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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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泉跪在榻边,把李剑霆要入口的药都亲尝了。
李剑霆面色苍白, 鬓边皆是冷汗, 躺在榻上犹自发着抖。她盖着被,却像是被压住了, 喉间随着急促的喘息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殿内的太医不敢乱,隔着垂帷替李剑霆一遍遍诊脉, 时不时地擦拭着汗水, 对身边的人复述药方。
孔湫曾经跟着海良宜面对过两次这般情形, 但这是他独当一面后的第一次。他藏在袖中的手都是汗, 汗都淌到了眼睛里也不敢眨眼。
如果储君薨了。
孔湫根本不敢往下想,他费力地闭上双眼, 想起官沟案那场大雨,海良宜是做了何等决心才能说出那样的话。
老师。
孔湫忍不住地咬紧牙关。
若是老师还在就好了,他此刻连话都说不出来, 听着储君断续的声音, 甚至生出了强烈的无力感。
李剑霆的汤药灌下去, 眼珠还在转动, 她像是被梦魇镇住了。风泉跪了整整一天,他在左右宫娥都退下的空隙里壮着胆子抚开李剑霆的湿发, 看着李剑霆神情变幻。
这场博弈祸及殃鱼, 不论储君能不能活下来,殿内伺候储君的宫娥太监都活不了。
风泉在这情急间要找到自己的生路,他的事情还没有做完,李剑霆万万不能死。
“殿下”风泉悄声喊着李剑霆, 因为凑得太近,所以看见了李剑霆耳垂上细小的洞眼。他心一横,说道“殿下从秦楼楚馆中挣扎而出,与那九五之尊不过是咫尺之遥,此刻泄气便会功亏一篑殿下”
李剑霆似是听不见,十指紧攥着被褥。她躺在这锦绣荣华里,心却仍旧被困在天底下最污浊不堪的勾栏院里。
李剑霆喉间残存着哽咽,那是被殴打时的求饶。
老天捉弄她,给了她这样的身份,却让她生为了女孩儿。那些叮当作响的耳坠都混杂在桌椅的翻倒声里,她无数次跌在其中,被拖着头发拽到浑臭的男人身前。
香芸是个好妈妈,懂得物尽其用。
灵婷是香芸收养的女孩儿,但她不特殊,香芸收养的孩子太多了。香芸会拈起他们的下巴,仔细地端详,以此决定他们的去路。
灵婷生得好看,可是她不讨喜。香芸端详着她,发觉她这双眼睛出奇的讨人嫌。
!“瞧着怪漂亮,但也忒凶了,”香芸磕着烟枪,“这双眼不如搞瞎了好,那样雾蒙蒙的,才能叫爷们生出怜惜。”
灵婷又瘦又小,香芸给她饭吃,没有真的搞瞎她的眼睛,因此灵婷对香芸很是感激。她每日在香芸坊看着男人进出,伺候堂子里的姐儿们。她没有固定的主子,成日赤脚跑在廊子里,给姐儿们端茶倒水,看着她们敷粉擦香。
女儿家真好闻。
灵婷跪在门边,撑着氍毹,小狗似的偷偷嗅着里边的香。她看着那些丰腴的酮体披上绫罗绸缎,看着那些纤纤玉指扶戴着金玉手镯,再听着那些姐儿们莺声燕语,对女儿家的世界生出无限向往。
香芸兜着云霞般的披肩,扶风弱柳似的停在灵婷身边。她吃过酒,面上浮着薄光,痴痴地笑了几声,弯腰来捧起灵婷的脸,说“狗儿妈妈给你戴耳坠。”
那金线坠着明珠,沿着灵婷的耳廓凉凉地滑下去,最终掉在了氍毹上。灵婷怔怔地看着香芸,香芸已经抬起身,边笑边往走。
“妈妈今日有大客呢,”里边的姐儿把朱钗丢进匣子里,不胜酒力般的说,“离北王的二公子哪。”
里间响起一片咯咯的笑声。
灵婷不知道离北王是谁,也不知道二公子是谁。她小心地拾起金线明珠坠,悄悄攥进了手里。
晚上堂子里要上酒水,灵婷跟着丫鬟里进去,看见楚王横斜在榻上,醉得胡言乱语。几个世家公子作陪,可是香
芸都不理会,她矜持地坐在一个人的椅子边,端庄得像是大家闺秀。
萧驰野穿着鸦青常服,这身打扮压不住他的佻达。他似是也吃了酒,搭着椅,跟边上的公子哥玩骰子。
灵婷候在边上给贵人倒酒,倒了半宿,席间醉成一片。李建恒拉着香芸频频劝酒,萧驰野像是玩尽兴了,却始终没碰过席间的姐儿。
李建恒喷着浑浊的酒气,给香芸指着萧驰野,说“这是我我的兄弟离北王、王的儿子上过战”他打了个酒嗝,嘻嘻笑起来,“策安是真真家伙。”
萧驰野哈哈大笑,他垂下长指,把骰子丢进金樽里,带着不以为然的散漫,说“战场浑臭,哪有这温柔乡舒服二公子要在这儿醉生梦死。”
李建恒把香芸推过去,萧驰野手滑,接住了金樽,香芸便落在了别人怀里。他们酒吃到吐,歇下时席间满是狼藉。
