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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55章(3更)


辰羡还活着,    足以说明许多问题。

        一个身负谋反罪名的囚犯,能逃脱重重守卫活下来,即便是八年前的崔元熙,    也没有这等本事。

        能做到这一切只有一个人,    而这个人就是谢晋的主子。

        淳化帝。

        谢晋是燕赵鸿儒,遍览圣贤书,奉行忠君爱国,能让他甘心做屠刀,    将教导十余年的弟子们亲手推入深渊的,    亦只有“忠君”二字。

        淳化帝已死,    梁潇无从盘问,    只能以如今的目光去猜测。

        或许,    他觉得江山社稷已然千疮百孔,    需要在巩固皇权后给未来君主留下这么一株新政党的独苗;或许,他看破了崔元熙不是他梁潇的对手,    担心终有一日他一家独大,    所以留下他的克星。

        他不知淳化帝用何种理由说服了崔元熙,结果是,    辰羡的性命是保住了,但却被崔元熙囚在暗室整整八年,    到崔家倒台后才辗转联络上姜墨辞,    用他给的玉令逃出金陵。

        至于逃向了哪儿,梁潇不想知道。

        他靠近姜姮,柔声问:“我们可以走了吗?”

        他没有什么表情变化,连声音都是温和的,仿佛只是体贴她的身体,怕她太过劳心伤神,    可姜姮就是一眼看出,他生气了。

        方才揭露谢晋阴谋时他都没有生气,这会儿却觉邪煞之气绕顶,目中透出冷意。

        姜姮低垂螓首,任由他将自己拉离那间屋。

        顾时安不放心,跟出来走了几步,梁潇回头看他,戾气深重地问:“你要干什么?”

        他是怕梁潇的,还是强忍住惧意,轻声道:“这件事情与王妃没有关系,世子……世子也早就跟王妃没有关系了。”

        经他一提醒,姜姮猛地回神,忙道:“我不知道玉令是用来……”

        梁潇笑问:“用来什么?”

        姜姮打了个冷颤,低头噤声。

        梁潇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走向后院。

        回到寝阁,梁潇喝退所有侍女,将姜姮放到榻上,微低了身体与她对视,问:“姮姮,你爱我吗?”

        姜姮不语。

        他自喉咙溢出几分冷笑:“你如果不爱我,可是辰羡又还活着,那该怎么办啊?如果他回来,要跟我争抢你,那又该怎么办啊?”

        姜姮意识到了危险。固然极不愿开口说话,她还是勉强道:“我……我爱……你”,尾音极低弱,消弭于轻袅飘转的香雾之中。

        梁潇轻扯了下薄唇,道:“你说得很假,很不真诚,从今天开始要对着铜镜练这句话,说到你自己都相信为止。”

        姜姮抓紧了缎褥,觉得腹部开始隐隐作疼,额间霎得冷汗直冒,脸上血色褪尽。

        她想摸摸肚子,梁潇却先一步将她拥入怀中。

        他抱她抱得很紧,像是想将她融入骨血之中,低微的声音自头顶飘过来:“对不起,姮姮。我知道的,我知道不是你的错,对不起……”

        姜姮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可是已将力气耗尽,再提不出分毫去安慰他什么,她推搡他,低喃:“孩子。”

        梁潇怔了一下,猛地意识到什么,低头看去,才注意到她脸色有异,心中一慌,忙叫医官。

        忙活到后半夜,又是施针又是灌药,姜姮腹部的疼才勉强止住。

        医官将梁潇唤到帐外,避开姜姮,轻声道:“殿下,王妃她气虚体弱,屡受惊吓,这孩子十分不稳,若是再有什么差池,只怕就要落胎了。”

        梁潇的脸色极黯,问:“若是落胎,她会有危险吗?”

        “那是自然。”医官道:“孩子越大,落胎就越危险,等过了五个月,万一孩子保不住,只怕极有可能是要一尸两命的。”

        梁潇的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沉吟许久,才道:“现在四个月,现在落呢?”

        医官叹息:“从一开始这孩子就怀得十分凶险,现在落也会有危险,只不过大人能活下来的可能大一些而已。”

        “大一些。”梁潇念叨:“仅仅只是大一些而已?”

