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两百四十七章 为商利民
万历十九年的年末,寒冬来临。
满朝文武,正关切这漕运罢工而引起的闹漕之事。
而这个时候,一个现在咋看不起眼的变局,正悄然的发生。
京中一处无名民宅,两辆驮车停在了民宅的门口,驮车左右有两名宫人,以及十几名官差。
民宅里梅家兄弟正在这里等候天子召见,左右都是他们的清客,随从簇拥着。
梅堂,梅侃二人穿得都是极朴素,头戴方巾身着文士衫。这文士衫并非是绸衫,因为太祖爷当年定下的祖制是商人不准穿绸衫。
不过兄弟二人都有监生的功名,所以就作读书人的打扮。
为了这一次面圣,兄弟二人之前可谓准备了许久,衣着上一丝一毫的细节,都要从中把握,更不用说一会的君前奏对上说些什么。
不过对其他人而言,面圣之事是昨日仓促定下的。当时宫里就知会了礼部,礼部尚书林延潮就立即派一名主事,以及一名鸿胪寺官员来教导兄弟二人面君的礼仪。
而这名礼部主事乃万历十四年的庶吉士陈应龙。
陈应龙是林延潮同乡,万历十四年得中庶常后进翰林院,散馆后实授主事。林延潮回京任礼部尚书后,将他从其他部调至礼部仪制司任主事来,也是提携心腹的意思。
现在的陈应龙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遇考试即怯场的少年了。
陈应龙在翰林院,六部如此机要衙门历练多年,已是愈发沉稳。
当下他作为林延潮的‘自己人’派来引导梅家兄弟二人入宫,也是要力保这一次极为重要的面圣不出任何差错。免得林延潮大半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陈应龙办事极为细致,面圣的方方面面都与梅家兄弟二人提及,同时也交代鸿胪寺的官员到时候多关照梅家兄弟二人。
现在陈应龙回到屋里见到梅家兄弟二人,压低声音道:“驮车已是到了府门外了。等到面圣之时大公子官话好一些,可以多说几句。至于二公子吐字还要清楚些,以免圣上烦听。”
梅堂点了点头道:“多谢陈主事提点。”
“至于门外引接的两位宫人都是陈公公心腹,机敏干练,进入乾清门后,你们若是有什么事,传什么话都可以找他们,他们必会安排妥当。”
梅堂梅侃对视一眼当即道:“我们晓得。”
“还有进宫以后的规矩两位公公都会再说一遍,你们入乾清门后会先到乾清宫南暖阁候着,火者会给你们摆上椅子,但切记不能坐,那是大臣才有的仪度,当然也不必看赏,陈公公都替你们打点好了。”
陈应龙继续与两人说些面圣的‘应知应会’。
梅家兄弟二人都是仔细听着,对于皇帝而言不过是见一面的功夫,但对于臣民而言事就必须要经过如此多的准备和铺垫,力求不出一丝差错。
当然林延潮,陈矩给他们的铺垫准备,也是煞费苦心,很多事都想在了他们前头,就算出现了紧急状况也有了种种应对之策。
兄弟二人也是明白,林延潮,陈矩有今日之地位,能够得到天子信任,这些其实功夫和准备来自于这些不起眼的地方。如此令他们对于林延潮,陈矩不由更添了几分信心。
“陈大人,时辰到了,该入宫了。”一名宫人入内向陈应龙禀告。
陈应龙点点头,心底想着还有什么要与梅家兄弟二人交待的。
却见梅侃洒然一笑道:“好了,多谢陈主事了,再说下去也未必都记得住。”
陈应龙闻言一愕,然后笑了笑道:“是了,陈某也说得太琐碎了。那么陈某……”
梅堂当即行礼道:“陈大人与大宗伯的好意,我们兄弟二人都感激在心,下面就看我们的造化吧。”
陈应龙点了点头,这梅家兄弟二人的气度确实不凡。
当即兄弟二人走出民宅,前往驮车。
清客随从都是走出来相送,在他们眼底东主此去面圣,将来必然是荣华富贵已极。
但此刻梅侃却有些心绪不宁,想起入京时老父的交待,这一次进宫面圣等于将梅家的财力物力都摆在了朝廷面前,此实在是风险不小。
从此以后,等待他们梅家的会是什么?
他不由生出前途未卜之心,但他也知开弓没有回到箭的道理,到了眼前这一刻唯有继续将路走下去。
二人坐上驮车,随着车轮滚动,直往京城而去。
此刻乾清宫里。
天子正吃着从西域进贡的葡萄,喝着美酒。
一旁张诚给天子进献了这一次梅家兄弟觐见天子所呈的礼单。
天子看了一眼礼单,然后对张诚道:“上次徽州一个姓吴的商人进献给朕二十万银子,朕给他们吴家实授两个光禄寺官职,这一次这梅家又进献了二十万两银子,难道他们兄弟二人也想到朕这里讨个实缺不成?”
