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野心优雅
七月初二，夏日，血月现。
北方邪气旺，南方怨气盛，正气弱，而戾气强，正是风云剧变，山河悲鸣，主天下动荡之象。
远在郑国响起的鼓角铮鸣，宛城点燃的烽火台，甚至天下间各国的谋算，离江夏县也许不算远，但是离郢都却还是很远。
清晨天光蒙蒙的东宫，还笼在一层淡淡的轻烟之中，殿外就响起一阵金鸣龙吟之声，在飞檐斗角之间荡荡传了开来，仿佛沙场入梦来，芈凰闻声微微睁开眼，看了看仅余她一人的凤床，起身披着一头乌鸦鸦的长发，玉手轻轻掀开床帐，赤足慢步走出层层红绡的床帷之中。
司琴和司画见了赶紧捧着新制的夏裳和盥盆，含笑迎了上来，“太女，醒了？”
“嗯，驸马又在练武？”
“是，驸马在为出征作准备呢！”司琴微微皱眉点头。
“十年磨此一剑！如今是他剑要出鞘的时候了。”
芈凰接过司琴递来的一条布巾擦了擦脸，然后抬头目光透过洞开的朱窗，落在窗外清晨中，沐浴在晨光微曦中那一道挺拔的金色身影之上，平静地说道。
只见他剑走龙蛇一般在五十个凤翎卫中矫捷如豹地穿梭，抬脚，飞踢，横扫众人手中的所有兵器，最后一剑横刺而出，毫不留情，鬼斧神工雕刻的剑眉星目中，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气，丰润的唇角紧抿着，却压抑不住那眼底的一丝闪亮的锋芒，手中的凤笙剑在他手中就像是这世上无坚不摧的王剑，任周造将士排山倒海地一再扑来，将他包围的水泄不通，却没有一丝畏惧。
剑在他的手中，就像如臂指使。
每一剑挥出，纵然点到为止，却正中对方要害。
若是在真的沙场上，这每一剑都会是取人性命杀人之剑。
女子站在窗边久久凝望着他睥睨寰宇的目光，心里既骄傲，又担忧。
殿外又一声剑啸长吟，清浦和江流合力的全力一击再度被踢飞出去，他们手中的利剑“哐”的一声重重摔落在地，所有凤翎卫在红线外全部出局。
旋即传来众人的跪地抱拳恭贺声，“属下不敌，公子威武！”
“你们要是下次再留手，也就不用给我做陪练。留到战场上去，让你们的敌人给你们留手吧！”若敖子琰声音低沉，冷哼一声，垂眸看着清浦江流他们说道。
清浦和江流一脸惶恐地跪地请罪，“属下自作聪明，请公子责罚！”
若敖子琰缓缓还剑入鞘，冷然道，“全部去围着东宫跑一圈，回来！”
“是！”
旋即所有将士振衣而动，动作整齐划一，在这样宁静的清晨却带来一丝肃杀之气。
寝殿前的广场上的男人，大手按剑而立的身影，逆着金芒万丈的晨光，有一种天生的倨傲。
陡然间，一枝利箭逆着晨光无声划下一道金色的光痕，箭尾的凤翎抖动着炽热的夏风破风而来，“铮”的一声向天一射，高高的宫闱高墙外一只白鸽越墙而过，黄豆的小眼睛见到利箭直指，锐利一闪，在空中将翅膀一收，然后随着全身的重量向下一沉，向着站在广场上的男人滑翔去。
男人扬起他的手臂，任白鸽落在他的手背上。
白鸽“咕咕”地在他手背上叫着，转动着小眼睛，讨好地琢了琢他的手心。
女子不知何时走上前来，拿了一把五谷喂进它的喙中，含笑说道，“玉凰的信来了，一定是你等了几日的郑国求援的消息到了。”
男子取下信鸽脚上绑着的信，缓缓展开，眼底瞬间染过一丝压抑日久的笑意，无法抑制。
拿着手中短短的十二个字的传信，“晋国围郑，郑子求援，时机已到！”
反反复复地看了很多遍，然后忽尔一把牵住身边怀孕七个月的女子的手，拉着她一起看，“凰儿，你看，晋国果然假道伐楚实则攻郑了，郑国已经派人前来求援，不日送信的士兵应该已经到了宛城。”
然后勾住她日渐丰盈的腰肢，将她一把抱起，围着广场兴奋地举高，转圈。
“凰儿，你看到了吗？
我已经可以预见一个我们楚国霸天下的时代即将到来！
我们儿子再过三个月出生的时候，我就会为他打下郑国，陈国，卫国，宋国这些小国，而十年之内，我还要把晋国打下来！这一生，我要让我们楚国的疆域覆盖整个北方，囊括整个九州大地。”
一身五尾凤袍驸马朝服的男子目光炽热地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子，一声惊呼还未出口就凝在了彼此的唇边，只见若敖子琰目中光芒闪动，拥着她热烈拥吻，心中沸腾。
“这一场大战，凰儿，我筹谋了十年之久。
终于要开始了！”
丰润的唇瓣映在她玉洁的额头上，目光却仿佛透过她，越过了千万里。
不仅仅是晋国，还一直去向最北面的燕国，中山，甚至是东面的吴越，还有西边的大秦，巴蜀，西戎之国，要将整个九州大地都尽收在他的视野之中，臣服在他的双脚之下。
若敖子琰脸上升起大笑。
此时他的眼神明亮，好似这荆蛮大地上高悬的太阳，耀眼夺目，紧紧拥着怀里的芈凰，对她一遍遍雍容含笑地描述着他们的未来，“凰儿，这将是我们的时代！一个属于我们楚国的时代！我们楚人历经八世图治，终于要得偿所愿了！”
芈凰闻言一直笑，不断点头：“嗯，我们楚国的时代就要来了！”
这是他的抱负。
纵然要用千千万万的将士的性命才能堆砌而成的伟大抱负！
但是，她不能阻止。
这一场战役不仅关乎他个人的胜败，更关乎楚国的存亡和中兴大业。
摆在他们眼前的敌国不再是庸国，而是北方中原的霸主之国，晋国。
