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副CP
伦敦的冬日总是下雨, 前一秒阳光正好,下一秒便乌云密布。
落脚酒店后,苏辞还没来及收起雨伞。
刚刚起了风, 雨伞被吹得东倒西歪,连带着她的兜帽也被雨水打湿。
苏辞摘了卫衣兜帽, 稍稍一拧。
冰冷的雨水湿了手指。
她在外头待久了,冷得直抖。
酒店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夹杂着英文法文德文, 乱糟糟一气。
苏辞外语不好, 只到勉强听懂的地步。
法文德文就更不提, 简直就像听天书。
身边几个老外叽叽喳喳, 语速快。
苏辞听得脑壳疼, 兜里的手机又不间断地震动。
她忍着刺骨的冷意,摸了手机。
低头一瞧, 秀气的眉蹙了蹙,没接。
对方大约瞧她没接, 持续打来。
她嫌烦, 干脆按了关机键, 一劳永逸。
最近伦敦有几场画展。
关于印象派。
以往都是跟着团队, 衣食住行都由专人照料。
最近跟团队闹了矛盾。
说是闹矛盾, 不外乎就是理念不合。
资本与艺术的碰撞,难免有摩擦。
十四岁那年以一副《云釉·印象》拿了大奖,一时间风头无两。
很快就有团队主动找上门寻求合作。
普通家庭出身,哪里懂这个。
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所有的都仰仗着父母。
突如其来的名与利令陷入囹圄的父母昏了头。
签约很顺利。
说是卖/身契也不为过。
起初团队还真的想打造一个少女天才画家来。
渐渐的,资本介入后。
苏辞发现,她似乎再也没办法心无旁骛的画画。
频繁的活动耗尽了灵感。
越来越不满的作品, 让她变得焦虑不堪。
其实是应该跟着团队远赴巴黎参加一个酒会。
出发前几天,她从小助理那儿骗了护照。
瞒着团队飞往伦敦。
苏辞是头一次自个儿跑出国看画展。
以往都是跟着团队,衣食住行都由人打理好。
配备有专业翻译。
她就只需要像个吉祥物一样,被团队拎来拎去即可。
刚满十九岁的小姑娘第一次自个儿跑出国,说不恐慌是假。
然而,恐慌之余。
隐秘的刺激感令她有种久违的放飞与自由。
关掉手机,天下太平。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溅起朵朵水花。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时,门童前来接引。
听到声响,苏辞撑着伞循声望去。
黑色劳斯莱斯被雨水浸透,车身倒映着金碧辉煌的建筑。
建筑上方刻着ah的巨型logo,中古风,彰显着一个家族的辉煌耀眼。
门童帮忙开了车门,旁边的助理撑了伞。
黑色细柄雨伞撑开,淅淅沥沥的雨水砸在伞面。
遭遇质感极佳的伞面,雨水凝结成串串雨珠儿,咕噜噜地滚落下来。
“裴总,夫人已经候着了。”
“准备的资料都已齐全,就等着夫人签了字。”
男人淡淡嗯了声,迈开长腿下了车。
最近一直下雨,气温骤降。
男人却似乎并不畏惧寒冷。
黑色长款羊绒大衣,里头套了衬衫,烟灰色马甲。
露出衬衫领口深色系温莎结。
对方讲的英文,只是在最后,突然用中文喊了声,“裴总。”
异国他乡偶遇乡音,有种说不出的亲切。
苏辞好奇驻足,天气不好,光线昏暗。
看不清男人的长相,只能看到黑色雨伞下男人好看的下颚线
不知从哪儿来的风,吹歪了她的雨伞。
没握牢的雨伞脱手而出,雨伞像是跳动的弹珠,怦怦然而下。
苏辞追了两个台阶,眼睁睁看着雨伞跳跃过最后一个阶梯。
稳稳当当地落在男人锃亮的黑色皮鞋。
混合着泥泞的水珠打湿了男人的鞋面儿。
苏辞跟对方道歉的同时,弯腰去捡。
用中文道歉后,瞧对方没回应。
她操着蹩脚的英文又讲了一遍。
男人先一步握住伞柄,语气淡淡,“没关系。”
字正腔圆的中文。
苏辞怔然间,抬眸看他,男人收了雨伞,递过去。
那是一张非常招惹桃花的脸。
用她们打趣的话,所谓的渣苏气质。
男人似乎无意多说什么,或者说压根儿没在意她,带着助理步入酒店。
后来苏辞回忆到这场初遇,笑问他对自个儿的初印象。
裴安和咬着烟,搂着女孩儿的细腰,似笑非笑回她,“初印象?大概是哪儿来的小孩儿,冒冒失失的。”
她不服气地跟他辩驳。
转念一想。
她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在三十一岁的他面前。
可不是个小孩儿?
