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一帮人乌泱泱地从各家门前过去, 直奔庄子东头的大打谷场。
当然也有不凑这热闹的人家,比如隔壁的吴家。
看着人群走过去, 赵秀菊坐在她家堂屋门口啐一口, 骂骂咧咧道:“捡了个破烂回家,看看把他一家给得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花了大价钱买的新货呢。”
吴巧艳在旁边帮她理旧毛线。
她对收音机可没那么好奇, 毕竟她后来看过电视用过手机, 玩过更高级的东西。
吴巧艳还没接她妈的话开口,她大哥吴大彪到家了。
吴大彪没时没卯地出去混, 中午没回家吃饭, 也不知道庄子上发生了什么。
他看那么多人过去, 进门后直接问赵秀菊:“干啥的?晚上有电影看?”
平时也就公社里下来放电影, 村子里才能有这样的盛况, 所有人都齐齐聚在一起, 热闹得不得了。
赵秀菊冷哼一声,“哪来的电影看?叶安国把他家四丫从知青那捡破烂捡来的破收音机给修好了,这些人没见识, 赶趟儿去打谷场上听节目呢。”
听到这话, 吴大彪眼睛一亮。
他转身就要走, 嘴上说:“那我也得听听去。”
赵秀菊重重一声呵住他, “站住!不准去!”
吴大彪转回身来, 搓着手道:“多新鲜啊,收音机呢, 能放节目呢, 不要钱干嘛不听?”
赵秀菊很是有原则, 说吴大彪:“听他家的东西,你不怕烂耳朵!”
吴大彪看着他妈的脸, 不情不愿地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坐下来。
吴巧艳坐在那认真绕毛线,一点也不好奇。
她不咸不淡地说:“有什么好听的,现在能有什么节目,不是革命歌曲就是样板戏,来来回回全是那些。”
吴大彪看着她,“妹子,你最近是要成仙成佛呢?”
吴巧艳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抬眼看他。
他又说:“我看你也不大出去玩了,没事就闷在家里,话说得也少,还不让我去找叶四丫算账,你这是信佛了?”
听到又说信佛,赵秀菊拿眼狠刮吴大彪。
刮完压低了声音念他:“信什么佛信什么佛?谁信佛了?不会说话把嘴巴缝上!”
这年头谁家敢信佛拜菩萨。
这是搞封建迷信,要是被发现在家供个佛祖菩萨的,那是要倒大霉的。
吴大彪知道自己口误了,连忙抬手捂一下嘴。
赵秀菊又瞪他一会,没忘他说的其他话,这又放缓了语气问他:“找叶四丫算什么账?”
吴大彪张嘴就要说出来,又被吴巧艳的眼神给杀住了。
他吱唔了一下,把问题甩给吴巧艳,对赵秀菊说:“你问她。”
赵秀菊这便看向了吴巧艳。
之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吴巧艳现在不想再惹事。
再像那几天似的,三灾五难地被打,每天身上都要疼上一疼,那日子可没法过了。
赵秀菊要是知道之前她和她大哥都被叶四丫收拾了,肯定跑到她家去闹。
闹完之后,叶四丫再处处把气撒到她身上,那她还过不过了?
前世她就老干这种事,所以最是清楚。
那时候她没事就喜欢欺负叶四丫玩,家里和她家有了矛盾,更是要拿她出气,私下里没少让她受罪。
所以她想了想,敷衍赵秀菊说:“她前几天走我们家门前过了。”
平时他们两家关系不好,大人和大人有摩擦,小孩和小孩有摩擦,吴大彪和吴巧艳恐吓叶老二家的几个丫头,就是不准她们走她家门口过,走就打。
赵秀菊知道这种事情,在她眼里是小孩瞎胡闹呢,从没管过。
只要不是她家小孩吃亏的事,她都不会出声管。
但她是大人,也不会像小孩这么幼稚。
她和苏华荣闹起矛盾来,多半是因为实质性的东西,比如叶家的猪吃了她家的方瓜叶子,她家的鸡啄了一点叶家的菜被苏华荣拿棍赶了,诸如此类各种小事。
听吴巧艳这么说,她也就没当回事。
只要她家的孩子没受欺负,她一般都不会有什么态度,当然也不会教育她家两孩子,出去了不要欺负别人。
这话说完了,院子里安静了一会。
吴大彪没什么事做,坐在小板凳上前后摇他的身子。
一边摇一边看着他妈做针线。
然后冷不丁的,他突然拎起屁股底下的小板凳,跟头大野猪一样蹿出院子去了。
赵秀菊反应很快,脱了鞋就往他身后扔,嘴里骂道:“没出息的小王八犊子!”