        医官不忍,垂眸道:“眼下还是卧床养胎吧,别告诉王妃,别让她害怕,也别让她忧心,只要情绪平稳,辅以安胎药,还是有可能把孩子生下来的。”

        医官走后,梁潇拂帐入内,正见姜姮躺在榻上,睁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穹顶。

        梁潇坐在榻边,握住她的手,跟着她看,半天没说话。

        还是宝琴端进安胎药,才打破这沉默。

        梁潇一勺一勺地喂她,说:“姮姮,我可以把所有的都还给他,除了你。我可以不做这权臣,我也可以什么都不要,只带着你远走高飞,可我怕,若我当真一无所有了,我也带不走你了。”

        姜姮目光淡淡看他,只是摇头。

        梁潇不知道她在否认什么,是他不必还,还是她不会丢下他。

        喝完药,收起碗,连瓷器相互磕绊的声音都不再有,两人之间又只剩下沉沉死寂。

        梁潇躺到她的身侧,展臂搂住她,靠在她肩上低吟:“姮姮,姮姮……”是焦躁不安,急需抚慰的。

        姜姮终于开口,嗓音嘶哑:“我和辰羡是不可能的了,你不要自己吓自己,这世上除了你,也不会有人愿意舍身护我,为我去死。”

        她以为可以安慰到梁潇,谁知他听到这句话,身体骤僵,半天才恢复过来。

        梁潇抬手摸她的后脑,将她扣进自己的怀里,轻声说:“睡吧,我不会再那样了。”

        睡到后半夜,芳锦殿那边传来动静,说林芝芝自尽了。

        梁潇披寝衣出来吩咐了些事,再回来时见姜姮还在睡,身体舒展,呼吸均匀,庆幸在她的安胎药里加了安神散,才让她没有醒来。

        第二日清晨,顾时安便奉命将棣棠和箩叶带进别馆帮着照顾姜照,操办林芝芝的丧事。

        之前因为梁潇给姜家在襄邑置了座大宅院,二女自打从成州归来后便一直在新邸里监督工匠修葺宅院,到如今,新邸基本落成,择个吉日就可搬进去了。

        林芝芝就差了一步,就可以搬进新宅院了,比他们在成州住的屋舍大几十倍的新宅院。

        姜墨辞深受打击,颓唐地呆坐在芳锦殿的院前石阶上,颊边犹有泪痕,目光空洞无神。

        顾时安安慰了他几句,嘱咐他和棣棠、箩叶:“此事暂不要让姜国公知道,他身体不好,你们商量个说辞出来,不要打击到他。”

        林芝芝再愚蠢,再恶毒,但到底对姜照是孝顺有加的,这么些年,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姜墨辞不恨她,他知道她的苦,这几个孩子是她最大的牵念,她生怕夫妻只能同患难而不能共富贵,生怕他发达后会娶妻,生几个名正言顺的嫡子嫡女出来,她的孩子会受委屈。

        哪怕他再三向她盟誓赌咒,她脸上的忧色都不能减弱分毫。

        他也想明白了她为什么要让他死。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遵守诺言,只有他死了,才会板上钉钉地永不娶妻,她的孩子可以继承姜国公府的爵位,一生富贵无忧。

        这般穷途末路下的恶毒,姜墨辞如何能去怨她?

        几人商定了理由,顾时安把姜墨辞从地上搀扶起来,细心地拍打干净他衣袍上的灰尘,才和他入内。

        姜照开始有些糊涂了,守着一碗剥好的栗子,懵懂地问:“芝芝去哪儿了?她不是最爱吃栗子的吗?怎得早膳没有来吃?”

        姜墨辞眼眶通红,说不出话来,顾时安便上前温声道:“世子夫人去陪摄政王妃说话了,王妃怀孕了,她总是觉得闷,要夫人去与她做伴。”

        姜照定定看他,忽得笑开:“辰羡,你怎么这么见外?直接叫嫂嫂就是了,怎么还夫人夫人的叫上了?还有姮姮啊,就算她嫁给了辰景,你也不要和她这么生分。那不是她的错,婚事是我们几个长辈定下的,也没问她,她就是喜欢辰景,你说能有什么办法?”

