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六章 某个人

　　研究所休息室内。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着依依煞有介事地关上大门，莉莉心中狐疑，略有些不安的问道：“用得着这么慎重吗？”

　　依依是机械族最先进的个体，无论仿生外表，还是思维模式，都开始朝着正常生物的范畴靠近，甚至连“情感”这种从前只属于有机生命的特征，在依依身上也有了较为鲜明的体现。

　　可以说除了偶尔过于严丝合缝的遣词琢句外，短时间内接触，根本无法分辨出眼前之人是机械族。

　　而如果将依依放入人群中，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有人察觉到异常，甚至直接放入精灵族中，除非高等级精灵使用精神力探查，否则也绝难发现族群中混入了一个“叛徒”。

　　不过机械族终归不是有机生命，即便以现如今的魔导科技，已经能够近乎完美地模仿其他种族特征，但在一些很难注意到的细节上，仍旧无法做到无懈可击。

　　最显著的一个“漏洞”，便是依依在一些强烈情绪的表达上，仍旧欠缺一点“火候”。

　　无论是愤怒、悲伤亦或者开心，依依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内心的真实想法，可却无法准确表达这种程度的深浅。

　　哪怕是莉莉这种熟人，有时候也很难分清楚依依脸上的笑容，究竟是浅尝辄止的表达愉悦，还是内心深处雀跃无比。

　　这是魔导科技也无法弥补的缺点，只有通过不断接触外物，更好融入这个社会，才能以更加活灵活现的表情或者其他方式，准确表现出内心情感的强烈程度。

　　而在此之前，莉莉虽然整日与依依呆在一起，也没有发觉少女身上有任何异常表现。

　　然而这个时候，当两人独处一室，周围也没有任何干扰，莉莉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依依身上，就渐渐开始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她的手指拘在一起，眼睑也微微有些下垂，目光略显游离不定，这些小动作如果出现在正常人身上，往往表达一种局促不安，或者犹豫不定的情绪。

　　而此刻发生在依依身上，可以说是从未有过的“进步”，证明依依能够做出比之前更加准确的表情，尤其还是并非刻意地无意举动，更加难能可贵。

　　可看她现在的表情，莉莉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心底莫名生出一丝不安。

　　看依依仍在纠结，似乎不知道从何说起，莉莉便主动开口道：“你刚刚说记忆出了问题……什么时候发现的？能确定原因吗？”

　　有了这种定向引导，依依表情果然轻松了许多，缓缓说道：“依依无法给予准确答案，只能猜测问题的起源，是从四天前的清晨开始。当时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就像是……”

　　依依看向墙角的桌面，“就像那个灯笼果，里面被人咬了一口，外表却仍旧光鲜亮丽，看上去还是一个完整的。”

　　莉莉目光闪动，心底却充满压抑。

　　如果没记错……这可能是她第一次从依依口中，听到一个并不准确的答案！

　　对于机械族而言，核心思维基本不会出现模棱两可的结果，因为一旦出现这样的问题，后果很有可能是直接导致机体解析程序出现矛盾，从而最终导致自毁。

　　再加上机械族的记忆，一直到报废前，都远超正常生灵，除非大脑结构出现了故障，否则也不会出现记忆模糊的现象。

　　通常来讲，跟机械族交谈，无论是生意还是其他方面，过程往往很快速，因为他们来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从来不会出现“或许”这种答案。

　　而在此之前，依依对问题的回答，可以简单分成两类，一类是“知道”，一类是“不知道”。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选项——尤其不会出现“可能知道”的情况。

　　所以一听到依依描述的问题，莉莉便瞬间紧张起来，绕着她转了两圈，轻轻扒拉了一下她的眼皮，接着又将手放在胸口位置感受了一番。

　　依依听话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嘴里缓缓说道：“我已经检查过许多次，身体机能并无问题，也没有任何一个部件老化损毁。”

　　“有没有可能……你已经出了问题，只不过这个问题，麻痹了你的自我感知？”莉莉检查了一阵没有结果，只能尝试着问道。

　　“给予否定——”