鞋子当然没碰到吴大彪,掉在三四米开外的地方。
吴大彪出了院子直接打转往东。
赵秀菊叫吴巧艳:“把我鞋捡回来。”
吴巧艳:“……”
你扔干啥?
吴大彪一阵风地从家跑到打谷场。
叶安国还没过来,打谷场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还有人从家里搬了张小桌子来。
打谷场上吴姓家里的人并不少,毕竟八队的大姓就是吴。
但吴大彪家这门以外的吴姓人家,和叶老二家都没有直接的矛盾仇恨,顶多就是以前看热闹的时候有个把人拉过偏架。
村里相邻吵闹的事情太多,不是真正当事人,过去就把这些事抛脑后了。
平时见着面了,也还是会叔婶哥嫂地出声打个招呼。
现在大家鼓动叶老二家把收音机拿到打谷场上放,他们也自然地参与在其中。
每家每户都出了个鸡蛋,叫那姓杨的大哥给送到叶老二家去了。
这些人热热闹闹聚在一起,等着叶安国来放收音机。
平常都只能凑在一起抽旱烟扯闲篇,今天能听到新奇的东西,个个脸上都挂染着喜色。
叶老太早就来了打谷场,和她那一波同龄的老太太在一起。
看这些人过来了,其中一个老太太说:“瞧着是商量好了,那咱们也能沾光听一听。”
另一个老太太看向叶老太,笑着说:“我们是沾光,你可就不一样了。那可是你亲孙子,待会过来放起来,肯定叫你坐到桌子边上,听得最是清楚。”
叶老太听了这话得意,笑一下道:“那可不?我那大孙子最是孝顺。”
又一老太太说:“咱们没这福气,没有这样大孙子,居然能把收音机修好,可真是厉害呢。”
叶老太越发得意了,“我家这大孙子,上学时成绩就好,人就有这本事。”
老太太就着这话连夸一气叶安国,带着叶老太一气夸,都快把她给哄上天去了。
叶老太正笑得十分得意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十分刻薄的音色,“这会儿又夸你大孙子会念书有本事了,之前不是还到处嚷嚷,说咱家个个都是窝囊废,我大哥毕业了也就是个穷种地的,不如叶安明,人家去了公社供销社做了会计。叫我四妹也别读书,白花瞎钱……”
老太太转过头去看,只见说话的是叶苏英。
这丫头天生一副冷面冷相,她的脸配上她说话的音色和语气,要多招人讨厌有多招人讨厌。要不是生在叶老二家,被叶老二给打服了,这丫头绝对不是好人闷葫芦。
叶苏梅站在她旁边,一副要拉走她的架势。
叶苏梅是真性子温柔软和,不爱惹事,似乎叶老二也就喜欢性子软和温柔的娃娃,所以家里生出了硬骨头,他打也要给打软了。
叶苏英站着不动,用她那本就凌厉的细长眼睛俯视叶老太。
叶老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而其他的老太太,自然都当看戏了,没事清两下嗓子。
叶老太用手里的拐杖指叶苏英,“大丫头你说什么呢?!”
现在天已经不热了,她出门不再拿她那蓝布滚了边的芭蕉扇,而是换了成拐杖。
叶苏英则继续用她天生冷傲中带着蔑视的目光看叶老太,语气也越发刻薄逼人,“我只是在告诉你,四妹妹之前就说过,但凡你笑着把脸伸过来,一定把你的脸给打肿!”
叶老太气得浑身发抖,粗声恶语道:“你也要造反?!你仗谁?!你仗着四丫头是吗?你们这一家不孝的混账东西,都该拉去枪毙!小表子,你爸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叶老太这么大声一吼,就把打谷场上其他人都惊动了。
大家都转头来看,只见叶老太被气得脸蛋通红,拿拐杖指着叶家大丫头,骂的唾沫横飞。
叶苏英硬得很,张口就回一句:“小表子都是你这个老表子生的!”
