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Chapter 43
周晟的余光落在坐在身边的霍衍身上, 他很多年没有这么认真的观察过一个人了。
从他父亲去世,他承担起周氏集团的重担开始,他就没那么多时间去观察别人,他的时间都花在如何跟老员工斗, 对手斗上。
他对孩子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执念, 他觉得一个伟大的人是不必执着于传宗接代的,反正成功的老子后面总是不成器的儿子, 就算运气好, 儿子成器,孙子也成器, 但老子死都死了,也没太大意义。
所以周晟比起培养自己的孩子,更愿意把精力花在公司上, 他能活到多少岁, 就要在这个位子上坐到多少岁。
当然, 他也不是完全不培养,否则也不会把周文远带在身边,寒暑假安排他去国外的分公司学习, 可这种培养不是他亲力亲为, 他也没有那么关心周文远。
甚至于连周智博, 他也没有太多感情——冯瑶爱周智博,他却只觉得周智博是“失败品”。
生来孱弱, 别说带在身边当继承人培养,甚至连学都没有上过, 请的家庭教师不知道被他赶出去了多少个。
这样一个任性, 骄纵, 又容易歇斯底里的孩子, 周晟从没想到让他继承公司。
结果到了现在,他才发现周文远不是自己的孩子,而周智博已经废了。
周晟在心里叹了口气。
来之前老员工跟他说,让他面对霍衍的时候别太严厉——一个从小被养父母虐待的孩子,把他笼络到手不是件很简单的事吗?就算周晟不是慈父,也总能装出一副慈父的样子。
“周文远那孩子毕竟不是真正的周家人,再能干也不能继承公司。”老员工也是真心实意为周晟着想,“你不能自己爽了以后就不考虑公司,没有继承人,到时候董事会要乱成什么样?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集团就完了。”
“这也是你自己造的!”老员工气呼呼地说,“你没法忍受有人跟你争权,把董事会那些人压得死死的,你自己手里握着百分之六十的股权,你真出了事,股权给你老婆孩子一分,但凡董事会里有心思活络的,周氏集团还姓不姓周都不一定。”
“古代为什么除了嫡支都要分出去?”老员工,“因为资源只有那么多,不分出去,家业只会越来越薄,儿子分一分,孙子分一分,越分越少。”
“霍衍再怎么说也是你儿子,你把他认回来,对他好一点,也算多一分保障。”
老员工觉得周文远不是周家的种,他要是遗传保姆那一家人的无耻和贪婪虽说不是坏事,但正常人都不会让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继承自己的一切,周晟就算愿意,他也不敢。
而亲儿子周智博是不用指望了,能顺利换肾,没死,那就可以躺着享受一辈子。
至于霍衍……
老员工的意思让他先笼络,等培养几年感情,正好霍衍也大学毕业了,再慢慢调|教,反正周晟还没老,还有个至少二十年可活。
但老员工也隐晦的建议,周晟可以跟冯瑶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找两个情人给他生孩子。
老员工都知道周晟和冯瑶的关系,商业联姻,感情是有的,但更像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并且是那种可能会在背后给一刀的战友,但也正因为这种不稳定的利益结合,所以他们的关系反而比纯感情结合来得更牢固。
周晟虽然当时没回话,但也确实在考虑。
即便他对传宗接代没执念,也不意味着他想把集团给外人。
原本周晟设想的是不必把霍衍认回来,都这么大了,再过一年就满十八,眼界三观差不多已经成型,一个在县城长大的孩子,思维模式固定,再想改变不是件简单的事。
相比之下,周文远至少在眼界和思维模式上胜过霍衍,到时候他再好好带带周智博,把周文远的性别扭过来,等他“离开”以后,在周文远的帮助下,周智博好歹能撑到下一代的继承人长成。
周晟收回了余光。
但老员工说的也没错,霍衍好歹流着周家的血,好好培养,观察几年,未必就真的是个派不上用场的废物,就算他真的没用,周家也不是养不起。
媒体已经曝光了,不认也得认,还不如往好的方向想。
快到酒店的时候,周晟忽然面无表情地说:“你把杨金花送进了精神病院?”
