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来自咸阳
追上来的犬戎人最初时将对方当作了自己人,但渐渐近了之后,发现情形有些不对,便开始放慢马速。
他们的猎犬极通人性,也同样放慢速度,远远地狂吠起来。
方信抬头看了看左右,那个与他说话的年轻人神情很自然,此时挥了挥手。
众人当中一个身材稍瘦的迈步向前,绰弓便射,嗡的一声,一个犬戎人应声栽倒。
那些犬戎人惊怒交加,他们同样取弓要射,但是骑弓与步弓不一样,骑弓追求的是射速,故此多用短弓、软弓,而步弓则是长弓。此时众人还在犬戎人射击范围之外,他们想要真正射中,就必须再催马前行,接近于三十岁内。
犬戎人显然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应当接近。
那名射手却没有片刻停顿,他又取出一枝箭,搭上弦,铮的一声弦鸣,犬戎人哪怕已经有了准备,也又摔下一人来。
这次犬戎人已经胆寒了。
“射雕儿,射雕儿!”
他们大喊着拨转马头,在犬戎人当中,任何一位射雕儿都是了不起的勇士,他们没有把握的情形之下,实在不敢再来捋虎须。
但拨转马头之后,犬戎人一愣。
在他们身后,同样出现了人影。
不多,不过是六骑,缓缓向他们逼来。
犬戎人一时进退维谷,没等他们做出选择,方信又听到自己身边的那个年轻人下令:“上马!”
除了那年轻人自己,还有一名壮男子之外,其余人都上了马,包括那手长脚长的家伙也在内。而且那手长脚长的家伙从马上抡起了一样少见的兵刃,至少方信就从来没有看到过。
这是一柄长柄大刀,看样子极重。
见方信向自己望来,手长脚长的家伙咧嘴笑了笑,然后呼的一声,纵马冲了出去。
别人还在等命令,他倒是抢先冲出去了。
那名神射手此时也放下长弓,一手一柄弧形弯刀,催马猛追上去。
此时犬戎人终于做出反应,他们来处那边只有六人,相对较少,故此他们向着那边狂奔而去。
那六人迎着犬戎人而来,轰的一声响,七八名犬戎人当中,顿时有四人翻身落马,那六人中也有一人下马。只不过看模样,犬戎人不是死就是重伤,摔下的秦人则翻了两个跟头又爬了起来。
此时手长脚长之人已经纵马追上一名犬戎人,泼啦一声响,方信就见他手中长刀闪过,那犬戎人与所乘马一起,竟然被这一刀便斩成了两片!
剩余的三名犬戎人回身要射,却被秦人闪过,转眼之间,他们就尽数被斩落下马。
方信看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之后,这才回过神来,转向身边的那年轻人:“阁下……阁下何人?”
那年轻人,自然是赵和。
赵和微看着此人,这人掳模样,应当是三十岁左右,虽然瘦,但是筋骨粗壮,显然是有些气力的,而粗粝的皮肤,则告诉赵和他吃过不少苦。
“你是何人?”赵和反问道。
方信挺直胸膛,叉手行礼:“大秦……大秦西域都护府武威军玄戈营骑兵队……全队在此,见礼!”
赵和愣了一愣,猛然将自己的帽子摘了下来。
他身边的樊令也将自己的帽子接了下来。
取胜的众人,此时围上来者,一个个同样将帽子摘了下来。
赵和将帽子夹住,叉手还礼:“大秦北庭都护府都护,赵和在此,见礼!”
众人声音最初时参差不齐,一个个喊出自己的名字,但当最后一声“见礼”之际,却又整齐无比。
方信满腹怀疑:“这边……这边不是流石堡么,怎么成了北庭都护府……我不曾听说过西域都护府下设有北庭都护府啊?”
赵和盯着他,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我们不是来自流石堡。”赵和沉声道。
方信哑然一笑:“金微山一城十六堡,如今就只剩北州城与流石堡,你不是来自流石堡,还能来自哪儿,罢了罢了,莫开玩笑了。我给你们带来了军费,今年的军费……”
他一边说,一边伏下身去,将一个布袋解开,露出里面亮闪闪的铜钱。
正是赵和此前曾经从犬戎人身上缴获的那种铜钱,仍然标着烈武帝年号。
“咯吱咯吱……”赵和抓起一把铜钱,仔细端祥,捏得骨节都作响。
良久,他将钱放回袋中,看着方信:“我们确实不是来自流石堡,我们来自中原,来自大秦,来自……咸阳!”
方信嘿嘿笑着摆手,摆了两下之后,突然间猛然抬起头,死死地瞪着赵和:“你说什么?”
