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二七章 乌托邦的陨落(十六)
滚烫的温泉池水汽缭绕,看上去就如同一场梦境。
樵山仍沉浸在巨大的狂喜之中,冷不丁突然听到这句话,神情瞬间有些茫然。
时间不多了?
难道祂还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吗?
樵山有些想不通,按照眼前这位先前的自述,祂目前是一种类似灵体的状态,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距离终焉之战结束,已经过去数百年,这几位先祖早已进阶神位,甚至开始追寻永生不灭。
这样的神仙人物,恐怕能够再活不知多少岁月,又为什么要感慨时间不够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隔着朦胧的水汽,樵山感觉壮汉的眼眸深处,似乎涌现出一抹淡淡的悲伤。
这种悲伤却不是因为生老病死将至的不舍,而是一种……失望与悲愤的混合体。
樵山目光恍惚了一下,倏而想到先前的一句话。
——他们五个人中,出了一个叛徒。
山丘之王口中的“叛徒”,就是那位人王。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够对五神造成威胁,便只有祂们自己。
樵山愣住了,他又想到了更多。
希留刚刚一直在讲述一个事实——流传于后世,五神之间坚不可摧的同盟,也就仅仅只是一个传说,实际上各怀鬼胎,只是因为共通的利益,所以才不得不选择联手。
至于这些传说故事,自然是有着后人的美化。
难道……无尽岁月的同盟关系,就要在终焉之战结束后的几百年,渐渐破裂了?
樵山突然颤了一下,有些不寒而栗。
即便是滚烫的温泉,依旧无法驱散涌上心头的那一丝寒意。
还是那句话,能够对五神造成影响的,只有五神自己。
自家的老祖宗所说的“时间不多了”,更准确一点,指的就是“时日无多”。
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那位人王做了什么事情,彻底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五神关系破裂,甚至于让山丘之王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
这种“背叛”,难道与乌托邦眼下的灾难有关?
壮汉刚刚承认了这件事与自己有关,但作为矮人族的一员,即便对五神没有太多信仰,但血脉之中的亲近,还是让樵山本能希望这件事的背后是狄叶忒主使,其他四人则被蒙在鼓里。
“您遇到了什么麻烦?有什么是我能够做的?”
樵山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但又觉得这种可能性太低,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自己不过是一个随处可见、毫无特殊之处的普通人,又何德何能可以得到老祖宗的青睐?
不过不论最终原因如何,樵山都决定尽一份力帮助眼前这位,那令人叹为观止的锻造技艺并不是主要原因,最重要一点,还是樵山在这逃难的路上,见过了太多悲剧,却毫无办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威尔和诸位统领身上。
可是高文统领似乎已经陨落,其他统领也下落不明,樵山不相信乌托邦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连本该呆在北方的高文统领都南下,其他几人会无动于衷。
唯一的可能,便是所有统领都出了意外。
所以樵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威尔身上,这个来自神迹之地的商人,可能会成为乌托邦最后的拯救者。
没有实力的时候,只能尽可能自保,不去给威尔添乱,哪还有贡献几分力量的奢望。
然而现在,希留的出现,让樵山低落的心情,再次看到一丝曙光,似乎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也能为整个大局贡献一份力量。
樵山从头到尾都不认为自己可以改变什么局面,连高文统领这样的神仙人物,都死在青林堡那些诡异的红色血肉之下,自己又能做到什么呢?
可传说中的先辈出现在自己面前,就一定对自己有所希冀。
这样一来,即便只是一个普通人,在神灵的帮助下,或许也能做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樵山今年已经五十多岁,这些年一直形单孤影,没有娶妻生子,将所有精力与热忱,全部贡献给了自己喜爱的事业。
所以对于这场灾难,他没有亲人死去,因而也不会有太多悲伤。
这场灾难对他的影响,似乎也仅止于此,只要人活着,灾难总有结束的一天,到时候在一个全新的地方展开全新的生活,似乎也很容易。
但在乌托邦,还有更多人无法像他这样,身后或许有着庞大的家庭,面对这场不知天灾还是人为的灾难,根本逃无可逃。
感情的束缚,让他们无法离开这片土地,哪怕有逃走的机会,或许最终也会绝望的赴死。
逃离村庄的时候,其实本该有更多人活下来,然而许多人却选择了留下,与家人呆在一起。
村东的贝利,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户,是樵山十几年的老朋友了,虽然已经过了五十岁,但身强体壮远胜于许多年轻人,至今仍能与数倍于自己体重的巨熊搏斗。
在疯狂的精灵冲进村落的时候,他家离深山最近,本该是最有机会逃走的人,然而因为小儿子仍在村中学塾、妻子和女儿在布行游逛的缘故,老猎户最终拒绝了樵山的请求,提着那把使用了大半辈子的长矛,毅然决然的走回村中。
樵山再没有见到过他。
像那样厉害的猎户,在强大的精灵卫队面前,也不过是螳臂当车,樵山能看明白,贝利肯定也知道自己是去送死。
然而他还是选择了直面死亡。
年幼时父母便已经离世,从部落出来以后,樵山一直都是孤身一人,体会不到这种家人之间的羁绊,却清楚记得贝利与自己诀别时,眼中的那一抹悲伤与坚定。
那是一种凌驾于死亡之上的力量,不会被任何东西所击倒。
樵山思索了很长时间,依旧没能想明白,一个普通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呢?