晋国已经打到楚国的家门口，如果他们表现出一丝怯懦，这将会是第二次楚庸大战的爆发，当世南北的两大强国的碰撞，谁先退缩了，谁就会被打的更狠，因为周边还有更多的诸侯如狼似虎地守在一边，等待二国分出结果，在最后的时候分享这一战的胜利果实。
就像曾经的楚庸大战一样，秦巴二国在最后关头横插一脚。
所以，她也不能阻止。
芈凰笑着点头，甚至期待这一战。
若敖子琰能初战告捷，带领楚军赢得漂亮，重重地给予北方一次还击，让他们对楚国心生畏惧。
“从现在开始，我要开始着手准备北伐的所有事，凰儿，你好好养胎！”
“嗯，你去吧！”
若敖子琰想到就要去做。
站在寝殿的玉阶之上一直目送着男子衣袍翩飞，步履从未这样急切，甚至失掉他楚国第一贵公子的风度般带人匆匆离去，仿佛去往他的战场，女子站了很久，终于也缓缓转身去了书房，继续查阅这些日查到的一些晋国资料和情报。
如今的她身在东宫，又身怀有孕。
既然不能跃马阵前，亲自开疆拓土，也不能立足朝堂，直言军国大事，那她就去做她力所能及之事。
她没有他的雄心壮志，但却有自己的不甘此生。
女子看了毛八他们收集来的晋国情报没多久，医老就突地推门跑了进来。
司琴拦都拦不住，跟在后面低声骂道，“医老，你是越发没有规矩了，这里是书房重地，不是太女的寝宫。”
这小老头如今把东宫当自己家了。
谁的话都不怕。
只见他双眼直瞪，胡子乱翘，生气地回道，“我是太女的首席医师，连偌大的寝宫都去的得，这里有什么不能来的？哼，如果不是为了太女和我家大小姐的事，请我还不来呢！”
“我更愿意和傻小子待一块。”
所有人听着他一个糟老头子把堂堂楚国右徒骂成“傻小子”。
不禁皱眉：胆子可真大。
右徒大人有这么好说话吗？
医老转头看向坐在长案后一身凤袍的女子，大着胆子拉着她的手哭诉道，“太女，你说你把我家大小姐给弄丢了，等我家公子回来，我要怎么给他交待！”
芈凰闻言看了一眼焦急的医老，沉声回道。
“贤夫人，我已经派人在继续找了！但是她带着小晴独自跑进山林，遭遇大火，这也不是我能阻止的。”
她没有把成贤儿的事情告诉医老，一是觉得医老嘴巴太大，生怕他走漏了风声，成贤儿和公子职离开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安全；二则是为了特意制造成贤儿失踪后成氏族人着急的假象，来迷惑楚王和吴王妃他们，等所有人找过一段时间没有找到，她父王自然就会将此事当作一宗寻常的后妃失踪案。
医老闻言老脸一跨，背着手驼着背，在她眼前转来转去。
“可是……这可怎么办啊？我一个老头子要怎么给傻小子说！”
“傻小子母亲死的早，父亲又不亲厚，如今就剩下这一嫡亲的姐姐了，心里到时候别提多难过了。”
成嘉与成贤儿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而成晴晴和成大心他们则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所以论亲近，成嘉更亲近相依为命的大姐成贤儿。
芈凰闻言眉头紧皱，于是命司剑把毛八叫了进来。
“朝堂那边，成右徒可有派人回来说什么时候返京？”
毛八回道，“大水退去，成右徒就报备了回京时间，按日子，应该已经动身了吧，这几日就能回来。”
“好，那毛八你关注点朝堂上的动向，若是成右徒一回来，就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太女。”
芈凰微微颔首，然后挑眉看着医老。
“医老，到时候不用你来交待，我会亲自给你家公子交待贤夫人的事情。”
成贤儿失踪这事，只有她能解释。
医老闻言老脸一红，然后干笑两声，凑近芈凰又再度皱眉问道，“不过太女，我家公子能平安回来吗？别到时候缺胳膊断腿，老头子再大的本事可没办法给他再接回去一次。”
听着医老说起成嘉先前受伤的手臂，眉头不禁又一紧，芈凰以询问的眼神看向毛八。
毛八摸了摸脑袋，想了想，“朝堂上如今没有成右徒受伤的消息，想必应该是毫发无伤的回来了，而且听外朝的众臣说令尹大人还要等着给右徒大人嘉奖，这应该是没事吧。”
芈凰闻言心底不觉一松。
然后才又对医老说道，“这两日反正我这边还有郑御医，医老你要是担心就回成府等着，等你家公子回来了，就帮我请他进宫一趟，连带着贤夫人事情，我一起给他一个交待。”
医老眼珠子一转，听出芈凰话中的拐弯抹角，于是连连嘿嘿笑着答应。
“嗯嗯，就算傻小子再累，他一回来，我也第一时间把他拽进宫来！”
万一大小姐真有个三长两短也只有太女能安慰一下他了。
医老心想，有太女在也好过他陪着干坐。
医老古里古怪地看了芈凰一眼，终于告辞出宫，他走后，司书眯着眼说道，“太女，你有没有觉得医老看你的眼神老怪怪的。”
司书一开口，其他几个侍女也心中奇怪。
“可能是你看错了吧！”
芈凰闻言轻咳一声，翻着手中的情报随意地说道，“好了，你们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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