!灵婷在那呼噜声里想起自己掌心还攥着金线耳坠,她看见里间露着角明镜,便踮起了脚,对着明镜悄悄把耳坠比划在耳垂上。
明珠摇晃在细碎的发间,透出绮丽的光芒。
真好看啊。
灵婷这般想着,忽然听到了酒水打翻的声音,吓得她匆忙收手,在窥探中发现那离北来的二公子还醒着。
萧驰野谁也没看,他明明身处在这眼花缭乱的繁华里,却带着点距离。他既不进去,也不要姐儿陪。他的手臂仍旧搭着椅,眉间凌厉,眼神清醒,透过打开的窗,望着离北的方向。
灵婷退到门外,把沾着汗水的金线耳坠擦干净,贴身收了起来,揣着它睡觉。后来没过多久,香芸就想起自己丢掉的金线耳坠。
香芸把灵婷召到跟前,在对镜梳妆的时候扭过身,忽地笑起来,说“十二了呢。”
李剑霆把喉间的汤药尽数呕了出来,殿内的宫娥端来干净的热水,风泉淘洗巾帕,替李剑霆擦拭。李剑霆半醒着,眼前昏花,她感受着热巾帕擦过鬓边,水珠像泪一般的下淌。
储君不戴耳坠,但是灵婷戴。
“家畜”李剑霆齿间逸着痛苦的声音。
家畜
灵婷戴着耳坠,那漂亮的金线流淌在她的眼泪里。她挣扎着想要挣脱,却次次都被拖了回去。她哭喊着,被摁着头,撞得额前青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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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过我。
灵婷呜咽着,抬起的脸上满是汗泪。她盯着紧闭的门,企图在那里找到一线生机。
“妈妈”灵婷失声喊道,“绕了我”
回答她的只有巴掌声。
家畜
李剑霆颤抖的十指攥得被褥发皱,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在那没尽头的哭喊里认清了自己是谁。
她就是个家畜,从生下来那一刻就沦为了祭品,被抛弃在这世间最肮脏的地方,最终卡在逼仄的窄间里,透过缝隙,发觉过去看见的都是假象,那些女儿没有一个逃离过这种命运,她们都是都是任人宰割的家畜。
灵婷抬起手,用断掉的指甲抠着那缝隙。
怎么就生成了女孩儿呢
这具身体令人作呕
灵婷疯了一般地扒着那缝隙,在血淋淋的痕迹里朝着外边用力地咆哮“妈妈”她恨道,“杀了我”
如果让她活着。
如果!让她像人一样活着。
“我”灵婷抵着额,对地上的耳坠又哭又笑。
她就杀了自己,剥开这层皮肉,摒弃女孩儿的一切,去争抢,去撕咬,去讨要回她应得的东西
只要给她一个机会。
“殿下”
风泉看李剑霆再度呕吐起来,不禁抬高声音。
外间的太医已经站起了身,孔湫的心都凉了,他仓皇地向后退了几步,被岑愈扶住了。
“若是”孔湫难以启齿。
门帘“唰”地掀了起来,薛修卓呼吸尚未平复,他听见了里间的动静,明白孔湫没说完的话是什么。然而他不是能够妙手回春的大夫,对此也无能为力。
殿内气氛凝重,朝臣们连大气都不敢出。宫娥端着药进出,风泉给李剑霆不断地喂着药。李剑霆喃喃自语,风泉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能跪着身伏下头,贴近李剑霆的嘴唇。
“功亏”李剑霆唇瓣翕动,“一篑。”
风泉的眼睛在昏暗的垂帷间被汗水浸湿,他掩住口,轻声说“殿下乃是世间真凰,只要咬住这口气,必能逢凶化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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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剑霆急促的呼吸断续,她像是终于听见了风泉在说什么,喉间的呜咽逐渐平息。汤药尽数灌了下去,再从口鼻间呛出来,宫娥慌得伏地直哭,风泉谁也不理,就守在榻边再给储君灌进去。
还守在牢房的梁?y山心急如焚,把一壶茶吃完了,站在外边等着消息。头顶星辰璀璨,他顾不得欣赏大院月色,听到院外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这是干什么”梁?y山看着八大营进来,不禁走了两步。
为首的男人举起腰牌,说“那刑部票子上明明白白地说着捉拿潘祥杰,你们却敢假公济私。咱们总督是奉太后懿旨前去督办案务的,还不快快放人”