遇到威尔,樵山一直认为是自己这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之一,如果没有他,自己绝对无法活着从那座吃人的城市中出来。
而在威尔身上,樵山最初感受的是一种淡漠,就像是对所有事情都处于绝对的旁观角度。
但很快,樵山就知道自己看错了,威尔并不是一个冷血的人,事实恰恰想法,他对自己这些素昧平生的普通人,抱有某种极大的责任感。
为了这种看似无聊的信念,威尔敢于面对那些恐怖的敌人,毫不畏惧,勇往直前。
明明乌托邦的灾难,与他这个外乡人,根本没什么关系。
威尔与贝利,明明两个身份天差地别,樵山却从他们身上感受到某种相似的力量。
现在樵山猜到了,这是一种名为“信念”的力量,无论是对家人的亲情,还是对世界的博爱,都在这种力量的范畴内。
樵山有些羡慕他们,无关乎实力强弱,身份高低,只因为自己活了这么多年,除了打铁之外,似乎再没有其他能够让他为之动容的事情。
然而在亲身经历了这么一场灾难后,樵山心中隐隐升起一团火,最初时只是一条微不可查的小火苗,但随着时间流逝,狼狈逃窜的一幕幕经历过后,这团火越烧越旺,甚至就要让心脏跳出胸腔。
“我想做点什么。”
樵山从温泉中站起来,手中仅仅握着那把崭新而又沉重的铁锤,明明空无一物的肩膀,却像是落了什么重量。
他走到似有些意外神情的壮汉身边,目光肃然,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前辈,如果您有需要我的地方,无论要做什么,只要对乌托邦有利,哪怕最终付出生命,我也义不容辞。”
壮汉缓缓正过脸,饶有兴趣的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笑道:“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觉悟了?”
樵山神色凛然,回道:“我打了一辈子铁,几乎将所有精力全部放在自己热爱的事业上面,然而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我想为这个国家,为这个国家的人民,做点什么。”
樵山突然有些脸红,刚刚心里想到了什么,就一下子全部说出来,直到此刻才回过神,不由有些羞赧。
壮汉认真看着他,眼中尽是欣赏之色。
“不错,一个普通人能有这样的觉悟,我很惊讶,也很欣慰。难道这就是乌托邦的魅力吗?”
最后一句虽然是问句,但更像一种自问。
然后便是一阵沉默。
壮汉说完最后一句话,就陷入了某种沉思,樵山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能静静等着。
半晌,壮汉突然长叹一声,然后问了一个与之前谈话毫无关系的问题。
“现在的乌托邦,一共有多少把秘剑?”
樵山愣了一下,略一沉思后,尴尬地摇头道:“这个晚辈实在是不知……乌托邦太大了,我只是南方的铁匠,对很多地方都不了解。”
顿了顿,樵山神情微暗,情绪突然有些低落:“不过总数应该不会太多,秘剑的锻造工艺,早在许多年前便已失传,晚辈年轻时曾经想要有过打造出一把秘剑的志向,结果寻遍名师,也没能找到正确的方……”
说到一半,樵山突然愣住,然后瞪大眼睛。
自己面前的,可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工匠!
那些传说中的神器,基本都是出自这位老祖宗之手。
比起那些赫赫有名的神器,秘剑根本算不了什么。
想到这里,樵山本就澎湃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更激动。
只不过随即他又有些犹豫。
打造秘剑的方法固然具有吸引力,但自己已经下定决心要为乌托邦做点什么,九死一生的可能性太大,就算这位老祖宗愿意将锻造的方法传授于自己,恐怕过不了多久也会再次失传。
将传说中的技艺传承下去,与为了更多人不再受到苦难的大义,让樵山陷入深深的纠结之中。
“我可以教给你完整的锻造之法,甚至还能送你一条现在大陆绝迹的‘火灵’,前提是你要活着将这些知识传递下去。”
对方的声音很轻,落在樵山耳中,却像是一记记重锤,让他差点无法呼吸。
火灵、秘剑的锻造方法……这些东西对于一位将大半生精力贡献给此行的铁匠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樵山痛苦的闭上眼睛,攥在一起的双手微微颤抖。
许久,他睁开眼睛,眼中露出一丝不舍,但还是坚定的摇头道:“虽然这件事的诱惑很大,但晚辈还是希望您能先说说要我做什么,如果是随时可能死掉的事情,还是不要明珠暗投了。”
壮汉笑道:“如果你选择接受我的传承,就有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至于乌托邦……你就不要管了,远走他乡,无论是西边的蛮荒之地,还是东边的神迹之地,终归比这里安全许多。”
樵山坚定地摇了摇头,按住剧烈跳动的胸口,艰难开口道:“还是算了,如果您想要找一位技艺传承者,还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或许二十年前,我会毫不犹豫接受您的邀请,但现在……我只是一个没了雄心壮志的‘老人’,只希望能够为乌托邦做点什么。”
壮汉沉默了一阵,目光中似乎隐有愠怒,摇头道:“你让我很失望。”
樵山面露苦涩,向他深鞠一躬:“对不起。”
然而就在他抬头的瞬间,眼前倏而闪过一道黑影,还不等反应过来,不计取数的信息流,如同海啸般冲进他的大脑。
樵山的意识根本承受不住如此猛烈的信息流,就在即将晕厥的那一刻,突然又有一股温暖的气息,将那些狂暴的信息约束起来。
过了许久,樵山才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
红日在当头,青山依旧在。
只是那片怪树林,以及热气蒸腾的温泉,还有滚烫的岩浆,全部消失不见。
放眼望去,视野尽头,是一座炊烟袅袅的小村落。
用了几十秒,樵山才确认自己回到了之前与众人分别的地方。
“前辈?”
樵山朝周围喊了一声,除了鸟叫,自然没有回应。
“一场梦吗……”
樵山嘴角露出苦笑,一低头,目光却落在那把崭新的锤子上。
再次怔住。
过了不知多久。
樵山起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突然多出的一些记忆,已经告诉他——该去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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