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鲸国的少年国王。先知。
少年国王/大臣曹雪卿?
陶如月。彼得潘。
曹敬。
心魔剧情。
这里是女孩的心魔世界。
曹敬面临自己的心魔:姐姐。
云中非常安静。
鲸鱼游动的时候,曹敬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随女孩的心灵升入云间的时候,他几乎觉得自己回到了仓库里的独居生活。一个人住在那么空阔寂寥的地方,夜晚时非常安静,连风的声音都听不见。住在仓库里时,他还能听见遥远的地方车辆开过的声音、非常遥远的,他人生活的声音,但是在数千米高的天空中,这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没有人,没有动物,没有一切让他感受到“人类社会”存在的事物,他低下头看见脚下辐射蔓延的城市,像是辽阔大地上一块坚硬扎手的创痕,竭力向四周伸展自己的触手,但那已经离他非常遥远了。
曹敬感觉到一种精神上的松快感。当然,他理解自己的身体——物理上的身躯依然蜷缩在金属水泥海洋里的某一片浪花尖,但他的意识此刻已经飞升在云端,这是自他来到燕京后最自在的一刻,甚至令他短暂地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他的社会身份在这一刻从身上松脱了,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还是他考完高考,独自走到高中教学楼的楼顶,平时会和津岛郁江一起去的地方。但那天他一个人去了,一个人躺在锡箔纸包裹的防水层上睡午觉。不再是孤儿院里的孤儿,不再是面临高考的学子,也不再是被人畏惧的进化者,只是一个“自我”,那时候他看着天上的云层,也曾有那么一瞬想过,云层中会不会有某种东西在遨游?可以远离地上的一切苦难不幸?
古时候人们都认为神仙住在天上,他们认为能飞上天空的鸟是沟通人间与仙界的使者,他们把祭祀的祷文烧成灰,把文字和精神化作烟雾飞上天空,认为这种信号可以抵达**凡胎所无法抵达的遥远天穹,希望云的彼端能接受这些祈愿。
巨大的、光与梦构成的云中白鲸在他面前游过,难以估计的体型,巨大得像是天空中漂浮的山脉。在日光的照耀下,鲸鱼的表皮泛起半透明的、琉璃水晶一样的折射,甚至能看见细小的苍老斑纹。曹敬的理性让他理解,这是心象的外显,其本质是巨大的意志力将光线折射,日光在复杂的射线下形成的立体幻影。
是初生心灵中梦境在光天化日下的显现。
但他又想起那天夜晚街道上游动的霓虹鲸鱼,在街道上穿行,折射五彩霓虹的幻梦。在吕君房举起酒杯时,曹敬也端起酒杯准备应和,在那一刻,酒店窗外游过这头天鲸时,曹敬下意识看向酒杯,酒液的表面漂亮地反射出这梦境奇兽的身形。但那头鲸鱼可比现在他眼前的鲸鱼要娇小多了,与眼前的巨兽相比,简直像是驯养在水族箱里的宠物——它的背上也没有负载着被白雪笼罩的小小城池。
在云间游荡的鲸鱼,它的背上真切地有着人造的琉璃般的建筑物,高塔、钟楼、让曹敬辨别不出来式样的排列整齐的古代楼房与街道。一切都像是那童话里描写的那样,在城市的中间有一座广场,广场上有着圆形的喷泉,喷泉中有少女模样的雕像。
他与陶如月的新魂灵一起降下,落足在喷泉前。
非常玄妙,曹敬心想,我此刻到底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本应只是意识、精神、念头的我,本应只在他人记忆、妄想、睡梦中游荡的我,现在却行走在现实的光影幻觉之中,简直像是庄周蝶梦——脚下踏足在非实非非实的砖石地面,抬头看向琉璃般脆弱的少女雕像这雕像的容颜似曾相识,却让曹敬不记得到底在哪里见过。
是……祝福?