叶苏梅站旁边听到这个话,脸都给吓黑了。
叶老太被叶苏英气得一阵翻白眼。
旁边老太太扶住她,朝着叶老二喊:“老二啊!你不管管你家这闺女啦!”
叶老二三步并两步走过来,冲着叶苏英就喊:“你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叶苏英看叶老二过来了,低下眉冷着脸,只是不说话。
她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的倔和硬,看得叶老二气不打一处来。
她小时候被打得多打得狠,多半也是因为这张脸和这个脾气,不管怎么打她,她从不服软。
其实后来也软了,哪里有真打不软的脾气。
长成了大姑娘以后,叶老二也不打她了,但她已经成了家里话最少的,出门在外也是最不合群的丫头,不和人玩也不和人发生任何矛盾。
当然了,他们叶家的孩子都知道,在外不能和人闹矛盾。
因为别人家的孩子都有人护着,他们叶家的孩子,是没有人护的。
叶苏英犟着不说话。
叶老太那边反应过来了,把手里拐杖扔叶老二面前,冲他吼:“老二,你今天必须得给我打死这丫头!反了反了,都反了!”
粗重的话音刚刚落下,叶老二和周围的人都还没来得及有反应,忽听得人群外传来一声:“今天谁动我大姐一下试试。”
人群转头去看,只见是苏瓷抱着收音机过来了。
看到收音机,大家很自觉地纷纷让开了路。
苏瓷先把收音机抱去桌子上放下,随后走到闹事的地方。
她伸手把叶苏英拽到自己身后,自己面对叶老二,盯着他看:“你动一下试试。”
碰上苏瓷的眼睛,叶老二噎一口气,气势立马就弱了。
好半天,他强撑硬语气说:“这么多人看着,我不动她,我回家饿她两顿!”
苏瓷知道他已经弱了,只是在虚端老父亲的面子。
她没有继续驳他的面子让他下不来台,给他留了他想要的体面。
而叶老二这样一软,叶老太又气得要发疯了。
她坐在板凳上指着叶老二骂:“老二你这个孬种窝囊废!你现在连两个丫头都管不了了!你说说你还有什么用?!”
骂叶老二不解气,又把攻击范围扩大,破口大骂道:“一家子的孬种!忤逆不孝的东西出了一窝,现在谁都能爬我头上屙尿了!今天就让大家好好看看,你们这一家白眼狼!我要去大队告你们去,告你们不孝,告你们虐待上人!”
苏瓷转了身,看着叶老太,让她骂完。
等她骂得嘘嘘喘气骂不动了,苏瓷才出声,问她:“没了?”
叶老太气不过,又是狠狠一句:“贱种!”
苏瓷淡淡地看着她,不跟她吼,慢声道:“孬种贱种,还不都是你的种,说到头,还不是骂你自己?”
叶老太被气得又要翻白眼。
确实是气狠了,胸脯上下起伏幅度巨大。
她被气得彻底没了理智,伸手摸起地上的拐杖,胡乱就往苏瓷这边抡。
苏瓷后退躲了一下,那拐杖直接打旁边看热闹人胳膊上去了。
动了手这就不一样了,旁边本来看热闹的人忙都上来劝和。
有让苏瓷忍忍少说两句的,也有让老太太不要跟小孩子计较赶紧消消气的。
叶老太咬着牙,语气还是恨恨的,“我怎么能不气?怎么能不气?!要是叫你们摊上这样的儿女,和自家上人对骂,你们谁能忍得了?谁能忍得了?!”
人都知道叶老太会是什么样的人,人群里忽有人说了句:“那你自己就先不要骂呗,都是你的儿女,没见你对老大家这样,光把老二家贬到泥里……”
听到这话,叶老太眉毛一竖,转头问:“谁说话?”
旁边人不想掺和人家事而惹上臊,没人站出来说是自己说的。
叶老太便就对着人群说:“上人就是上人,生你养你这么大,打你骂你两句还不能了?你家人没教你要孝顺长辈?你家人就教你骂你妈骂你奶奶?你家是不是这么教的?!”