梁?y山知道此刻才是关键,放走了韩丞,潘祥杰和潘蔺也留不住。他一咬牙,挺胸抬头,说“我奉储君及元辅之命在此审查韩丞,没有储君及元辅的票子,绝不放人”
那男人迫近几步说“储君如今的天下之主乃是太后”
梁?y山悚然而视,看八大营来势汹汹,他后退着说“ 你们还想干什么”
“阒都混入了中博细作,我们封锁城门,”那男人把腰牌挂回腰侧,“自然要仔细查一查,搜院”
八大营都带着刀,这个“!“搜”显然不是字面上这么简单。梁?y山在顷刻间就明白了,丹城案逼得太紧,太后狗急跳墙,已经容不下他们这些人了。
“我乃乃是朝廷命官”梁?y山在刀锋前节节后退。
受理此案的三部官员跟着后退,他们皆是文官,哪里受得住这般威逼。咸德年间南林猎场的旧梦袭上心头,官员们已经预感到风雨欲来。
“大帅尚在阒都,你们就敢这样目无王法,”梁?y山已经退到了牢房门口,诈道,“启东亲兵还不出列”
门口的八大营当即拔刀,他们惊疑不定地环视周遭。戚竹音的亲兵上过战场,还有数千启东守备军守在城外。他们今夜只是想要趁着储君病危来搏个先机,以中博细作为借口杀掉这些朝臣,等到天亮以后,就是启东守备军入城也无力回天了。
梁?y山趁机退进牢内,把那锁链从里拴紧。他张开双臂,挤着背后的官员们,大家慌不迭地向内奔逃。
八大营的刀绞进了锁链里,把门推得“当啷”作响。
男人隔着门狞笑道“狗官以为锁着门就能高枕无忧了吗点火”
最内侧的潘祥杰慌忙道“住手不要放火,不要放火指挥使还在这里,你们不能一把火全烧了”
梁?y山举起油灯,接道“烧死他们两个贪官污吏活该但是火光势必会引起城外的守备军注意,到时候守备军攻城进来,杀的就是你们这群乱党”
外边的男人从空隙间抽回刀,脸上阴晴不定,太后确实下过不要惊动城外启东守备军的命令。储君危在旦夕,他算算时候,都这会儿了,宫内还没有消息传出,储君多半已经凉透了,便放下心来,脸色稍霁。
“梁大人,”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示意后边的队伍绕行,“你如今在户部办差,成日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流进流出,却还住在个破院里,何必呢不如趁此机会弃暗投明,往后有的是锦绣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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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程。”
梁?y山胸口怦怦直跳,他乐得跟对方拖延时间,便道“我就那么点俸禄,待在破院里很知足。”
“背靠大树才好乘凉哪,”这男人是韩丞的亲信,踱着步,不慌不忙地说,“这外头风起云涌,阒都的安稳日子还有多少尽早跟个好主子,以后才能继续为朝廷效力。”
“大家道不相同,我们效忠的是天子,是大周,是李氏江山,若是换成了其他人,那不就!颠覆纲常乱了套吗”梁?y山手上的油灯已经快要燃尽了,他说,“我也想劝你放下屠刀,此刻醒悟为时不晚,等到储君登基,还能记你一份功劳。”
男人轻“啧”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你就陪储君走一段吧。”
他话音方落,梁?y山就听见墙壁上的小铁窗被撞开,八大营往内丢入了冒着烟的草兜子,狱内霎时间烟雾缭绕,呛得官员们掩袖咳嗽,两眼直冒泪花。
潘祥杰越发笃定太后要杀他,戴着镣铐扶着栏杆,在咳嗽声里呼喊着“崇深、崇深快开、咳、开门”
韩丞也被惊醒,他打翻桌上的茶壶,把袖子浇湿了,掩住口鼻。
梁?y山被呛得站不稳,后边的官员撞倒了桌椅,大家在狱内踉跄,仅仅憋了片刻,就踩着桌椅去扒铁窗,想要呼吸。他们一冒头,外边等候的八大营士兵推刀就捅。
“你是官沟案里受到提拔的胥吏,”男人说,“当时下来协办户部的锦衣卫就是沈泽川,这么看来,你是中博放在阒都最大的细作。潘侍郎请你查案,你跟薛延清私底下对账本动手脚,构陷潘侍郎入狱,就是想要搞浑阒都的水吧”
梁?y山确实是受沈泽川提拔,但他跟中博没有任何瓜葛,不论是出任厥西还是河州,都是公事公办,跟沈泽川连封信都没有通过,此刻听着对方这般说,当即斥道“污蔑”
这烟雾着实要人命,潘祥杰已经开始砸门,在咳嗽中央求着“崇深、深快开开门”
