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双喜


刘阿姨一看两个姐姐都是“提防有诈”的样子,  立刻有点急了,“唉呀,我儿子女儿都在英国,  要接我们过去,  我们才想要卖这屋子的!”

        她明着抱怨,  暗里炫耀,“我和老公本来不想过去,  可是孩子们春节给我们买了机票呀,  硬要我们过去!我们到那儿一看,唉,  环境确实是好,白裤子白鞋穿几天都不会黑,夏天也没有蚊子!他们在英国住的都是大洋房,花园老大的,  还是前后花园,我们不过去,  他们怎么照顾得来呀!我俩一商量,去就去吧,我们单位又分了一套新房子,  这套老房子就卖掉,不租了,  省事!”

        宋招娣心说,  这刘阿姨是个凡尔赛学家呀,“哎唷,您真是有福气啊,  我们想去国外看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呢,  您都要去国外定居了!住花园洋房!”这也不是纯说好话,  重生前她和媛媛确实都想到国外看看,可是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能成行。

        她又顺着刘阿姨的话说,“可你们去了国外,怎么收租啊?就算能请亲戚朋友帮忙照看,人家也不能天天来呀,要是再遇到上次这样的垃圾虫租户怎么办?真是糟蹋了你的屋子!”

        她替刘阿姨忿忿不平,“当初干嘛要租给他啊?”

        刘阿姨皱着眉叹气,“他是我老公那边的亲戚……唉!不说了,倒霉!”

        宋改凤不是个迟钝的人,这时明白过来了,跟小妹心照不宣交换个眼神。

        还是亲戚呢,把人家屋子糟蹋成这样,不租了连收拾都不收拾就走了,甚至还有点像是故意的,嘿嘿,这种亲戚一定还给刘阿姨添了许多别的麻烦。

        干脆借着要出国跟儿女团聚的借口把屋子卖掉,从此谁也别再来找麻烦,讲起来亲戚们也挑不出错。

        换句话说,刘阿姨很想尽快卖掉这屋子!

        卖家急着卖,这就容易讲价了。

        她们真猜对了。

        刘阿姨这会儿正在心里将老公的死鬼亲戚们骂了个遍。这个黑仔,就是故意留这么一堆垃圾在这儿的!

        这些人就不懂“别人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的道理,一点不感恩,觉得给了他们几百块房租了不得啦!

        他也不想想,他是租了他们房子做小生意,可是上工商执照、申请这个证那个证、上下打点——全是她和老公去跑的!

        他们俩花钱花时间赔笑脸求人,结果呢,死鬼亲戚们觉得天经地义,最好连房租都不要他们出!

        她万万没想到黑仔临走前会故意把她的房子糟蹋成这样,春节出国前她还想花一百块请小区打扫卫生的大婶来清洁,结果人家隔天打电话说临时有急事,干不了。现在她知道为什么了。

        就这样,黑仔回乡下还讲他们夫妻瞧不起乡下亲戚,为了涨房子租赶走他,搞到他蚀本!她公公说他在一整个春节老家被骂得不敢出街。

        真是气死人。

        不行,这房子一定要卖掉。

        卖掉添点钱换一套电梯房,说以后接老爹来住的,看谁还敢多嘴多舌?她再也不要照顾老家这些穷亲戚了!有的人,穷是穷的有道理的!

        宋招娣上辈子跟刘阿姨这个年纪的老阿姨打交道最多,日常听她们家长里短,类似的事情听过不知多少次了,一看刘阿姨这咬牙切齿的样子,就知道她因为这房子受了不少气,卖房子可能都不是为了急着用钱,更不是为了出国了没法照看,很可能是为了甩脱极品亲戚。

        她趁热打铁,把黄阿姨不久前跟她说的话转述一遍:“阿姨,你再给我们降一点啦,你看香港的房价去年跌了多少啊?现在还在跌呢,炒楼的明星们都损手烂脚!香港都跌了g市还能不跟着跌?珠江花园、华阳新城的新房子从四千跌到三千,谁知道会不会还要跌?”

