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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为将之人


  浔阳城已经入手了!

  若不是知道赵和为人,陈阳几乎要以为这是赵和故意布置的了。

  不过看了赵和一眼之后,他猛然意识到,赵和用不着在这个问题上再布置这一手,毕竟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护国公永远是对的。

  然后他便拜倒在地,满脸欣喜,山呼万岁。

  而向歆反倒是惊疑起来,虽然也随大流一般跟着众人拜倒,口里也大声呼喊着“万岁”,但心里却暗暗嘀咕。

  与陈阳一般,他不认为这是赵和有意安排的时间点,但偏偏就在群臣屈服同意迁都的时候,传来攻取浔阳城的捷报,这实在太巧了。

  巧得让人以为这是天意。

  天意……真的在赵?

  向歆是太史令,研究星相、天意许多年,他虽然是杂家出身,但又兼修阴阳家,在张衡之后,他恐怕是最精通阴阳家观星一脉的人了。他此前两次投机,固然是因为他出于对荣华富贵的渴望,亦是因为他观星之后推演猜测的结果。

  自然,阴阳家们观星推演的结果有对有错,他也不敢保证自己的计算就是正确的,只不过人生在世,谁能保证自己的每次选择都是正确呢?有的时候,还是需要豁出去点什么,否则哪里会有意外的收获?

  田珍此时心里却转起了另一个念头。

  在此前的几次选择之中,他站错了队,现在陈阳滚蛋几成定局,但他这个对陈阳发难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以他对赵和的理解,他估计也要从中枢滚蛋,可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若就此弃官回家,以才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就去养老,未免让他心有不甘。

  故此,他在众人安静之后,当即开口道:“陛下,浔阳既得,平定江南便在眼前。只是平定江南易,安抚江南难,臣不才,愿请命出镇江南,为陛下分此忧!”

  “依臣之见,正好陛下意欲改郡为府,不妨便撤九江、豫章和鄱阳三郡,改置……洪州府,以亲信之臣抚之。”陈阳瞄了田珍一眼,也开口说道。

  他这次进言倒是出自于真心,但也有扯田珍后腿之意,毕竟在他看来,田珍无论如何都不算赵和的亲信之臣。

  “臣附议!”向歆忙说道:“臣夜观星相,见江南之地有光冲牛斗之间,其分野之兆,正在豫章、鄱阳之间,臣愿为陛下出抚此地!”

  他此时反应过来,在经过这次投机之后,他在中枢这边的名声大坏,接下来那些被他耍弄过的文官们肯定要找他麻烦。虽然赵和会替他挡住一些攻讦,但何必劳烦这位主君,自己主动出抚地方,既暂避风头,又从太史令这个技术职位,转到地方大员这个民政职位去,看似只是平调甚至有可能算是贬低,实际上却是打开了一条新的升迁之路。

  毕竟按照赵和拟定的规则,今后六部侍郎以上的官员,都必须有地方经历,所谓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这韩非的主张甚得赵和赞同。以向歆如今的年纪,安抚江南三到四年之后,再入中枢,宰相或许要看运气,六部尚书的职务却是可以窥望一下了。

  “不急,不急,如今才只是取了浔阳,离全取江南三郡还早着。”赵和却是所有人中最冷静的那一个。

  他当然知道,取下浔阳之后,意味着此前嬴祝一伙所倚仗的所谓长江防线已然告破,无险可守又无兵可派的状态之下,嬴祝的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他还保持着冷静,更重要的是,田珍与向歆并不符合他理想中督抚人选。

  正如陈阳所言,这个人选一定得是他的亲信,能够彻底贯彻他的新政理念的人,而不是因循守旧或者阳奉阴违的旧官僚。不过,并三郡为洪州府这一点,倒是符合他的计划,只等全取三州之地后,便可立即执行。

  八百里加急传递消息,哪怕有山河阻隔,亦只花费了不足两日时间,便从浔阳抵达了函谷关外。

  因此赵和接到消息之际,南方的鄱阳湖中,数十艘兵船正在靠近岸边的苇荡。

  曾灿便在其中一艘船头,远远眺望着岸边。

  此时岸边,不少当地百姓正在观望,对于这支打着大旗的秦军显得甚为恐惧。

  这些百姓衣裳褴褛,随身肩挑手提,显然是将自己的家当都带在了身上,看上去甚为可怜。

  曾灿见此情形,不由一叹。

  自从诸葛瑜向嬴祝献南征之策后,整个江南三郡便被动员起来。只不过,因为董伯予中风重病的缘故,嬴祝再无诤谏之臣,他急躁轻狂的毛病不自觉又露了出来。他的臣下们也各怀心思,江南三郡本地大族对于南征完全没有兴趣,他们并不想背井离乡,可九姓十一家在意识到赵和大军即将压境之后,陷入恐慌之中,巴不得立刻集中力量打通通往日南的通道。于是江南三郡的动员变成了动乱,反叛者连绵不绝,甚至在嬴祝离开浔阳前往南壄县,好准备打通庾岭通道时,有城中大族直接接引曾灿,将北军迎入城中。