没人再开口说话了,周围安静了一会。
苏瓷这又轻轻吸口气,对叶老太说:“也不用时时刻刻抬孝道出来压人,今天刚好这么多人在,我们就把话给说清楚了。”
叶老太瞪向苏瓷:“你还想说什么?!”
苏瓷看向叶老太,用目光压着她,“很简单,请你以后摆正你自己的位置,孝道不是你胡作非为的保护—伞。当年我爸和我妈刚一结婚就被你分出来了,你当时给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叶老太没说话。
旁边有人给她记得,开口说:“我知道,两间破茅屋,一口锅一个铁勺,还有一斗粮食。水缸都没有,那时都是给老金家挑水,一起用他家的缸。”
苏瓷嗤笑一下,“分家分得这么‘公平’,做人不该同样‘公平’?分完家二十多年,从我大哥开始下地上工,就没断过给你的养老粮,我妈更是当牛做马伺候你和大伯家二十多年,你的心被狗吃了!”
这话说完,叶老太脸上显出了一点点的理亏。
周围看热闹的人安静得一点声都不出,只是看着苏瓷和叶老太。
苏瓷继续说:“这二十多年,你压榨我们家压榨得还不够?但凡是个人还要点脸,当初你把家里的所有东西都给了大伯家后,就不该还指望我爸我妈孝顺你给你养老!”
“你给我记好了,从今天开始,我家和你没有一点亲情关系。该你的养老粮每年都会给,这是义务,但其他的,你想都不想要。以后哪怕我们家富得流油,也不会让一星油花流到你身上。就比如,今天我家有了这个收音机,你半点光也沾不上,跟你没关系。”
这话说完,叶老太的脸已经黑得透透的了。
她抿着一口气,盯着苏瓷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实在是想吵,却又不知道该拿什么话吵。
本来她还在喜滋滋地沾收音机的光,结果现在里子面子全没了!
片刻后她拄着拐杖起身。
微弓腰站到苏瓷面前,和苏瓷又对视片刻,拿拐杖猛戳一下地面,开口说:“四丫头,你会遭报应的!富得流油你就做梦想想,但十八层地狱的油锅里,必定有你一份!”
苏瓷笑一下,“今天把话当着大家伙的面说明白就行,到底你下地狱还是我下地狱,以后自有分晓,老天爷心里的秤可不偏袒任何人,不管你是不是父母长辈。”
说完没再给叶老太说话的机会,苏瓷冲人群说了句:“叶安慧,扶你奶奶回家。”
一直躲在人群里的叶安慧果然出来了,扶上叶老太的胳膊就要拉她回家,小声说:“奶奶,我们还是走吧。”
叶老太就是立着不动,盯着苏瓷仿佛要把嚼碎了吞肚子里。
这样被叶安慧拽了好几下,她猛一把甩开叶安慧,“我自己会走!”
叶老太和叶安慧前后一走,打谷场的硝烟味就慢慢淡了。
苏瓷站在人群里,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表情和语气切换得十分彻底,对大家说:“我大哥不喜欢凑热闹,我给大家放收音机吧。”
听到放收音机,所有人的脸色又都雀跃了起来。
乡下各家各户吵架打架的事情多,大家都见惯不惯习以为常了。突然吵的这一架,分毫也不影响大家想要听收音机的迫切心情。
苏瓷去桌子边打开收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
人声从机器里一放出来,周围人的脸色就全都兴奋起来了,然后便竖起耳朵认认真真地听,偶尔再和旁边的人交流上几句。
那些老太太们耳朵背,听不大明白。
几个人搬了小板凳坐远了些,又交头接耳说起话来了。
这会能说什么呢,自然说刚才的事情。
一个老太太捂着胸口说:“哎哟喂,这四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厉害了?”
“苏英原就是那样的人,叫她爸给管好了的,苏瓷这个……”
“她要是不厉害,怎么把那些知青管住的?”
“说得也是呢,以前这丫头天天念书干活也不爱出来,哪里看得出来这么厉害呀。”
“估计就是憋着这口气呢。”
“老话有说呢,咬人的狗她不叫。”
“看叶大姐叫她给臊的……”
“真是没脸没面……”
“以后怕是出不来门了……”
“本来大孙子修好了收音机,还挺高兴……”
“要我说,也是她自己活该的,对老二家确实不好。”
“你们都知道的呀,四丫头说的那些,一句假话都没有的。”
“真的假的呀?当初分家,就给了那点东西?”