那会儿她还不知道,跟她纠缠一生的男人,初相遇竟然是为了离婚。
跟他的第二任太太。
-
裴安和确实是来离婚的,这桩名存实亡的婚姻拖了太久,只因对方的情绪一直处于濒临崩溃的地步。
以至于拖了三年之久。
裴安和第二任太太叫周菁,某跨国集团的大小姐,独生女。
他们从小认识,在周菁的认知里,说句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周菁一直以为是这样,直到婚后,她才明白。
她从小崇拜的哥哥,根本没有心。
她跟他的第一任太太并无不同。
不过就是他事业宏图里的一块垫脚石。
可悲又可气的是,这人从来不隐藏自个儿的野心。
婚前讲的明明白白。
家族联姻,莫得感情。
他们这群人打小出身在这样的名利圈,早就该习惯才是。
周菁觉得,婚后只要她努力一点。
凭着他们青梅竹马的情分,或许会跟旁人不同呢?
影视里那么多先婚后爱的例子。
或许他们是不同的存在呢?
离婚协议书放在面前时,周菁从悠远的回忆里回神。
她抬眸望着对面的男人。
男人不紧不慢地品着咖啡,动作优雅至极,周身透着与生俱来的良好教养。
身边的律师用平和的声音开口,“这些都是裴总拟定好的,电子版也跟您那边的律师确认无误,夫人您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豪门圈的公子哥儿大小姐们大概就是这么点好处。
从小养尊处优,各个心高气傲。
可以为了利益结合,同样的,分手了大都和和气气。
那种歇斯底里的事儿在他们圈里看来,十分掉份儿。
周菁有自个儿的骄傲,即便再爱这个男人。
一早说好的事儿,也没有反悔的必要。
更何况,他这人向来大方。
这场婚姻,之于她,以及她背后的集团公司。
切切实实的利益。
签完离婚协议书,周菁跟裴安和吃了最后一顿晚餐。
知道他几日后要飞往巴黎,周菁没耽误他的行程。
临走,她忽然叫住他,像小时候一样喊了他一声,“哥哥。”
男人驻足,神情淡漠,出于良好的教养,随口问了句,“还有事儿?”
知道不该问这么幼稚的问题。
可到了这个地步。
周菁鬼使神差地问他:“这些年,你有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喜欢我?”
她捏紧离婚协议书,像是不甘心,“我指的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男人定定注视着她,半晌,只是微微一笑,“说什么傻话?”
乍一听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周菁心却凉了个彻底。
说什么傻话呢。
谈什么情爱。
有这种东西吗?
末了,他温和而敷衍地道了声祝福:“祝你幸福。”
终究在男人的背影消失在套房时,眼泪打湿了离婚协议书。
“我不会祝你幸福的。”
她想,她永远也不会祝他幸福。
然而,有什么意义呢?
他那种男人,根本不会为了任何一个女人停留。
进电梯时,周菁的情绪不太好。
其实她的病已经控制在了一定的范围。
至少她认为,自个儿是个正常人。
电梯间里只有她跟一个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穿着黑色卫衣,戴了兜帽,黑色口罩覆面,裹得严严实实。
冷冷清清的气质,不大符合她的年纪。
电梯下行间,冷清的小姑娘忽然递给她一张纸巾,“要么?”