司机慢慢放缓了车速,让父子俩有更多的时间问答。
霍衍语气自然,但带着浓浓的自责:“我妈她自从看到网上的那篇文章以后,情绪就一直不稳定,我原本是不想把她送去精神病院,我能照顾她。”
“但她跟我爸……”
霍衍叹了口气:“我怕我哪天不在家,回家的时候得看到他们其中一个人的尸体,而且之后我要上学,不可能一直请假,不可能整天盯着他们。”
周晟来之前并不知道霍衍要把杨金花送到精神病院。
早上他也在霍衍家不远处。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一切都是霍衍策划的,不然事情刚曝光不久,杨金花和霍乾两口子就一个疯一个残?
可是很快,周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霍衍要是真的有这样的本事,也不伪装那么多年。
伪装一两年是聪明,伪装十年是狠得下心,但从出生伪装到成年,这就是怪物了。
长久的伪装,图的就是得到机会以后,能够一击必杀,不给敌人留一点机会。
像这样的怪物,他们之所以放低姿态,不是因为不得不放,而是为了更轻易的达成自己的目标。
姿态越低,所图越多。
但周晟更愿意相信霍衍是个心软的懦夫,也不敢相信霍衍会是这样一个怪物。
周晟:“你想过以后吗?”
霍衍的脸上露出恰到好的迷茫神色。
“以后”这个词,对一个高二学生来说太远了。
对多数学生来说,“以后”意味着可以进入社会,自食其力,有美好未来。
可这种“以后”不会给人实感。
“这次我过来是专程来接你的。”周晟微眯起眼睛,“你还未成年,需要监护人。”
霍衍没回话,好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周晟也意识到这句话太没有人情味。
可他已经多年没有笼络过人了,不管是对周文远和周智博,也都没有温声细语,认真笼络过——亲儿子,有什么可笼络的。
然而话已经说出口,再没有收回的可能。
车停下以后,周晟在打开车门前说:“你妈很想你。”
周晟嘴里的“妈”当然不是杨金花,而是冯瑶。
他看了眼霍衍的脸。
霍衍的表情中带着一点迷茫,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感动落泪,他好像不知道冯瑶是谁,又好像虽然知道,却没有真情实感的意识到冯瑶是他母亲。
“进去吧。”周晟走向了酒店大门,他刚刚下楼,就有等着门口的保镖迎上来。
就算这次出行是秘密出行,但稍微有点脑子的对手都清楚周晟肯定会挑时间自己来一趟。
在首都的周晟深入简出,不带上大队保镖根本不会出门,只有在这个小县城才有机会对他下手。
周晟不是遇到过疯子,不少小中企业都“死”在他手上,不是他可以去对付,而是扩展商业版图的时候,不可避免的要侵蚀这些企业的生存空间,他一直都是以垄断为目标。
这些企业老板都恨他,有周晟在,他们连汤都喝不上,甚至付出半生的心血都在片刻间化为乌有,不少人恨他恨得想要同归于尽。
周晟就曾经被“刺杀”过,已经崩溃了的一个企业老板,在他出席商业聚会那天,就等在聚会大厅门口,看他走过来就怀揣着一把小刀冲过来。
回想那一天,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但周晟还是忍不住后怕。
幸好他带的保镖在第一时间就护住了他,拦下了那个人。
如果他当天没带保镖呢?