“是的呀,老二窝囊,但凡换个人,谁还理她这个妈?”
“她一向喜欢老大,就没想过要老二养老。”
“说得对,就是拿老二当奴隶呢,不是儿子。”
“老二是不是捡来的啊?”
“应该不是吧,就是打小不讨喜的性子……”
“苏华荣嫁给他,真是嫁亏了……”
“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叫他那张脸给骗了。”
“老二长得是不错,就是立不起来,不像个男子汉。”
“所以这找男人,光看长得好有什么用……”
……
叶老太被气狠了,回到家什么事没做,躺到床上就是哼哼。
一边哼一边虚着声音骂,骂老二家那一帮不孝子孙,死了要下地狱下油锅炸。
叶老大、刘兰花和叶安明没出去。
看叶老太状态不对,一家人都来她床前看情况。
叶老大问叶老太怎么了,她还是躺着哼哼,嘴里一直在骂老二和四丫头。
骂一会又想起大丫头叶苏英来,再脏话连篇骂大丫头,然后挨个骂下去。
叶老大看她语无伦次只是哼,便问叶安慧。
叶安慧犹豫了一会,就把打谷场上的事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整个说完,叶老大气得浑身发抖。
他掐着腰喘气,半天说:“行啊,当着一队的人给咱妈这样的难堪,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既然他们把话说绝了,以后再不来往就是了!”
说着又攒劲,“要什么养老粮,养老粮我也不要!咱妈我自己一个人养,看他老二能不能直着腰过一辈子!要恼就彻底恼绝了,从此以后我没有这个弟弟!”
刘兰花可不心疼叶老太。
听到叶老大说不要养老粮,她忙出声:“养老粮是应该的,为什么不要啊?再怎么说也把他养大娶了媳妇,给养老粮是必须的!”
叶老大转头就瞪刘兰花:“要什么要?!有没有点骨气?!”
刘兰花被他吼得不敢出声了,那边叶老太哼哼着出声:“凭什么不要?该我的,一分也不准他少。少一分,我去大队告他去!”
叶老大看向叶老太。
他深呼吸几口气,掐腰站着,不说话了。
因为是第一次听收音机这东西,大家都不想走,所以这一晚听到很晚。
散的时候人都还依依不舍的,围在苏瓷旁边笑得殷勤,和声和气地问她:“小苏瓷,明天还来不来?”
这东西是她送给大哥的,她不私自做主。
于是她抱起收音机说:“收音机是大哥修好的,我回去问问他,他要是愿意的话,明天就继续来。”
人听了这话,也就不多缠着了,散了回家去。
倒是也有不少眼色活的男人,上来接过苏瓷手里的收音机,要帮她抱回家。
叶安军这又回来接,说不用这么客气,让大家回家睡觉就好了。
于是大家这就都散了,叶安军抱着收音机,家里的丫头弟弟以及叶老二苏华荣都跟在后面。
到家开门进屋,叶安军把收音机放回房间长板桌上。
他现在不觉得这东西没用了,宝贝得不行了,放下都是轻轻的。
叶安国过来看了看收音机,问他:“没出什么问题吧?”
这机子太老了,就怕用着用着又会坏。
叶安军冲他摇摇头,“挺好的,大家听得都不愿意回家去。”
叶安国笑笑,“都没听过,没有比这更好玩的了,当然都不愿意回家去。”
叶安军看着叶安国问:“你怎么不去听?”
叶安国回到床上去,“不喜欢凑热闹,我就是喜欢这东西,听不听都行,我在家看书也是一样的,在文化馆借的书还没看完呢。”
叶安军觉得大哥奇奇怪怪,也就不问了。
他又问明天还让不让拿去打谷场,大哥说可以,他就哼着今晚听的歌,准备洗澡去了。
洗完澡歇下来,因为熬得太晚,大家都很快就睡着了。
苏瓷也很困,躺在床上迷糊着正要睡着的时候,忽听到低低的一句:“谢谢你,小苏瓷。”
苏瓷迷迷糊糊的,简单回了一句:“大姐,快点睡觉吧。”
实在是困得很,没有什么精力再去清醒着聊天了。
睡到第二天被苏华荣叫起来,连忙洗漱去上学。
踩着铃声进教室坐下,半天的学校时光,过起来还是比较快的。
放学后回家吃饭,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叶老大和叶安国回来的早,就先坐下来吃了午饭。
苏瓷没和他们一起吃,等丫头们到家,她和丫头们一起吃。
但盛好饭坐下来的时候,叶苏英却没过来,她直接去屋里坐着去了。
苏华荣坐在桌边喊她:“苏英,干嘛呢?”