她愕然看过去。
“虽然不知道您发生了什么。”小姑娘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如果是为了不值得的东西流泪,挺傻的。”
直到很久之后,周菁回忆起第一次见到苏辞。
那时她还不知道电梯里递给自个儿纸巾的小姑娘,将来会是她的“哥哥”一生的魔咒。
-
苏辞没想到,她很快就跟裴安和见了面。
在飞往巴黎的航班。
头等舱。
他们的座位挨着。
苏辞稍微恐高,平素对飞机这种交通工具敬谢不敏。
原本是可以选择其他方式到巴黎,被团队的负责人丁辉耳提命面的威胁。
年少不懂事儿,父母见钱眼开,天价的合同她也支付不起违约金。
赶鸭子上架般的硬着头皮飞往巴黎。
很多时候,她都会想着。
她的灵气会不会在无形中已经消耗殆尽。
事实上,这一年来,她发现自己已经画不出有灵气的东西。
好事的媒体更是时不时发一波“天才少女画家苏x疑似江郎才尽”的新闻,搞一波热潮。
苏辞出神地望着窗外。
飞机起飞前,身旁的男人接了电话。
一口流利的伦敦腔,搭配他富有磁性的声音。
听在耳中格外勾人。
女孩子大抵都是声控,苏辞承认那会儿起了好奇心。
视线无意识地落在他身上,心里头却生出个诡异的念头。
这人身上的气质,画成一幅画,一定生动吸睛。
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简单跟手机对面的人吩咐了什么。
礼貌地跟她道歉,“抱歉,吵到你了么?”
她没吱声,许久之后,她都没敢承认。
当初脸颊是有那么一丢丢发烫。
旅途之中,飞机遇到了强气流。
她极力克制着自个儿的生理反应,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呕吐。
苏辞心想,她的脸色一定白得跟鬼似的。
以往身边跟着团队,好歹有助理照料。
眼下完全靠自己,心里的恐惧无限放大。
又是一个剧烈颠簸,她心头一慌,本能地抓住了什么。
冰凉的触感令她没由来地缩瑟一下。
后知后觉里,苏辞才意识到她手指紧紧攥着的,是男人价值不菲的腕表。
他在看她,英俊的脸上略显诧异。
很快,便归于平静。
苏辞知道自个儿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对不起——”她的声音颤颤巍巍的,想松开他,又实在害怕。
男人目不转睛注视着她。
良久,他忽然反手握住了她出了冷汗的手掌,状似不经意地丢下句,“没关系,实在害怕就握着吧。”
苏辞:“……”
跟一个陌生的男人牵了手。
一直持续到颠簸结束。
这个认知,让她又羞又窘。
好在,她习惯了戴着面具示人,冷冷清清的外在让她不至于变得太过丢脸。
飞机落地,她的双腿还隐隐发软。
解开安全扣,她刚打算站起,脚下一个趔趄,栽进他怀里。
男人修长的手指扣着她肩头,没动。
只是温和地问,“还能走么?”
“……能。”
双腿酸麻的很,但她不想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示弱。
强打着精神,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过于亲密的距离。
她忍着羞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对方道谢,“……谢谢您。”
他轻笑了下,松开她,“没事儿。”
裴安和回忆起飞机上的事儿,只觉得这小姑娘有点意思。
明明怕得要命,就一不经事儿的小孩儿,又装作一副成熟老道的样子。
这段小插曲,对他来说,仿佛生命里的一片羽毛,并不值得过多投入心神。
直到在巴黎的画展上再次见到这个小姑娘。
经由身边的助理提醒。
裴安和才知道这个冷清故作成熟的小姑娘,原来就是传得沸沸扬扬的“天才少女画家” 。
他依偎在贵宾室的沙发上,手指搭在膝头漫不经心听着助理汇报。
“这小姑娘当初还挺有灵气的。”
“十四岁时那副油画,轰动了整个油画界。”
“有人戏称她是‘莫奈重生’,虽说是个戏称,也能瞧得出这小姑娘的天赋。”
“可惜签了团队后,越来越商业化。”
助理尽心尽职的汇报着,他没听进去几句。
一个陷入到红尘里的小姑娘,着实没必要在意。
跟这小姑娘的再一次相遇,是画展结束后的一场酒宴。
裴安和记得,这场酒宴,他原本是没打算来的。
偶然听到商业上的朋友提了句,“今儿的酒宴有点儿意思啊,连姓苏的那个小姑娘都叫来了?”