　　依依这次回答的极为迅速：“我可以确定，出现异常的只是记忆本身，而这种异常的来源……大概率与‘主脑’有关。”

　　“‘主脑’……”

　　一听到这个名字，莉莉就不由有些头疼，忧心道：“难道是大陆那边主脑出了问题，遭受了一定程度的损毁？”

　　如果真是这个原因，那眼下也没有任何解决办法，至少讨伐队短时间内是不会回到大陆的。

　　这次依依沉吟了一阵，才慢慢摇头道：“我和‘主脑’之间的关系是对等并行且紧密相连的，如果‘主脑’遭到损毁，我能够有强烈感应才对……现在出现的异常，并不符合‘剧烈’的特征，我可以确定，‘主脑’在那边仍正常运行。”

　　这下莉莉也有些茫然了，如果依依的感知没错，“主脑”在正常运转的前提下，又出了某个问题……怎么听上去有点自我矛盾？

　　“是我形容的不够准确，再次给予修正——”

　　依依睁大翠绿的眼睛，脸上带着一丝烦忧的表情：“这种记忆‘异常’是持续性状态，是由‘主脑’反馈而来的感觉，却又不会影响到正常运转和其他记忆。举一个更形象的例子，就好比你晚上睡觉蹬被子，因为天气寒冷，早起就有些着凉……”

　　“我、我才没有蹬被子的习惯！而且我现在好歹也是剑圣，身体素质哪有那么差……”不知想起了什么，莉莉脸色霎时微红，赶忙辩解道。

　　“只是一个例子，请明确侧重点。”

　　不知是不是错觉，莉莉感觉依依的眼神一瞬间好像有点嫌弃的味道：“假定你着凉了，症状却又不算严重，只是体温略高于平常，这时候你会感觉头脑有些昏沉，可除此之外，对日常行动造不成任何影响。”

　　莉莉迅速正色起来，沉思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就处于一种‘生病’的状态，这种病对‘主脑’造成了一些微不可察的持续性损伤，但又不影响‘主脑’的正常运行，并且无法自我检测出来，只能大致感受到？”

　　依依点头。

　　“以前有出现过类似的问题？”

　　“从未有过。”

　　“那……会不会是你的族人对‘主脑’更新换代，改良了某些部件？”莉莉又问道。

　　依依眼神终于有了一点变化，轻笑道：“‘主脑’其实是一种思维集合，连接了我和其他姊妹机，你可以认为是成千上万的机体的‘意识海’。虽然‘主脑’被创造出来的时候，的确具备实体，可在它启动的一瞬间——纠正，在我意识诞生的瞬间，‘主脑’就已经完成了升华。”

　　见莉莉还是有些不解，依依更仔细地讲解道：“用有机生命来类比，就像是‘灵魂’，在我们启动后，‘主脑’也完成了上传，可以彻底脱离旧有躯壳，生存在任何一架姊妹机中，不再拘泥于固有形态。

　　也正是这个原因，‘主脑’启动后，便不再需要修正调整，跟我同型号的姐妹们，可以通过生活、战斗等接触，自动进化。’”

　　莉莉脸色微红地点点头，这一番解释才彻底明白。

　　对于魔导技术，她确实一窍不通，哪怕跟索菲娅相处这么久，只要一看到那些繁复缭乱图纸，莉莉就觉得头晕眼花。

　　“这个问题你问我并不合适，总感觉索菲娅……”

　　“她已经很疲惫，我认为当前问题的优先级，要低于她的睡眠和休息。”莉莉摇摇头，顿了半秒，继续说道：“而且我不认为她能解决我身上的问题……毕竟‘主脑’的技术是目前机械族最尖端研究，暂时来说她还无法掌握。”

　　这就是说她睡醒了可能也无法从技术层面提供帮助……莉莉不由叹了口气，无奈地摊了摊手，“连咱们的小郡主都没法解决，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按理来说，依依一定经过了缜密计算和分析后，才选择最有可能解决问题的对象。