        顾时安耐心听他说完,脸上笑意温和:“是,舅舅。”

        姜照这才满意,高兴起来,摆出棋盘让姜墨辞陪他下棋。

        顾时安在旁陪了一会儿,怕侍女小厮怠慢,出来看看丧仪备得如何。

        几个小丫头在烧黍稷梗,烧出几股呛人的浓烟,箩叶怕她们呛着姜照,把她们赶去后院烧。

        她和棣棠在整理丧幡。

        “我听人说姑娘又怀孕了,老天真是无眼,竟让那种人有孩子。”

        顾时安刚绕出游廊要走近她们,听到这句话,略微一怔,又退了回去,避在墙角偷听。

        箩叶低斥:“你这张嘴也该有个把门的,小心祸从口出。”

        棣棠冷笑:“这些年够谨小慎微的了,可这个家里的祸还少吗?连少夫人也叫他给逼死了。”

        箩叶道:“这件事情我私下里问过公子了,他说与摄政王无关。”

        棣棠忽得把丧幡扔出去,站起身,掐腰怒道:“那与他无关,姑娘先前没有的那个孩子总与他又关了吧!一个亲手害死自己骨肉的人,他怎么有脸让姑娘再怀孕?”

        箩叶及时上前捂住她的嘴,阻止她说出更多的话。

        两人推搡扭打,忽听一道冰冷的声音飘过来。

        “什么孩子?”

        两人惊醒,忙抬头看去,见顾时安站在游廊前,紧盯着她们,面色沉暗如水。

        箩叶想糊弄过去,被顾时安厉声喝断:“你们跟我说明白,此事出不了院子。如果说不明白,我只能如实禀告摄政王。”

        她们面面相觑,踯躅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开口。

        整个过程顾时安就像掉进了一个冰冷的水窟,冷水浸漫身体,侵骨入髓,禁不住低颤哆嗦。

        他想起了在金陵郊外初见姜姮时的场景,想起了姜姮那支离破碎的目光,想起她凄艳惨绝的笑。

        他竟劝她安心待在那个人的身边!竟让她为社稷黎庶略作牺牲!

        顾时安抬起手,怔怔低眸看自己掌间的纹络,蓦地,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棣棠和箩叶被吓坏了,跟着他那一巴掌哆嗦,战战兢兢看着他,小声问:“顾大夫,你怎么了?”

        顾时安温和地说:“没事,我该打,我该被打死。”

        说完,他步履踉跄地踱出了殿门。

        棣棠和箩叶对视一眼,收回视线时箩叶四下瞟了一圈,忽得怔住。

        垂荔回廊的深处,姜墨辞正推着姜照站在青松荫凉里,两人皆面容紧绷,透出冷戾的杀气。

        时光就此静止一般,四人都没说话,唯有淡淡朝晖东升,掠过面庞,留下些微温度。

        过了许久,姜照才道:“姮姮是我的女儿,她素来温善,不管我是不是姜国公,还能不能站起来杀敌,我都不许她受委屈。”

        姜墨辞的手握得咯吱响,静默片刻,朝箩叶和棣棠招手:“你们进来,我们商量一下。”

        顾时安失魂落魄地回到前院,走路踉跄不稳,叫丹墀上的兽雕撞了一下,撞得鲜血直流,才彻底清醒。

        他收敛情绪,去书房向梁潇复命。

        梁潇一直等他说完芳锦殿的情形,才皱眉问:“你的头怎么了?”

        血渍已经干涸,黏在头上,显得触目惊心。

        顾时安满不在乎道:“撞了一下,臣回去就去看郎中。”

        梁潇埋怨:“怎得这么不小心?别回去了,去医药署找医官看吧。”

        顾时安揖礼谢恩,道:“臣想去看看王妃,告诉她芳锦殿一切如常,要她不要担心。”

        梁潇十分不情愿让顾时安去见姜姮,但他找了一个好理由——让她安心。

        这些日子梁潇对她说了太多“放心”,她已经麻木不信了,换个人去说兴许能让她相信。

        便允了。

        顾时安去了,却不肯进殿门,非要姜姮到院子里说话。

        姜姮与他是有些默契的,让宝琴留下给她找簪子,领几个小丫头出去,却让她们随侍在廊下,不许靠前。

        树叶随风飒飒作响,在纯天然的掩护下,顾时安的身体微微倾向姜姮,压低嗓音:“你要离开这里,不能跟他回金陵,回去就再跑不掉了。不值得,所有的都不值,他在骗你,别馆外遇刺是假的,刺出那一刀的是他的暗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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