“姓苏的小姑娘?谁啊?”
“这几年风头正胜的天才少女画家苏辞呗。”
“行啊,林少这是玩女明星玩腻了,改了口味儿?”
男人调笑:“女明星哪有艺术界的有逼格?”
“那倒是。这小姑娘年纪不大,搞不好还是个c。”
“c不c无所谓,我就见不得她清高的模样。”林清叼着烟,“什么艺术家,照样得跪在老子面前喊爸爸。”
几个人越扯越猥琐,没留意休息室有人。
直到瞥见一抹猩红的火星,林清诧异扭过头看向星火的来源。
沙发上坐着个男人,白皙修长的指间夹着烟,没抽。
这会儿,男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林清认出来人,忙收敛着匪气,满脸堆笑跟人打招呼,“裴少,原来是您,吓我一跳。”
见对方没搭腔,林清略显尴尬,陪笑道:“不知道您在这儿休息,扰到您了,哥儿几个跟您赔个不是。”
裴安和掸了掸烟灰,将猩红的烟蒂重重地摁灭在烟灰缸,要笑不笑地回他,“没事儿。”
他嘴上说得和气,林清却有种这人摁灭的不是烟蒂,而是自个儿的脑袋的错觉。
面对裴安和这样气势逼人的绝对上位者,林清这种靠家里的纨绔子弟,明显挨了一截。
他没话找话地跟人聊天。
对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
末了,漫不经心问他一句,“今晚有个饭局?”
“啊是,一些艺术界的朋友。”林清没想到这人会对这个感兴趣,“裴少您要一块吗?”
林清是没想到对方会真的应邀参加他们这个饭局。
毕竟,不是一个阶级和层面上,平时高攀不上的人物,会跟他们在一块。
后来一想,最近安和集团这位裴少闹得沸沸扬扬的离婚事件。
男人果然恢复了单身,隐藏在骨子里的劣根性便袒露无疑。
……
裴安和记得在饭局上见到那个小姑娘时,对方正冷着脸坐在一个男人身旁。
那个男人姓丁,据说是某个艺术协会的会长。
瞧见他出现,冷漠的小姑娘似乎惊讶了一下,漂亮的眼睛旋即沉了下去。
这种宴会最没趣儿,不过就是各种吹嘘。
他懒散地靠在椅背,散漫地抽着烟,冷眼旁观着几个无聊人士对他的吹捧。
酒过三巡,玩开了。
有人提议让玩游戏,很低俗的游戏,输了就喝酒。
姓丁的那个男人推着小姑娘给林清敬酒。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冷清的小姑娘端了酒杯。
心下不禁微微一哂:所谓的天才少女画家,也不过如此。
这饭局着实没劲儿。
不值得他再浪费时间。
掐了烟,他从座位起身,跟林清说了句,“你们玩儿,先走了。”
话音刚落,就见小姑娘拿了酒杯,对着林清的脑袋直愣愣地浇灌了下去。
他的脚步稍稍一顿,回头看她。
那小姑娘倒完酒,对着一脸懵逼的林清竖了个中指,骂了句,“傻逼。”
从一个文雅冷清的小姑娘口中听到这话,令他愣了一瞬,陡然轻笑出声。
-
骂完人确实很爽,伴随而来的是丁辉怒不可遏的指责。
“苏辞你脑子进水了吗?你知道今儿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物?”
她漠然回他,“一群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社会败类。”
“……”
“你以为你的画都是谁在买单?你真以为你是个大天才,是独一无二的大画家?”
“没团队给你营销,你算个什么东西?”
丁辉急躁地在室内走来走去,“你特么的最好立马去给老子跪着求林少,我管你用什么办法,务必给我哄得人舒坦了。”
“我不去。”她冷冷看着他,扭头就走。
丁辉:“站住!你去哪儿?”
她不理会。
“你不想在这个圈内混,尽早滚蛋!”