不仅是潘祥杰受不了了,梁?y山身边的官员们都受不了了。大家被逼入死路,在这里进退维谷,若是再不见转机,就要活活憋死了。
几个狱卒扯着锁链,梁?y山阻拦不及,看那狱门大开,身边的人争先恐后地往外跑。他被撞得跌跌撞撞,还没来得及呼喊,就听跑出去的官员惨叫声起,被八大营当场斩首。
“疯了”梁?y山撑着墙壁,掩面道,“你们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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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说着,背上猛地一重,被人从后踹翻在地。
韩丞朝梁?y山啐了一口,重新掩着口鼻,闷声说“今夜清的正是你们这些蚁附蜂屯的乱党”
院内才冒新芽的树枝簌簌作响,风把散落在地上的账本刮得纸页乱飞。韩丞的乌靴踏断了笔,踢开边上的尸体,在烟味和血腥味里拍着袍子上沾染的灰尘。
梁?y山被架了出来,刀都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的乌纱帽早就掉了,这会儿头发凌乱,喘着粗气,说“太后杀了储君,这天下也不是她的你们这臣贼子,坏我李氏江山百年基业”
他悲从中来,一时间竟然说不下去。
梁?y山原以为今日必死无疑,谁知那风里忽然传出疾哨声,接着天际的日光乍涌,阒都王宫的琉璃金瓦当即闪烁起来。戚竹音策马疾驰,仰蹄破开院门,在勒马时举起牌子。
“我奉储君之命,”她在马匹落蹄时盯着韩丞,“特来督办都军搜城。”
韩丞不信,他勉强笑道“储君危在旦夕,哪里还能命令大帅办差我知道大帅救人心切,可万万不要假传储君的命令。”
戚竹音从袖间拿出调令,扔进韩丞怀里,说“储君批的票子,你认不认得”
韩丞看那票子上的朱笔笔迹歪斜,显然是有人握着储君的手批下来的调令。他静了半晌,脑子里飞快地转着阒都情势。城
门已经被封锁,八大营还有两万兵力,戚竹音轻装入都,外边只有两千随行守备军。
若是此刻动手,他们还有胜算。
“我临行前,”戚竹音俯身,五珠滑溜地荡在空中,她说,“特地嘱咐家中老父,要是半月未归,即可派人来接我。”
韩丞指尖攥紧调令,看着戚竹音的眼睛,说“大帅在南林猎场也曾讲过同样的话。”
“脑袋不是我自个儿的,”戚竹音笑起来,“总要上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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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当年力排众难让大帅得偿所愿,”韩丞皮笑肉不笑,把调令塞进袖中,“谁承想是这般结局罢了。”
梁?y山跌在地上,把自己的乌纱帽抱起来,冲戚竹音行礼,道“多亏大帅早有远见,否则今日只怕要血流成河了”
戚竹音没吭声,她看着韩丞后退,直到八大营跟着退了出去,才挪开压在诛鸠上的手。
她哪有什么远见,不过是吓唬韩丞的。
戚竹音心下微沉,两万都军确实棘手,太后今夜敢如此行事,也是料定他们投鼠忌器,不敢拿李剑霆这条命赌。
李剑霆的呼吸已经平稳,她殿内的所有太监宫娥都被捉拿下狱。储君中毒绝非小事,薛修卓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太后,宫内是他鞭长莫及的地方。
孔湫在殿外说“这些宦官皆是斗筲之辈,若是在主子跟前受了气,又经人教唆,就敢谋取天子之!之命。此事须得严查,待他们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再从重处罚”
孔湫以前主理刑部,跟潘如贵等阉党很是不睦,又受海良宜的影响,对内宦憎恶到了极致。此刻把手中的酽茶饮完,对薛修卓说“丹城案既然人赃并获,待田地丈量完,就对六部按刑裁汰,看看究竟有多少人牵扯其中”
薛修卓精神一振,明白孔湫这是要跟世家彻底清算,便颔首称是。
侧旁的岑愈似有话说,但到底没在此刻说出来。
阒都一场仗刚才落幕,远在端州的沈泽川就收到了消息。
今日艳阳高照,丁桃跟历熊坐在廊子底下比赛,把那啃干净的果核往水洼里扔。费盛端着药腾不出手,乔天涯直接拧起他们两个人的后领。