        这个是确确实实的。

        刘阿姨也知道。

        要不是房价从去年年底开始跌,她和老公也不会下决心赶走黑仔卖房。

        如果新房继续跌下去,就算她的房子能改成门面房,旧房总不能跟新的一个价钱。

        何况,这附近想买掉旧房添点钱换新房的人也不少,再拖下去,她这房子怕是越来越不好卖了。

        要不,就减点?

        刘阿姨正犹豫着,宋招娣又说,“阿姨,跟您讲个老实话,我们要是有时间,再去托人跑跑贷款,哪怕借钱也要买新房子的!你没听说吗,g市为了鼓励房地产业,要跟海市一样买新房子送蓝印户口了!银行还要推什么零首付的贷款政策,一分钱现钱不用出,只要办了贷款,就能拿房子!”

        刘阿姨一听,惊得嘴巴张开,她没听说g市要买房子送户口,倒是知道海市有蓝印户口的政策,当下半信半疑,这政策要真下来,她这房子……那不就更难出手了?

        买房送户口这事,宋招娣可不是骗人的。

        1998年8月,亚洲金融危机来了第二波,香港的恒生指数再次狂跌三千点。g市受到波及,本就萧条的房地产业雪上加霜,为了挽救房地产业,在1999年仿照海市几年前的做法,出台了“买房子送户口”的政策:只要买房就落户!给买房人蓝印户口,享受和本地市民一样的各项待遇,几年后转为本地户口。

        同时银行放宽贷款审核标准,和房地产商一起推出了“零首付”买房。

        1999年的时候,谁能想到以后外地人想要有在g市买房的资格,得先在g市交足七年的社保呢?

        有多少底层打工人能熬过这七年?

        就算有了购房资格,动辄几万一平方的价格,又有多少人买得起?

        宋招娣是跟媛媛一起看关于金融大鳄索罗斯的纪录片时了解到这段历史的。

        她当时就在g市,却对工厂区外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只记得有段日子加班加的少了,紧接着工厂又一下多了好多订单,每天都要加班到晚上十点多。

        宋秋凤现在也学到几分察言观色的本领了,见刘阿姨有些动摇了,又跟她说好话,“阿姨,我们是真心急着想找个落脚地,不管是租也好是买也好,要是我们租了屋子,再装修一下,再交押金,那就暂时不买房了,干脆等着送户口的政策出来贷款买新房。我们也不想占你便宜,这样啦,你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商量,便宜点卖给我们?我们也结个善缘。”

        刘阿姨叹口气,“那你们……愿意出多少钱呢?”

        三姐妹商量一下,出价13万5千。

        刘阿姨在心里算一下,一平方差不多两千两百五,也不少了。

        再这么拖着,房价越来越低,万一老公耳朵又软了,又答应他的穷亲戚来租房——不行!必须卖了!

        想到这儿,刘阿姨又把老家的亲戚痛骂一顿。

        她揉揉眉心,“好吧,我回去和老公商量一下,尽快给你们回信。”

        宋秋凤大喜,急忙把传呼号写给刘阿姨。

        宋招娣看刘阿姨的表情,猜她多半会答应的,最多再稍微抬一点价。

        果然。

        隔天下午点多,刘阿姨发来传呼简讯,她老公也同意了,13万6千就卖。

        宋秋凤看到刘阿姨的讯息时正跟徐山平在食堂吃饭,她激动得险些要叫出来,扔下未婚夫跑去找小妹,“咱们怎么回复呀?”

        宋招娣当机立断,“加一千就加一千,答应她!也别等到下次休息日了,夜长梦多。我们明天请假,叫二姐也请假,先签个协议。”有了房子,四个人在g市就不再是无根浮萍,不会一见到穿制服的就紧张害怕、就下意识去摸身份证了。

        宋秋凤立刻同意。

        她们当然是想越快越好,可刘阿姨那边不着急,说他们连着几天都有事,只能星期天再见面。

        她们也不敢表现得太急切,万一人家一看她们急着买,再趁机涨价呢?

        只能压抑着狂喜答应了。

        秋凤又给改凤传呼留言,她很快回了电话,三姐妹握着电话,压抑住快乐兴奋小声笑。

        徐山平全程晕乎乎。

        他这才知道,秋凤她们竟然定下了一个房子。不是租,是买。

        买房子!

        在g市!

        他看着未婚妻,既惊讶又迷惑: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买房这种大主意,她不用跟他商量就做了?