他能躲过去吗?即便他能躲过去,他也不愿意冒一点风险。
从那以后,他每次出行都会保密,各种邀约直到最后一个小时才会得到他的回复,并且保镖人手也迅速补充。
跟在周晟车后面的几辆车也停在了酒店门口,人高马大的保镖们从车里出来。
不仅路上有保镖一路保驾护航,回了酒店,酒店门口也等着四五个保镖,对周晟来说,这样才能勉强让他安心。
于是霍衍就看到了极为夸张的一幕,附近根本没有人,大厅里也没有人,但这十多二十个保镖就像一个圈,把他们“父子”俩围在中间,护送他们上楼。
只是客梯没那么大,只有四个保镖跟着他们一起进入电梯。
直到进入套房,保镖才没有再跟进屋。
周晟还解释了一句:“有备无患。”
霍衍没有说话。
周晟:“随便坐吧,我们说说话,你好好想想你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他还挤出了一个稍显生硬的笑容。
霍衍走到沙发旁边坐下,看上去人畜无害,他没有抬头,而是一只看着茶几上的花。
那花似乎刚采摘不久,正热烈的绽放着,花瓣和叶片上都沾着水珠,娇艳欲滴。
“你是来带我走的吗?”霍衍似乎考虑了很久才发问。
周晟端着茶杯坐到霍衍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他的声音很疲惫:“杨金花的事,是我们的错,当年没有发现,现在才说弥补。”
周晟:“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如果你不明白回到周家能得到什么,我可以给你说清楚。”
他微微阖上眼睛,带着一股普通人演不出来的高傲,这种高傲不是杨金花的眼高于顶,也不是周文远的自以为是,而是刻在骨子里的骄傲,他的经验和成就都能负担得起这种骄傲。
“周氏集团到我手里已经是第四代人了,发家还是在建国前。”提起历史,周晟的表情里带着向往,“我的曾祖父,你的高祖父,是靠实业起家,轮到我祖父的时候,接手的就是一个烂摊子。”
周晟:“现在的周氏集团,是四代人殚精竭虑的成果,它现在已经是个庞然大物。”
“如果你想当纨绔子弟,可以供你享受一辈子,你是我儿子,哪怕分不到股份也能拿到你一辈子都挥霍不完的钱。”
“但如果你想上进,那周氏就是你一生所能企及的事业顶峰。”
周晟的语气很有力:“我年轻的时候,也想出去自立门户,自己闯出一片天,你现在也看到了,我最后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留在集团里,带着集团开拓更大的市场,拿下更多的版图。”
在周晟的形容中,周氏集团能给霍衍提供的好处数不胜数。
霍衍要是想搞学术,那他一生都不用担心资金,几个实验室,世界顶尖的设备和团队,周氏给他配齐。
要是霍衍就想当个混吃等死的有钱公子哥,那周氏也有的是钱,供得起。
如果霍衍想从商,想做生意,也有两条路有可以走。
第一是直接进周氏的公司,去分公司的话直接就是管理层,还有老员工带,手把手教。
到总公司的话,就先从底层做起,但上升途径不是真正的底层员工可以比的。
不管霍衍走哪条路,他都不会遇到真正迈不过去的困难。
只看他的目标和才华在哪儿了。
好像一旦被周家接纳,他的人生就变成了简单模式,只要不犯大错,周家都能保下他,脚下踩着的永远都是坦途。
“我没想过。”霍衍的声音很轻,“可以给我点时间吗?”
周晟微微皱眉,他根本就没预想过霍衍会拒绝,这些话他甚至没对周文远和周智博说过。
但周晟还是微微点头:“我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三天之内我听到你的答复。”
现在霍衍的户口还在霍家,而且霍衍已经过了十六岁,他可以选择走,也可以选择留下。
周晟:“除了这个以外,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霍衍:“如果我跟你走了,会影响你们的家庭关系吗?”
周晟愣了愣,显然没想到霍衍会提出这个问题,他看向霍衍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探究。
霍衍看向周晟,他的目光澄澈,就像每一个未经世事的学生,又像是从不为自己考虑的好人,霍衍的语气也很真诚:“虽然我是被我妈调换的,但这么多年我跟家里人也有感情,他们对我可能不好,但也把我养大了。”
“我知道你们想补偿我,把我带回去,但我更习惯在这里的生活,也没有太大的野心,我就想好好读完高中,再考个不错的大学,毕业之后自己去找工作。”
“而且我相信就像我一样,你们也肯定更在意周文远的心情和想法。”霍衍,“我不想破坏你们现在的家庭关系,也没有做好加入另一个家庭的准备。”
霍衍:“如果你真的想弥补我,我确实有一件事需要帮助。”
这些话已经打消了周晟的大部分顾虑——如果现在的霍衍是个久经商场的成年人,那周晟还会怀疑他这些话的真实性,但霍衍此时只是个未成年人,并且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这个落后的县城。
尤其是周晟还调查过霍衍,对于霍衍的烂好心他也有了解。
更何况这样的诱|惑没人能狠心拒绝。
周晟:“你说。”
霍衍有些忧虑地说:“在我身世曝光以后,邻居的叔叔阿姨们都希望我能回到周家,帮他们的孩子找个工作,我没能拒绝。”
周晟点点头:“这不是什么难事。”
霍衍又说:“要是管理层。”
周晟:“小事。”
周家有的是用来安放关系户的岗位,只是挂个名,没什么实权。
当然工资也不会太高,但对那些人来说也足够了。
任何一个公司都有关系户,但只要找到合适的地方放,这些关系户也不是毫无用处。
霍衍像是松了口气:“我不该答应的,不知道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周晟摆摆手:“这不算什么,你是我儿子,流着周家人的血,难道这点小事我都要让你失信于人吗?”
