换眼色。)
苦瓜：“也别这么严肃了。不管过程如何，最后结果是不差的。小曹也是为民除害，见义勇为，孤身和连环杀人犯搏斗，是一个值得嘉奖的事情。他几天没吃东西了，先给他吃饭吧。年轻人，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三人收拾了一下笔记，鱼贯而出，不一会儿，有人端了一个不锈钢饭盒进来，放在曹敬面前。
青椒炒肉和白米饭。
曹敬一边估摸这大概是武警食堂的大锅炒，一边狼吞虎咽。米饭下面有一个卷成团的小纸条，曹敬注意了一下摄像监视器的位置，用筷子小心拨开，上面写了一个“等”字。曹敬面不改色地把纸条丢进嘴里吞下去，然后就着窗外的雪景下饭，风卷残云地吃光了所有饭菜。
过了一会儿，有人把饭盒收走了。
监控室里。吴晓峰坐在椅子上，看着曹敬端坐在审讯室里的模样，若有所思地点了支烟。
“不要在我面前抽。”
“去窗口，行了吧。”吴晓峰不快道。
说话的人是一名年轻女性，虽然身着军装，但留着一头不合军人规格的乌黑长发，相对于她的年龄来说，她的肩章有些令人触目惊心。此人斜倚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心不在焉地不时瞥一眼屏幕。
吴晓峰打开窗户，让外面的冷风吹进房间里。屋里原先强劲的暖气顿时消失无踪，沙发边站着的一位秘书立刻皱眉，但沙发上的人却显得极为惬意。
“你在南边倒是活得挺滋润。”吴晓峰把烟灰磕在窗台上，“我以为那帮人不会去南海那边的。”
“拍纳侬东出事了。”女军官简单地说，“老头子们很生气。一查下来，他们也脱了一层皮。”
“所以他们把资金转移到更南边了?”
“天高皇帝远嘛。”女军官翻了一页报纸，“再说那边也不错，气候温和，物产丰富。出产全国最好的椰子和稻米。发展旅游业也是很好的。既然没有实业基础，卖自然风景和天然资源，打造高级度假胜地也是很好的。”
“学会招商引资了啊。”吴晓峰讪笑，“外放还真是锻炼人。”
“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女军官换了个姿势，把报纸掷到茶几上，“进化者，普通人，都是一样的。”
有人敲门进来，把曹敬写的三页报告复印件放了下来。吴晓峰和女军官各自拿起来读完，然后互视一眼。
“你怎么看?”
“很有潜力，做得不错。”女军官颔首道，“轮到我们了。”
吃完饭后，进行调查的人换了一批。
吴晓峰和女军官走进房间的时候，曹敬皱了皱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或许是因为这位女军官出众的外形，带有一种曹敬难以言喻的强烈魅力，特别是坐在其貌不扬的吴晓峰身边更令他加强了这种观感;也或许是因为她显赫的肩章，和她的年龄对应起来，只能引向一个令人不安的答案;或许是因为她秀发下半露出的伤痕——这位战略级进化者纤细的脖子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暗示其主人曾经濒临死亡的绝境……
“早上好。”曹雪卿说。
“嗯。”曹敬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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