        以前他看秋凤总是又爱又怜,这么笨,离开他可怎么办?事实证明,不管有没有他,她都能过得好好的。

        秋凤还以为他是高兴傻了,“我当时也是你这样子!像是在做梦。”

        她拉着他手笑,“这下好了,咱们住的地儿有了,开店的地方也有了!”

        徐山平百感交集,只傻呵呵笑。

        这天晚上四个人做梦都在笑。

        第二天午放工,宋秋凤又拿着传呼机急冲冲跑来找小妹,“快!快!派出所叫你去取新身份证!”

        宋招娣激动懵了,饭也不吃了,跟大姐跑到厂门口。

        传呼机上的消息是两个多小时前发的,不知道二姐现在知道了么?

        出厂大门还要先找组长拿批条,在厂门口还要填出入表,她越是着急,越填错,手颤得连笔也拿不稳了,大姐推她,“我来填!你赶紧去,我再给改凤打个传呼。”

        宋招娣顶着大太阳一路小跑到了派出所,顾不上搭理刘警员阴阳怪气的腔调,拿到新身份证后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里一遍一遍默念自己的新名字——我再也不是招娣了!不是了!

        她跑来时出了一头一身热汗,这时不管怎么擦都像擦不净,还流到眼睛里了。

        李所长端着茶杯笑,“妹妹头,你哭什么啊?该笑啊!”

        她这才知道,自己是在流泪。

        宋改凤来了以后也是这反应,一边笑一边抹泪,“我以后是宋诗远了。”小妹说忘了是在哪儿看过的这句话了,可她听到了就像头顶打下一个炸雷,生活不止是眼前的苟且、针车、机器、杂乱的宿舍和室友的排挤嘲讽,还有诗与远方。她以后不再是要被“改”掉被消除的人了,她有诗,还有远方。

        “你现在就是宋诗远。”

        “哈哈,对!你,是余自新,哈哈哈!”

        宋招娣抹掉眼泪,对,从现在开始,她是余自新了——我,新的我!

        王警官和李所长说,“祝你们以后万事胜意。”

        “谢谢!谢谢!”

        两姐妹出了派出所,买了几瓶汽水又跑回来,把冯阿姨也拉来,“当是庆祝吧!”

        想正式庆祝也不行,她们还得赶快跑回厂子做工呢。

        每次上工都要打卡,晚了五分钟,一小时的工时就扣掉了,敢晚一小时?直接去拿请假条子吧,这一天只给按半天算。

        在厂门口填出入表时,宋招娣发现大姐在她出门去派出所时帮填的名字原先是“宋招娣”,后来又划掉,方方正正写了三个字:余自新。

        大姐一定是问过二姐了。她知道她的新名字,知道她不再姓“宋”了,可她没反对。

        守门的保安好奇:“写错名了?”

        “没写错!我就是余自新。我改名字了。”

        现在还有最后一步。

        宋招娣拿着新身份证去找田小冰,“主任,我改好名字了,想更换工牌。”

        田小冰放下手里的本子,“啊?真改了?”

        工休时她带着宋小妹去了趟李经理办公室。

        李经理听说她新身份证办好了,接过来看看,“余自新?好名字。”

        当晚回到宿舍,宋招娣向室友们宣布:“我改好名字了,从现在开始,我叫余自新!”

        几个室友神色各异,震惊了一会儿恭喜她。

        “大家多叫叫我的新名字吧!”她忍不住哈哈笑了,“我还有点不习惯呢!”

        芳芳怔了一下,笑着喊了一声,“余自新!”

        “哎!”她大声答应。

        娟子和丽婵对视一下,也大声喊:“余自新!”

        “哎!”

        “余自新!”

        “哎!”

        “余自新!”

        “我就是,什么事?”

        这天晚上,她躺在床上,默默在心里反复念,“大家好,我叫余自新。”

        从今以后,她是余自新了。

        刚开始的时候,肯定还会有人叫她的旧名字,肯定会有人叫了几声“余自新”她却没意识到是在叫她,说不定,有人喊“招娣”“小妹”,她还是会习惯性地回头——但她一定会习惯的,她是余自新。

        大家好,我是余自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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