果然,周晟从霍衍脸上看到了感动神色。
这个孩子不能继承周家,周晟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心里已经失望了。
即便他流着周家人的血,也已经被养的不像周家人了,他的善良和忍让在商场就是懦弱,没人会看他心肠好就放过他,只会变本加厉的去欺负他。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该亲自跑这一趟。
“太晚了。”周晟委婉的下了逐客令,“你先回去休息吧。”
果然霍衍没有要求留下来,而是十分体贴的说:“那你早点休息。”
等霍衍离开后,周晟才给冯瑶打去了电话,他在电话里如此这般的把霍衍说的话重复一次后,就连冯瑶都沉默了。
“那孩子不行。”周晟的声音很冷,没有一点温度,“他最多只能当个普通员工,还不能放在稍微重要点的位子上。”
冯瑶沉默了几秒后:“但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带回来,你不能让他自己选。”
“只有他回来了,这件事才不会变成丑闻。”
“这点我清楚。”周晟,“智博怎么样了?”
冯瑶轻叹了一口气:“刚刚吃了药,终于睡着了,文远被你安排去了哪儿?再见不到文远,智博不知道还会干出什么。”
周晟:“都是你惯的。”
冯瑶冷哼一声:“难道你没有?”
夫妻俩的谈话不欢而散,谁也不愿意承认是因为自己,才造成两个亲儿子,一个被调换,另一个不仅身体不好,性格还有大问题。
霍衍没有打车回去,而是步行离开,他知道身后有人在跟踪,周晟就算信了他八分,也还有两分不信。
大约这就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吧。
他走在几乎没人的街道上,昏黄的路灯照着他脚下的路,习习凉风吹来,但霍衍并不觉得冷。
曾经他以为自己是天生的冷血无情,没有心肝。
重生前他从没对任何人有过感情,好像世间万物都触动不了他的心神。
可能正因如此,他从未在权力金钱的斗争品尝到一丝快|感。
快到家的时候,霍衍身后的人才离开,只有霍衍站在简家楼下,二楼卧室的灯还亮着,但一看就知道是床头柜上的小台灯。
霍衍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在楼下看着那温暖的光。
曾经无论他取得多大的成就,有多少人爱他恨他,每晚回到住所时,面对的都是冰冷漆黑的房间,好像在提醒他,他走在一条没有同伴的道路上,除了他自己,他一无所有。
时至今日,才终于有人为他留了一盏灯。
他轻手轻脚的开门,穿过玄关和客厅,慢慢的走上楼梯。
简安之已经睡了,他不想把他们母子吵醒。
简尧卧室的门开着,霍衍看过去时以为简尧已经睡了,此时的简尧闭着眼睛,好像已经在香甜的梦乡中。
然后霍衍刚刚打开衣柜,正准备把睡衣拿出来,就听见身后传来简尧的声音。
“这么晚才回来?”简尧坐起来。
他不仅坐了起来,还打开了房间里的大灯。
霍衍背对着简尧,神情几经变化,最后带着微笑转头:“多说了一会儿。”
简尧紧张的看着霍衍:“你答应他带你回去了吗?”
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的简尧在思考了很久以后,想不到霍衍拒绝周晟的理由。
他知道霍衍心软,还知道霍衍曾经期盼过有一个正常的家,周晟这次过来也不会脑残到把霍衍拒之门外。
只是简尧已经接受了霍衍可能回周家的现实,他不再因此感到愤怒,只是还有些紧张。
“没有。”霍衍,“我向你保证过。”
简尧抿了抿唇:“不提保证,你自己想不想回去?”
霍衍:“如果我想回去,你就会支持我的决定?”
简尧缓缓摇头:“我不会支持,但我会理解。”
室内忽然安静了,霍衍眸光深沉地看着坐在床上的简尧,那深沉的眸光很快变得温柔,窗外的虫鸣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轻柔,月光洒在地板上,荡起水波般的光。
这大约是他两辈子听过最令他心动的话了。
简尧也看着霍衍,他的视线无法从霍衍的双眼上挪开。
他又看到了那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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