  “将军何故发叹?”曾灿身边的随从不解地问道。

  曾灿在取浔阳城之后,没有任何停留,而是乘快船沿湖南下,意图将嬴祝堵在半道之上。若能够擒获嬴祝,曾灿此行可谓大功告成,凭此一役,他完全可以在大秦军中升迁至最高层,仅次于俞龙戚虎,可以与刘遇、解羽等同列了。

  而在所有的高层将领之中,曾灿最为年轻,可谓前途不可限量。

  若换了别的君主,或许还会对这么年轻便手握兵权的大将怀有猜忌之心,偏偏赵和不是这种人——无论他本人在军中的威望,还是他本人的器量,亦或是他与曾灿的“师生”关系,都决定了他对曾灿的信任远胜常人。所以,曾灿身边的手下不明白,为何在胜利在望的时候,曾灿却露出愁苦之色。

  “我在稷下学习兵家,彼时还曾算计过护国公……呵呵,好在护国公雅量非常,我才得以投入麾下,乃有今日。正是我深受护国公恩遇,故此将护国公所言都牢记于心……护国公曾言,兵家至孙子而大成,孙子以兵者为国家大事,与生民性命息息相关,故此知兵非为好战,知兵实为止战。如今我军虽胜,可是这江南三郡的百姓,却是深受其苦。况且,护国公又曾言,大丈夫当逐胡戎于塞外,驱夷狄于绝域,如此方算英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有机会去塞外建功!”

  曾灿的话语让他身边的随从们都无语了,众人都感觉到一股浓浓的炫耀味,却又无人敢当面揭穿。

  就在这时,曾灿突然一指岸上一人:“将此人擒下!”

  岸上那人也在望着船上,见曾灿向自己指来,脸色顿时一变,转身便欲逃走,但身后呼啸一声,一枝箭射了过来,落在他身前。

  这分明是警告,他若是再逃,接下来箭就不会射空了。

  此人惊恐万分,转过身来,而曾灿身侧有两艘小船已经划出,径直撞上了河滩,数名轻卒跳入齐膝深的水中,向着那人奔了过去。

  那人犹豫了会儿,不知是该留在原地还是该逃走,不过很快他就用不着犹豫了。

  轻卒押着此人又回到船上,而岸边原本警惕地望着战船的百姓们也已一哄而散。

  “将军,将军饶命,小人是好人,好人!”

  那人跪在船板之上,连连对着曾灿叩首求饶。曾灿笑道:“你是不是好人我不知晓,但你一定当过兵,我却是知道。”

  那人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而且你还是一个精锐之士,不是被强拉入伍者。”曾灿又道。

  “小人,小人……”那人回过神来,还待辩解。

  曾灿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岸边这许多人,我唯独捉你,自是有十足把握,你也不必多说,现在我只想听你招供。”

  那人脸色忽明忽暗,过了一会儿之后,依旧辩解道:“小人真未……”

  “你鬓角的痕迹可以看出,你经常戴头盔,而且戴的还是军官头盔。你看你走路的姿势,分明是经常骑马,在这江南之地,能经常骑马的人并不多。再就是你的口音,我在齐郡呆了那么久,如何听不出你口音中带着齐音?”曾灿拿起鞭子狠狠抽了此一人鞭,将其抽倒在地之后才道:“你还有何辩解的?”

  那人脸露颓然之色:“这……这为何你都知晓?”

  “为将者,不可不察细也。”曾灿将鞭子交给部下:“你还有最后的一个机会,若再不说的话,想来这鄱湖中的鱼不会拒绝你。”

  那人脸色变来变去,好一会儿终于道:“将军说的不错,小人……小人有机密禀报,若将军答应不杀小人,小人便说与将军听。”

  曾灿哂然道:“你与我讨价还价?”

  他身边人立刻将那人揪起,直接把头按进了鄱阳湖之中。过了好一会儿,那人的头才被放开,此时他已经灌入了好几口水,整张脸上涕泪横流。

  “小人说,小人说……小人知道董相国……董伯予藏身何处!”那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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