叶苏英声音冷冷地传出来,“我不饿,不吃了。”
苏华荣轻轻吸口气,“干了半天的活不饿?早上就没吃,你想成仙呢?”
叶苏英坚持回答:“我真的不饿,我不吃。”
叶苏芳憨憨的,出声说:“爸昨晚在打谷场上说了,要饿大姐两顿,所以大姐就不吃了。”
苏华荣当然知道是因为这个事,她还是伸着头往屋里喊:“丫头,别这么傻。”
可不管苏华荣怎么叫,叶苏英就是不出来。
她坐在房里床边抠手指,把头埋得低,脸上没有表情。
叶安家懵懵着想了想,开口说:“要不让爸爸来叫?”
苏华荣看着他,小小声道:“可能吗?”
让叶老二哄人吃饭?
太阳打西边出来都不可能。
叶安家抿抿嘴唇,不说话了。
苏瓷一直也没出声说话,忽放下筷子去了屋里。
她走到叶苏英面前,把手里的窝窝头给她,“这是我的,不是爸挣的。”
叶苏英目光落在窝窝头上,片刻后又低下去,“我不吃。”
苏瓷也不会劝人哄人。
她把窝窝头往叶苏英手里一塞,就转身出去了。
叶苏英坐在床边,看着手里的窝窝头发了好一会的呆。
终于是没再继续犟着,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咬一口眼泪就花花下来了。
然后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把窝窝头给啃完了。
丫头们没有午休的习惯,年龄小精力足也不需要午休。
吃完饭背着背篓拿上镰刀就出门了,基本都是出去找地方玩一会,然后再去割草拾柴。
今天出门遇到有人坐着闲聊,势必会听到在说昨晚吵架的事。
来来去去还是那些话,惊讶叶家四丫头怎么变得这么厉害,然后一连串扯出许多闲话来。
对于四丫变厉害了这个事,家里人都习惯了。
叶苏英几个人不会再去多讨论,自己每天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到了外头以后,叶苏梅劝叶苏英,“大姐你不要这么犟,脸皮得厚点,爸说要饿你几顿,你就真不吃啊?他又不会在桌子前看着,不吃干嘛?”
叶苏英答非所问,“我要是有小苏瓷的本事,我就直接再也不回那个家了。”
叶苏梅看着她,“连我们姐妹也不要了?还有妈呢?”
叶苏英背着背篓往前走,没回答。
叶苏梅停下步子,看着叶苏英走远,半天才跟上去。
苏瓷也没有睡午觉的习惯。
吃完饭在家休息一会,她也就背着书包出门走了。
她还是去知青点那边的山上扫垃圾去,找剩下的瓷片缺口。
找这东西完全是看运气,剩下的部分虽然不大,但是一直也没再找到。
今天运气照样没有爆,在山上找一圈后,苏瓷便去了知青点。
今天知青们没去地里干活,而是在周兴武的指导下,正在院子里挖地窖。
向阳大队主要吃的就是红薯高粱玉米大豆这些,其中数红薯产量最高吃得也最多。
而红薯分下来后,过冬要想办法储存,不然就会被冻烂。
社员们储存红薯一般用两种方法,一种是切成条晒成干,另一种就是收在地窖里面。
地窖就是挖个大坑,再搭个棚顶覆上玉米杆芦苇杆草叶子这些。
挖地窖这活,女知青当然是干不来,所以都是男知青在干。
十个人两把铁锨,挖累了就换两个人挖。
苏瓷过来以后,就在旁边站着看,顺便听他们吹吹牛。
挖坑的男知青问周兴武:“庄稼都收完了,等小麦种完,我们就能休息过冬了吧?”