“团队能造一个天才少女画家,就能造第二个,第三个。”
她轻哂,“随便你们。”
丁辉气得砸了手头的花瓶,玻璃碎片溅起,划伤了她裸露在外的脚踝。
鲜血渗出,她却并没有什么痛觉。
当晚,她躺在床上,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在那个瞬间,她突然意识到。
顶着的那些明星似的光环,在资本面前不堪一提。
她是谁?
她算什么?
她不过是被捧出来的“东西”而已。
她再也画不出优秀的,有灵气的作品。
被取代也是理所应当。
结果,第二天,她就收到了丁辉的威胁:“苏辞你是不是忘了,你爸妈签下的合同里,赔不了违约金会付出什么代价?”
连带着是母亲含了哭腔的电话:“阿辞求求你救救你爸爸,如果你爸爸出事儿了,妈妈也、也不想活了。”
应该不管他们的。
可做不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比起这个,她更做不到去求那个姓林的垃圾。
那群公子哥儿想要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苏辞想着,她一无所有,但她至少有作品。
她靠着卖画,总能填补了合同里的高额违约金。
奇怪的是,丁辉似乎真给了她时间,任由她折腾。
她联系了以往的老主顾,对方讲的很隐晦,说是暂时没有这个需求。
有的甚至电话都不怎么接了。
与此同时,另一个“天才少女”出现了。
苏辞突然开始茫然,慢慢延伸到对自个儿能力的无限怀疑。
交违约金的日子越来越近时,苏辞又一次遇到了裴安和。
说是“偶遇”,倒不如说是“蓄谋已久”。
那天晚上的饭局,林清对这个男人恭敬的模样历历在目。
她查了他的资料,才惊觉这人深厚的背景。
安和集团的继承人,实际掌权人,杀伐果断的大boss,曾有过两段婚姻。
两位太太皆出自名门望族。
不折不扣的顶级豪门公子哥儿。
苏辞知道自己走投无路之下,做出这种决定十分耻辱。
于是。
在那样的雨夜,她倒在了他的车前,努力装作是一场毫无预警的意外。
……
带这个小姑娘上车时,裴安和表情及其冷淡,甚至那么些许失望与冷漠。
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掩饰的再好,依旧瞒不过他。
这段时间她身上发生的事儿,他都清楚明了。
没出手,只是想看看这小姑娘能撑到哪一步。
一个骄傲到了骨子里的小姑娘,曾经有过那样令人惊艳的作品。
裴安和想瞧瞧,她那一身傲骨与资本抗衡,究竟会有怎样的结果。
而眼下,却令他始料未及。
淋了雨的小姑娘脸色惨白得很,依旧能瞧出来她是精心化了妆的。
一头黑发湿漉漉地垂在肩头,身上是件单薄的红裙,熨帖着,遮不住的玲珑身材。
一个顶漂亮的小孩儿。
又傲又冷。
这会儿却像是一只可怜的小猫。
折断了一身的傲骨,向他这个“大资本家”低下高贵的头颅。
他懒洋洋地靠在车后座,笑看着她,“买你的画?”
小姑娘点点头。
说着,她还真掏出手机,一张张翻开给他看。
他淡淡扫了眼,微笑道:“你凭什么认为你这些流水线作品值这个价?”
裴安和清楚,这小姑娘最怕什么。
果然,他说完,小姑娘漆黑的眼睛瞬间暗了下去。
大约是伤到了自尊心。
他突然懒得跟她纠缠下去。
外头下着很大的雨,水珠儿砸在玻璃窗,溅起了多多水花。
他漠然出声:“下车。”
她僵了僵,抬眸看他,没动。
车子停在了空旷的小路,他轻叩着车窗,漫然催促她,“听不懂么?下——”
她突然打断他,“我还有副作品。”
他觉得好笑,倒也想看看她说的作品是什么。
小姑娘反手扣了手机,眼眸低垂着,似乎在酝酿情绪。
等了半晌,裴安和才听她低声说,“能让你的司机下车吗?”
他并不在意,随口一问,“理由?”