丁桃抱头,说“我们马上捡”
“我坐这看了半天,”乔天涯弹他,“十七八了吧桃儿我怎么看着你还要吃奶”
丁桃嘴里还有果皮,涩得他直皱眉,理直气壮地说“你们不叫我办差啊,我只能坐这儿嗑瓜子。”
“磕瓜子。”历熊接道。
乔天涯一人赏了一脚,勒令他们赶紧去捡果核。他站在檐下看着,边上凑来个近卫说了些什么,他回头看沈泽川正在喝药,姚温玉在说话,便对近卫点了头,示意放行。
不到片刻,颜何如就欢欢喜喜地进来了。他日日衣裳都不重样,但必须绣着元宝和铜钱,闪亮亮的,经过庭院时像只昂首阔步的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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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使好,恭喜高升呀。”颜何如上阶前兜着自己的金算盘,探头往里瞧了瞧,小声说,“府君近来可好”
费盛恰好端着空碗出来,冷眼瞧着颜何如,说“进去见见不就知道了快点,府君等着呢。”
颜何如的酒窝旋露出来,他边上阶边说“见是当然得见,我一日不见府君就想得很。”他冲费盛笑了笑,仰身隔着距离,从费盛边上过去,“嗖”地钻了进去。
“府君”颜何如亲切地喊道,“我可是盼着”
沈泽川眼神似有冷色,临窗瞧着他,生生让他把话咽了回去。颜何如悄悄缩起脚,害怕道“府君好”
姚温玉坐在案侧吃茶,闻言也没看他。
沈泽川微抬折扇,说“坐。”
颜何如哪敢真坐,他今日就是来请罪的,当下拉了拉椅子,殷切地
示意沈泽川先坐。
! 此刻天正晌午,不知名的鸟蹲在枝丫间有一声没一声地叫。外边热起来就有些燥,是该睡觉的时候。沈泽川没理会颜何如的讨好,站在窗边逆了些光。薄风贴着面颊过,玛瑙珠子似有似无地摇晃,像是春光里荡起的波澜。
颜何如没觉出半点好看,他只看到府君眼神可怖,不开口压得他快站不稳了。
沈泽川这人吧。
颜何如努力跑神,腹诽着。
对他一旦生出了畏惧,就会觉得这美色都是刀子,越看越怕奇怪得很
“听闻阒都在查丹城田,”沈泽川指腹挨着折扇,“你听着什么消息没有”
颜何如早有准备,知道府君这是等着他自己交代,便立刻交代起来“知道哪,哪敢不知道。府君,那八城粮仓都是糊弄人的,里边的粮食早让我给卖了,卖给洛山卖给樊州,土匪们都爱买。”他说到这里,乖乖地停顿一瞬,像是不知道似的,“蔡域没跟您讲这事啊”
蔡域当然没讲,蔡域就是在茶州替颜何如做苦力的,哪知道自己每年经手的粮食都是从哪里来的颜何如连风声都没跟他透,每次都以河州粮仓搪塞过去。蔡域只想要钱,根本不会深究。
凡事推到死人身上总没错嘛
颜何如弯着眼。
他沈兰舟就是有通天的能耐,也没办法让蔡域起死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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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也是我的疏忽,忘了给您提个醒,”颜何如装模作样地说,“罚我吧府君,我以为这事儿没什么打紧的。”
他这么说,猛地一听确实没错,反正他们在东边做生意,以后又不搞粮食倒卖,以前的事就翻页。可是深究一下就说不通了,沈泽川在中博压的就是他提起来的粮价,八城流民逃到中博境内,沈泽川得估量着八城存余才能跟人打擂台。
沈泽川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他转回头,继续看着窗外,说“你挪空了八城粮仓,今年的民田问题解决不了,八城连同阒都就只能朝厥西、河州及槐州征调粮食,是你拿着他们的命脉啊。”
颜何如听这意思还在夸他,但他不敢贸然回应,因为沈泽川委实狡猾,指不定在哪儿等着他掉坑里呢。他说“我跟着府君洗心革面,不做那生意了,他们早把我忘了。”
“你过去在厥西能瞒过江青山拿到粮食,跟八城情况不同,靠的是奚鸿轩。”窗沿上落下只虫,沈泽川看着它在自己的折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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