他感觉到微妙的不协调感。
身形,像是认知病毒“祝福”在认知世界里呈现的白衣少女身形……或不像。他凝视少女的面庞,在其中找到陶如月的几分眉眼。是啊,这是她梦境中的显化,这座雕像是她记忆中的镜中容颜吗?毫无疑问,以这头天鲸的重要性,以它身形所代表的巨大精神结晶,曹敬几乎可以判定,这所有幻象中最巨大、最显眼的一部,就是女孩心灵世界的中枢,就像是曹敬的梦境守护者卡夫卡,是进入底层世界的钥匙和大门。
这里就是幻觉事件的最中心。
脚步声,曹敬皱眉,他看见雕像后踱出另一个女孩。
他咽了口口水,回身去看陶如月,却发现这女孩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只剩下他面对这个新出现的,他无比熟悉的女孩。半透明的身躯,双眼像是猫,有着一抹琥珀般的弧光。这是曹雪卿,却非现在的曹雪卿。现在的曹雪卿已经是成熟稳重的女性,但这个半透明的琉璃人形却拥有少年时期曹雪卿的模样,令曹敬几乎无法维持自己的精神稳定性。
大约是高中时期,十七岁时的曹雪卿,她还没有现在这么高,甚至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最关键的是眼神,曹敬对这个沉稳内敛,却又透出一丝不安定的眼神太熟悉了,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时期的曹雪卿。她总是沉默寡言,做出游刃有余般的姿态,但坚固防御下的是一个略带一些不安的心灵。
抱着手看着他的曹雪卿,这一幕让他感动到几近落泪。
“欢迎来到天鲸国。”曹雪卿说。
曹敬眨眼。
再眨了一下眼睛。
“你是我内心的投影。”曹敬深呼吸了几次,“这女孩的心灵现在就像是一面镜子,她映出的是心中的幻象。不仅是她自己的,也包括了我的——此刻与她走在一起的曹敬的心灵。有意思,竟然是姐姐,没想到我内心映照出的是你。这意味着什么?某种神话式的考验?佛陀成道前的外魔来袭?她是一个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孩子,哪怕觉醒了强大无比的精神力量,能够发展出的依然只有非常简陋的内心防护。哪怕她的能力再神奇,这一点也不会变动。”
曹雪卿笑了笑,曹敬非常熟悉的那种游刃有余的从容笑容。这几乎是少年时期曹雪卿的标志性表情,每一次她露出这个表情,总能够让曹敬生出奇异的安心感。
曹雪卿微笑道:“非常简单、原始的心灵防护。但原始并不意味着孱弱,它有时也意味着直觉的敏锐。它并非是攻性的,你没发觉吗?她对你没有敌意,还没有觉醒明晰的自我意识,她还无法区分自我与他人,但她把你带到了这里。这甚至也不是考验,而是某种帮助,某种心灵上的完善。”
曹敬有些想笑,他是训练有素的精神感应者,没有想到某一天还会被一个甚至没有自我的精魂所“完善”,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不应该无视自己当前的处境。
“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找陶如月的心智,进入她精神世界的更深层,关闭已经失控的群体幻觉,然后……”曹敬沉吟几秒,“然后我想借助她的这些海市蜃楼,去阻止一个恐怖分子,想要扩散病毒的家伙,如果有可能的话。虽然我对这种打机锋式的对话很感兴趣,但如果能把谈话日程安排在我有空的时间,那就太感谢了。”
“我存在于此处,是你自己内心潜意识的选择。”曹雪卿的笑容变得更大了,是她听到曹敬讲了一个有趣笑话时的那种笑容,“你一直在回避很多问题,拦住你去路的是你自己,你内心害怕直面它们,却又想要解决它们。你的本能和你的自我在互相对抗,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小敬?当然,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曹敬的眉毛开始跳,不祥的征兆,他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脖子后面。
“这是你在面对比你更强大的原始精神力量时的本能反应,畏惧,你伸出手,却陷入了某种巨大的精神世界。你被她吞了进去,这是新的游戏规则,你必须在这个规则下行动……她在用你自己的技巧对付你自己,她学得很快,或许是因为她缺失自我意识,几乎在镜像式地反射你的意识。”曹雪卿咯咯笑了起来,用琉璃晶柱般的手臂温柔地抱住曹敬,亲吻了一下他的脸颊,“保持稳定,不要被自己内心的思念动摇。”
曹敬伸出手去,闪过一个黑冰般的念头:如果我此刻紧紧握住她的脖子——
他抚摸着梦中曹雪卿的脊背,低下头,摒除杂念。
“有一件事你一直很在意,但你假装不在意。”曹雪卿在他耳边说,“你太聪明了,小敬。你一直觉得,当年你在少训所的考试,那次惨痛的失败,主谋另有他人。主使者并非吴晓峰一人,还有另一个人。”
曹敬的脊背僵硬了。
“你觉得是我授意,让你无法通过考试,对吗?”
曹敬觉得姐姐这会儿脸上应该在笑,但却是他最害怕的那种笑容。
“你甚至知道,是我安排了你的考试内容。”曹雪卿在他耳边轻轻叩齿,“之前在沧江市,我们联手对抗安德烈的时候,我们短暂地合二为一,将我们的心灵联合在一起。你拼命忍住看我记忆的**,你忍耐得几乎要发狂了,眼前发黑,精神几乎断线。你用超卓的意志力切断了自己内心的狂念,入侵一个战略级的心灵,唾手可得,不费吹灰之力,可以将我的记忆一览无余。你作为野兽的本能,以及你作为曹敬的理性互相倾轧——你想看得不得了,想知道许多事的答案。”
那我当时看了吗?
看了,然后抹掉了记忆?
看了,然后以为自己没有看?
还是我的一部分没有看,而更深层次的潜意识,还是在攫取,融合,舔舐那些记忆?
那些记忆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此刻眼前的曹雪卿,到底是当时对姐姐心灵的复刻、概括,还是只是自身本性的显化?
半晌后,曹敬说:“没错,我承认,我一直以来都在怀疑,是姐姐暗中作梗,故意让我无法通过考试。这个念头盘旋在我心里很长时间了,我在少训所里‘戒毒’的时候产生了这个念头。最开始或许只是大脑在失衡的内分泌下自己创造的噩梦,但当我清醒后,偶尔想起这个想法,却发现它存在一定的可能性。”
“……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始终认为吴晓峰那张丑恶的面具后有某种更加理性的动机,驱使他做出很多看起来匪夷所思或者丧尽天良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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