　　可眼下的麻烦，莉莉丝毫不认为自己有优于他人的地方……难道依依只是因为两人关系好，所以想要倾诉烦恼？

　　然而依依的回答，却打破了莉莉的猜测。

　　“不，经过缜密分析计算，我认为……这个问题与你有不小的关系。”

　　莉莉瞪起眼睛，一脸不可思议：“跟我……有关？”

　　“虽然我无法准确找到问题的根源，也就是记忆消失的原因，但在这段时间内，我将所有从诞生到现在苏既有的记忆，全部重组分析了一遍，最终发现了一些异常段……”

　　全部重组分析……莉莉光是听着都有些汗颜，不由在心里感慨机械族的功能果然无比强大，这要是换做其他种族，光是将从出生到现在如此冗长的记忆全部回忆一遍，都是不现实的，更遑谈进一步处理加工。

　　“所以……你发现的那些异常段，都是什么？”

　　莉莉下意识说出口，结果便看到依依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愣了半晌，莉莉才张大嘴巴，有些难以置信道：“不、不会都跟我有关吧？”

　　“大部分确实如此，除此之外，还有芙蕾雅和奥丽莎。”

　　莉莉言简意赅道：“不过你们都并非这些记忆的主体，或者说——并非我主要回忆的对象。你现在回忆一下，能不能记得是什么时候与我第一次见面？”

　　“这个……”

　　莉莉扬起柳眉，手指轻轻点在下巴上思索，片刻后有些不确定道：“好像是在利亚？当时利亚那场叛乱刚过，我在盖亚保护奥丽莎，然后……”

　　话说到一半，莉莉倏而愣住了。

　　等等——我当时为什么要去利亚？

　　因为奥丽莎？

　　奥丽莎又是为什么出现在利亚？

　　不对——

　　更根本的一个问题，我是怎么与奥丽莎相识的？

　　蓦然间，莉莉感觉自己像是遗忘掉了什么，可无论如何查找记忆，都无法找到任何异常。

　　依依将她的表情变化全部看在眼中，表情严肃道：“果然……你的记忆也出现了问题，小概率事件发生了……”

　　“小概率事件？”

　　“没错，在我的推测中，只有不到万分之一的可能，是某种强大力量扭曲了所有人的认知和记忆——是所有人，可以当成一种无差别攻击。

　　这种攻击，让你们无法察觉到自己的异常，甚至包括‘主脑’在内……不过因为‘主脑’的特殊性，所以我能感受到些微的变化。

　　原本我只将其当成理论存在的可能，却没想到……竟然真的发生了。”

　　一股寒意骤然流遍全身，莉莉瞳孔猛缩了一下，她很清楚依依刚才说的内容是如何不可思议——

　　如果真有某种力量，能够悄无声息改变所有人的认知。

　　那这个力量的来源，该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难道是……第二神使瑟拉斯？！”莉莉猛然想到一种可能，因为那位命运神使也曾做过类似的事情。

　　却被依依马上否定。

　　“根据之前的战斗分析，瑟拉斯的力量，应该处于至圣巅峰，尚且达不到更高层的境界，他根本无法做到这种程度。”

　　“更高层得境界……”莉莉沉吟两秒，随即愕然道：“你是说神明？！”

　　“这个……暂时我也无法确定，而且我认为追溯‘攻击’来源，并不是当下最紧要的任务。”

　　依依晃动脑袋，在莉莉身旁坐下，一字一句道：“不论是谁造成的影响，对于我们现在都已经变成了既定事实，暂时也无力改变，所以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这股力量究竟造成了什么后果，或者说——我们到底忘了什么？”

　　莉莉神情微动：“你已经有眉目了？”

　　“之前没有，不过从你这确定小概率事件发生后，确实想到了一些东西。”

　　莉莉语气稍顿，接着缓缓说道：“所有遗漏的部分，似乎……都与某个人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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