“……”
小姑娘又沉默了。
紧接着,他瞧见她深呼吸一口气,尔后抬眸一瞬不瞬直视着他。
“那个作品就是——”
“我自己。”
说出这句话时,小姑娘漆黑的眼睛里含着屈辱的水汽。
这话说得直白的很,他怎么可能听不懂。
他哂然看着她,没做声。
心想:果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
知道什么叫做利益最大化。
-
做出这个决定时,心脏紧缩着,滴血一样的疼。
苏辞知道,她势必是被眼前这个男人嘲笑到了骨子里。
原以为他会将她丢下车。
过了好半天,眼前的男人突然轻笑了声,轻飘飘问她,“知道我的身份?”
“知道。”
“为什么是我?”
“……”
她在犹豫要不要说实话。
上网查过这人的身世背景,除了那些显赫的名头外,就是他的花边新闻。
真真假假分不清。
但既然跟两任太太都处不好关系,想必那些花边新闻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仿佛知道她在犹豫什么,男人莞尔,“我最讨厌撒谎的小朋友。”
她在心里骂他:你才是小朋友。
但这会儿,意气之争要不得。
拢了拢心神,她老实回答:“因为这是最优选择。”
讲完,眼前男人似乎愣了一下,好看的眉眼旋即弯了弯。
她当时心想:这人笑起来简直就是个衣冠禽兽,渣苏的气质爆表。
男人直视着她的眼睛,慢条斯理道:“我曾经有两任太太。”
她愣了愣,反而有些迷惑,“我是要跟您谈恋爱吗?”
他怔了下,低笑出声,“说的是。”
这是……答应了吗?
她不知道她到底是希望他答应,还是期待他再次拒绝她。
这会儿真的答应了,她反而紧张得无所适从。
活了十九年,别说跟男人亲密,她连恋爱都没谈过。
下一步要做什么呢?
她真的能豁出去吗?
怔忡间,就听男人不紧不慢开了口,“下车。”
“……”
所以,还是失败了。
奇怪的是,失败后,她竟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她去推车门,手指刚碰上车门把手,手腕蓦地被他扣着强硬地扯回来。
她一时不察,猝不及防跌在他怀里。
男人垂眸打量她强装镇定的脸,表情玩味又冷淡,“没说你。”
“?”
就见他对着前排的司机,淡声吩咐,“下车。”
“……”
-
其实没想要在这里折腾她。
听到她直白的理由,裴安和被深深气笑了。
生气的同时,便是无以名状的掌控。
一个主动提出来这种事儿的女孩子,似乎也不值得他的尊重。
外头雨势越来越大,婆娑的树影像是午夜的怪兽,一点点蚕食着人心。
他冷漠地看着她跪坐在他腿上,颤抖着双手去解纽扣。
红裙从小姑娘雪白的肩头滑落,尔后,是棉质内/衣。
不知是不是冷,他感觉到她全身都在发抖。
她贴靠过来,去亲他。
很生涩的吻。
不知是真的不会,还是刻意装出来的。
不管哪种,他承认,都让他有那么一点动心。
他突然没了耐心,在她磨磨唧唧地亲吻下,他索性扣着她的脑后,语带命令道:“张开嘴。”
“张什么——”
小姑娘一句话没说完,被他低头吞没。
他甚至连衬衫都没解,只是解了皮带扣,扣着她的细腰。
在她懵懂的眼神下,强行地将她摁了下去。
不期然的遭遇到了阻碍。
来不及仔细回味那是什么,倒是听到了小姑娘隐忍的闷哼声。
借着车内昏暗的灯光,他漫不经心打量她沉静的小脸。
这才发现她的脸色苍白的吓人,一双漆黑的眼睛闪着泪花。
似乎想哭,却又倔强地绝对不肯掉下眼泪。
整个过程,她都沉默无声。
只是偶尔狠了,她死死咬住手指,透明的指尖不自觉地陷入他的后背。
挺疼的。
后来才知道,他的疼,与她比起来,不及万一。
等一切结束,抱着她时,才从纸巾上瞧见了一抹鲜红。
那是什么。
不言而喻。
那一瞬间,裴安和觉得自个儿真是个混蛋。
……
泡在温暖的浴缸里时,她才敢将忍了一路的泪水释放在水里。
瞧不见,就当做她没在哭吧。
可能哭得认真,并没察觉到那个冷漠对待她的男人,已然在浴室门口盯着她瞧了好久。
第一次跟人躺在一张床上。
还是个陌生的男人。
她不习惯地往床边挪了挪。