张诚笑着道:“万岁乃九五至尊,天下万民都是您的臣民,这梅家求见万岁献上钱财,这是梅家的忠心,就如同人子的孝心一般。至于万岁要赏赐他们些什么,就看万岁的心情了。”
天子笑了笑道:“那就当他们花二十万两银子见朕一面。朕听说商人要见官员,如林延潮这等二品尚书最少要包两百两银子,见内阁大学士至少要三百两,这见朕一面,出二十万两银子,那还真称得上金面了,张伴伴,你说对不对?”
张诚干笑了两声,不知如何答看了一眼身旁的陈矩。
这时候陈矩出奏道:“万岁乃九五至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万岁又是富有四海,区区二十万银子何曾看在眼底。今日赐见只是念在下面臣民的一片忠孝之心罢了。”
张诚默默叹了口气,天子明明就是看着这二十万两的份上,才破例见一面。但是为了面子,又要有个说法,天子实在是……
天子笑了笑道:“正是如此,好了,朕说笑而已。礼单上的东西不必给朕过目了,就收进内库吧。”
陈矩道:“陛下,这礼单其余之物虽是珍贵,但不足为奇,但有一物倒是可以博陛下一乐。”
“哦?何物?”
陈矩道:“请容内臣卖个关子。”
说完陈矩示意,好几名太监捧着一重物摆在了乾清宫大殿内。
“陛下,这是泰西之物,上了发条到了时辰就会报时!”陈矩向天子解释道。
“哦?”
天子素来喜欢奇货,陈矩这也是投他所好。
天子到了这泰西钟前看了一阵,然后道:“这泰西钟通体乃黄铜所铸,不说其他,就说这份手艺足尖匠心。”
张诚,陈矩见天子心花怒发的样子,知道他对此泰西钟十分满意。
天子道:“好了,若是天下商人都愿出二十万两银子见朕一面,朕这皇帝倒是轻松了,何必有什么一条鞭法,何必担心辽东军需,何必因漕运的事整夜不能安寝。”
“朕倒是希望天子商人各个都有梅家,吴家的忠心。”
张诚,陈矩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时候外头奏到梅家兄弟已在宫外久候,左右宫人立即在乾清宫里拉了垂帘。
天子当年坠马后,就有了足疾,这些年身子愈加发胖,使得足疾更重,走路更加艰难。所以现在天子除了极为亲近的大臣,一般是不见外人的。
所以即便梅家兄弟钱给到位了,但天子也只会在垂帘后见他们一面。梅家兄弟二人入殿之后,即行三跪五叩之礼,然后跪拜在一旁。
大臣们见天子,一般天子会允平身说话。
但商人作为四民之末,是没有资格站起来面君的。
梅家兄弟二人心底都是忐忑,但见垂帘后天子道:“你们是哪里人士?”
梅堂回话道:“回禀陛下,草民梅堂与民弟梅侃乃扬州人士,蒙陛下赐见,不胜惶恐。”
天子道:“朕久居宫内,早想召几个黔首来问一问民情。恰好你们从扬州来,扬州地界可太平?”
“托皇上洪福,当今天下国泰民安,扬州百姓受陛下恩泽,安居乐业,地方更是百业兴隆。”梅堂这些话都是之前安排好的,答得也是照本宣科。
垂帘后天子道:“听你们这么说,朕心甚慰。国家税赋盐货居半,天下之盐,两淮又居其半。你们梅家,吴家都是扬州盐商,难怪颇有家财……”
听到天子这么说,张诚,陈矩心底都是一紧。
梅堂道:“启禀陛下,草民一家虽是商贾出身,但却好读儒书,仰慕孔孟之道。但尽管如此,也不过是好读书的商人罢了。一日草民与民弟遇到了当今礼部尚书林延潮……”
听到林延潮的名字,垂帘后的天子不由露出认真倾听的神色。
但见梅堂道:“当日他对草民与民弟晓以大义,草民现在还记得他的话,他言本朝官商不相联络,为官者莫顾商情,在商者莫筹国计,此国家之病,若是在商者若真怀利国利民之心,那么朝廷筹国计之时也必厚待商人。”
垂帘后天子的神色舒展开来心道,还是林延潮为国尽心,幸亏朕当初没听许国的一面之词。
天子想到这里,心底虽对梅家兄弟有些好感,但他也不是那么轻信之人。
Ps:明日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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