周兴武笑一下道:“想得倒是美,休息不了。麦种洒下去了,要去修斗渠。今年修斗渠的任务要比往年重很多,有得忙呢,到过年都不一定能忙完。”
周兴武说话,本来知青们就都能听得懂大概。这又在一起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只要他不说过分奇特的方言,大家都全能听得懂。
另一个男知青问:“为什么比往年重?”
他们是倒什么霉了?才刚来下乡,就碰上这些个事。
周兴武说:“公社里才刚下了指令,每个大队都有任务。我们这里现在全是旱地,明年开始打算腾出部分地来改水田了。改水田种水稻,那斗渠打水就得多,必须得比往年修得好。”
钱小川冒出头来,“这意思,以后就有大米吃了?”
周兴武又高深地笑一下,“吃个屁的大米,我们这的土地不好,种小麦收成就差,交了公粮以后,每家分不到多少小麦。改了水稻后就少了地种山芋、高粱和棒子,等着喝西北风吧。”
知青们听得懂,山芋就是红薯,棒子就是玉米。
意思就是改水稻得占地,那些高产量的农作物种得少了,大家得挨饿。
连跃正坐在井台那边休息,接着问:“那还改?”
周兴武转头看他一眼,“上头的决定,我们做得了什么主?这事大队还没开会宣布呢,等宣布以后,那才要炸了锅呢。”
对于种地上的事情,苏瓷和这些知青一样,都不大懂,听听就罢了。
上头做这种决定肯定有自己的道理,到时候开会肯定会说。
周兴武指导完知青挖地窖,自己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他悄悄让苏瓷留下来多呆一会,让她看着这些知青挖地窖,别叫他们偷懒。
苏瓷这便没走,留下来看着他们挖地窖。
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在旁边坐着。
轮到连跃和肖桉下去挖。
他俩跳坑里拿起铁锨,挖几下想起什么事情,连跃抬起头看着苏瓷问:“听说你大哥把收音机给修好了?”
苏瓷回回神,回答他:“是修好了,忘了和你们说了。”
说着看向肖桉,“你还要不要,要的话,我抱来给你们,你们也能听了解闷。”
肖桉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她摇摇头,“不要了,听不了多久还会出毛病,你大哥会修,留给你大哥吧。听说你们队好多人一起听,热闹得不行,是吗?”
苏瓷笑笑,“他们都没听过,就觉得很稀罕。平时也没什么娱乐活动,不像你们城里,没事还能抢票去看个演出,或者看看电影,我们这除了公社偶尔下来放电影,就没其他的了。”
说到电影,连跃又问:“那你们这多久放一次电影?”
苏瓷想一想,“不一定,大概一两个月一次吧,公社里的放映员会带着片子过来,就在我们学校的操场上放,得早早去占位置,好多人爬树上去看。”
钱小川长叹一口气,“真他娘的不容易啊……”
连跃接话道:“我们大院每星期都放,也要抢位置,搬小板凳去等着。看多了也就那样,来来回回就那么几部,台词我都会背。但现在看不到了,又想看。”
说着钱小川忽就来了一句,情绪饱满道:“同志们!有没有社会革命D员?或者是孟什维克?”①
肖桉接着就道:“老同志,我是来找你,你是我党有自觉性的党员,同志啊,前线正需要武器,我请求你交出你这颗枪来!”②
连跃把铁锨往土里一插:“我说你呀,干嘛老缠着我呀?你快给我滚开这吧!同志们你们看他干嘛老缠着我呀!”③
苏瓷看他们演得起劲,再配上这台词,直接看笑了。
连跃拿起他的铁锨继续挖地,问苏瓷:“小丫头怎么样?是不是我演技最好?”
苏瓷忍着笑,“可以可以。”
说着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又问他:“你们大院是什么大院?”
钱小川也坐在坑边,转头看她:“各种军区家属大院呗,我和肖桉是海军大院的,连跃是空军大院的,俩大院门对门,小时候我们见面就干架,最后我和肖桉被连跃给收了。”
苏瓷想了想,“那你们……属于干部子弟?”
肖桉挖着坑道:“是这么回事。”
苏瓷有点疑惑了,“那你们怎么没去当兵?”
连跃仰头看她,“你觉得呢?”
苏瓷还没说话。
钱小川说:“爹妈被关进去了,隔离审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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