男人冷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过来。”
“……”
她真的特讨厌他这种上位者的傲慢。
最后,依旧被他抱在了怀里。
她很害怕,在车上的孤勇,因为疼痛,让她全身发抖。
不想再来一次。
没想到,这人只是将她拢在怀里,什么都没做。
反而像是哄孩子似的,揉了揉她发顶,“不碰你,睡吧。”
“……”
苏辞不肯承认,那一瞬间,她的心跳没由来地漏跳了一拍。
后来,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
这人却没再碰过她。
那一夜,仿佛是个梦。
倒是脱离了丁辉的掌控后,那个叫林清的竟然舔着脸来跟她道歉。
她不想再见到这些人。
身后的男人夹着烟,俯身在她耳边轻笑道:“人给你叫来了,怎么出气随你。”
她不懂:“为什么?”
他笑得莫名其妙,“你说为什么?”
“……”
她不想知道。
-
接下来的日子,她被要求赔画给他。
不多。
十九副。
用来抵扣他帮忙的那些违约金。
脱离团队自由后,她一时间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既然人家要求她赔偿画画,总比让她□□好太多。
跟他相处的半年多来,她突然发现,这人跟她想象中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不大一样。
优雅,风趣,有内涵。
似乎什么都涉猎。
是一个很容易让女人陷入情网的男人。
“你想要什么画?”
他拿掉烟,弯下腰与她平视,调笑道:“这可奇了,你是大画家,反而问我这个外行?”
“……”
“想画什么就画什么。”他咬着烟,懒散道:“我最讨厌流水线的作品。”
她脸上一热,觉得自己被内涵了。
既然让她自由发挥,她也没客气。
好久没享受过自由写生的快乐。
在法国的这半年来,跑遍了各个地方。
一副又一副画被清晰勾勒。
毫无主题。
全凭心意。
偶尔,他会陪着她一块,在麦田,在向日葵间,在薰衣草间。
她摆了画架,专注画画。
这人就很安静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地抽着烟。
有好几次,她余光扫过他。
就见他深邃的黑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心头突突直跳,她想,这是一个不太美妙的信号。
-
有好久没再见过那个小姑娘。
出差路过巴黎,刻意忽略她在这儿的事实。
裴安和清楚,他只是单纯地讨厌被人占据心神的感觉。
十九副画,只剩下两幅。
给自己定下的期限。
收了画,就不再见她。
接到她电话时,他才刚下飞机没多久,电话那头的小姑娘跟往常一样,很客气地喊她,“裴先生您在听吗?”
“有事儿?”
“……”
她无语了一下,才说,“最后的两幅画已经画好了,您要来看看吗?”
“这么快?”
苏辞迟疑了几秒,才不确定地问:“……快么?”
“你是不是在敷衍我?嗯?”
苏辞:“……”
“发来我瞧瞧。”
她拍了照片,发给他,片刻不到的工夫,男人淡声说,“果然在敷衍。”
“……”
她想说,哪里敷衍!!
这两幅画是她最近灵感爆棚一气呵成的。
甚至俨然有超越十四岁时的那副意气之作。
然而,金主爸爸既然这么说,她也不好说什么。
末了,跟他说,“那我再重新画。”
摸不清楚他的喜好,她只好认认真真跟他请教,“您有没有什么偏好?”
“你自由发挥。”
“……”
她冷着脸,有点想锤爆这个男人的狗头。
挂完电话,裴安和望着川流不息的车流陷入沉思。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
才会搞出这么幼稚的事情。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不合适的女人,应该不要祸害人家。
拇指搁在通话键,沉默许久,裴安和拨通了苏辞的电话。
小姑娘大约在重新作画,声音里带着少女的薄怒,“裴先生?”