赵和指了指自己:“我,赵和,来自咸阳!”
方信浑身颤抖:“这……这怎么可能,老郭将军与小郭将军,前后派了二十余批使者,都毫无音讯,你怎么可能来自咸阳……难道说,大秦,又……又?”
赵和狠狠点头:“大秦又回来了,大秦重建西域都护府,又回来了!”
方信眼睛越瞪越大,嘴唇直哆嗦,用力抹了把脸,仿佛是想知道,自己是否在梦中。他在确认这不是梦境之后,猛然又看向赵和,张嘴刚要说话,突然间天旋地转,仰头倒下,又昏了过去。
赵和连忙抱住他,将他缓缓放了下来,看了看四周,下令道:“找块干的地方,拿皮来,给他垫好——升火,炖肉!”
许久之后,方信才醒了过来。他听到耳畔毕毕剥剥的火声,嗅到浓浓的肉香,猛然坐起,先是看了看周围,当他发现那些装着铜钱的钱袋还在时,松了口气。
他这才回忆起自己昏睡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情。
哪怕此时回想,他仍然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自己竟然遇到了来自大秦关内之人,而且那人还是来自咸阳,那座无比巍峨无比壮丽的城市,那座天下之都,那颗帝国的心脏。
这一切……是真的,还只是自己昏前的臆见?
“醒来了?”一个声音响起,方信循声望去,看到了那个年轻人。
不是梦,那个自称大秦北庭都护府都护的年轻人,就在他的面前。
不等他说话,赵和对帐篷外叫道:“端碗肉粥来,他身体不适,最初不宜多吃肉,所以多点粥,少点肉!”
方信盯着他,仔细听他所说的话,确实是秦音。而且与北州城和其余堡寨的秦音不同,正是他曾从郭将军等人口中听到的,那种地道的关内咸阳腔。
“你……真是来自咸阳,大秦果真重返西域?”方信问道。
赵和点了点头:“不错。”
方信忽然泪如泉涌,死死拽住了赵和的衣襟,一个大男人,哭得涕泪横流。
赵和没有推开他,赵和自己的眼睛也有些发红。
樊令端来肉粥,方信才稍稍稳定了情绪,他松开赵和,端过肉粥,顾不得烫,狼吞虎咽吃了几口,然后又抬起头来看着赵和。
仿佛是怕赵和突然会消失。
“如今大秦怎么样了?”他一边吃一边问道:“此次大秦重回西域,带了多少大军,打到哪里了?”
“天山之南,南疆之地,已经复为秦壤矣。”赵和说道。
他回避了大秦派了多少兵马来的这件事情,方信点了点头:“这么说来,大秦少说也是派了数万人马,否则占不住南疆之地……待到开春之后,应当可以继续北伐,可以扫荡北疆,明年此时,想来就可以将犬戎赶出北疆,我们北州……北州……”
说到这里,他又哽咽起来,然后放下碗,再度抓住了赵和的衣袖,痛哭道:“汝等何其迟也!”
面对这种质问,赵和唯有一声叹息。
二十余年过去了,被埋怨一声何其迟也算得了什么?
方信又哭了一会儿,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他又问道:“你们为何会来此处?”
旁边的樊令早就看他有点不顺眼,哼了一声道:“赵都护乃是前赤县侯,他扫平南疆,重建西域都护府,又得咸阳之令,转任北庭都护府都护,只因得知旧西域都护府尚有存余,便亲冒风险,冬越天山,来此打探你们的消息。”
方信吃了一惊,看了赵和一眼:“赤县侯?北庭都护?”
赵和摆了摆手:“赤县侯之爵已去,北庭都护也没几个人,我只是听闻你们的消息,前来联络你们,正如你方才所言,若是情形许可,待开春之后,便可谋划收复北疆之事。幸好在此遇上你,你不妨将这边北州城与流石堡的事情,说与我听听。”
方信将最后一口肉粥也咽掉,这才放下碗,略一沉吟,然后又看了赵和一眼。
在最初的激动之后,他已经镇定下来,对于赵和的身份,再度产生怀疑。
若这些人乃是投靠犬戎的秦人,那该如何是好?
心念及此,方信不动声色地道:“如今大秦情形如何?”
樊令不快地道:“赵郎君先问你,你这厮却不回答,好生没有道理!”
赵和又对樊令摆了摆手,微微一笑,看着方信。方信心突的一跳,觉得自己心底的那点算计,似乎全部被眼前这位年轻人看透,这让他有些羞惭。
不过为了北州,为了西域都护府,哪怕再惭愧,他都先得确定这些人没有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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