只是这么个简单的称呼,让他的心乱得一塌糊涂。
裴安和嗯了声,强迫自己做了决断,“那两幅画,不用再画。”
“??”
他轻笑了下,语气不知是落寞还是轻松,“苏辞。”
骤然被这人叫了全名,苏辞手里的画笔顿了顿,刚画好的画,瞬间坏掉了。
为什么只是被这人叫了名字。
她的心跳变得如此紊乱。
一点都不像素来冷静的自己。
“以后我们——”
“轰——”是什么倒塌的声音。
裴安和站在熙熙攘攘的巴黎街头,听到手机那头发出剧烈的震动。
那是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
他的血液在这刻,极速凝固。
……
醒来时,手背打着点滴。
医生说她住的那个区域发生了恐/怖袭/击,死了人。
她被埋在了房子底下。
庆幸的是,倒下的地方恰好被支架挡住,形成了保护区。
她也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外加一点轻微的脑震荡。
即使如此,她依旧昏迷了好几天。
病房门被推开时,她瞧见了裴安和。
男人英俊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飞扬,这会儿瞧上去格外憔悴。
后来,等她伤势好得差不多时。
在楼下花园,她抬眸问他,“你在电话里想说什么?”
他垂眸注视着她,良久,才轻轻笑了声,问:“想问你,要不要跟我结婚,当我的裴太太?”
-
机场的播报声不绝于耳,苏辞从长长的回忆里回神。
十点一刻,是飞往巴黎的航班。
行李已经准备妥当。
她没让任何人来送行,带的行李也不多,一个小小的皮箱足以。
空乘提醒登机。
苏辞应声,理了理贝雷帽,拎着行李跟随空乘前往登机口。
出了贵宾厅。
瞧见了男人的身影。
跟第一次见他时毫无二致。
穿了黑色羊绒大衣,衬衫笔挺,打了温莎结。
无名指处,是那枚已然有些陈旧的钻戒。
又想拦着她了吗?
她恍惚想着。
也是,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会真的放她走?
所谓的利益共同体。
她微微一哂,示意空姐先走。
男人漫步走来,不等她开口,他递过来一只文件袋。
厚厚的一沓,沉甸甸的。
苏辞没接,只是问他,“裴董什么意思?”
裴安和微微一笑,“你最想要的东西。”
苏辞怔了怔,几乎第一时间领悟到他说的“最想要的东西”指的是什么。
……
飞往巴黎的航班,头等舱。
苏辞拆开文件袋,里头是厚厚的一沓资料,最醒目的是初始的那行。
写着:离婚协议书。
她握紧协议书,鼻尖蓦地泛了酸涩。
飞行途中,飞机遭遇强气流,剧烈颠簸。
空乘不断安抚着乘客。
苏辞紧紧攥着安全带,心想:她以后务必要常住巴黎,再也不要飞来飞去。
又是一阵颠簸后。
她下意识地去抓扶手,没抓到扶手,反而碰到男人冰冷的腕表。
一如从前。
苏辞骤然睁眼,震惊无比地看向突然出现在邻座的男人。
手掌被他反手握在掌心,男人静静地注视着她。
颠簸的气流中。
苏辞听到男人很轻地问她,“或许,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摇摇欲坠的感觉令她几欲呕吐,她头晕目眩地回他,“给你什么机会?”
手指被攥着,男人低头吻在她未戴钻戒的无名指处。
“给我一个说爱你的机会。”
……
很久之后,苏辞想起她曾经一直很在意的事实。
这人除了在床/上,几乎没说过“我爱你”。
以至于让她分不清,看不懂他的感情。
而以后。
或许,能有很多机会了解这个男人多年以来给她的。
隐匿在内心深处。
无法开口的。
强烈爱意。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全文完结啦!
女神终于等到了裴爸爸的深沉爱意。
小甜饼就是要一家人都整整齐齐的甜甜甜。
希望全定的小天使们给一个五星好评。
因为晋江的奇葩评分机制,如果打不了五星的,麻烦不要评分了,因为会拉低分值(笑哭)
爱你们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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