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荒凉

　　太阳高照，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炮响。

　　盖爷在这方面颇有经验，他告诉大家，这是山炮，隔得远。

　　接近响午，严苍培带着大家走近一小镇。

　　王庆禹叫大家在镇外休息，他和罗红籽前去探路，看看虚实。

　　这就是一个小乡场。有四十来户人家，但几乎是人去楼空，满目疮痍，残垣断壁。街上只有几条流浪狗和猫。个别人家门口，坐着老年人，看上去都有几分痴呆，蓬头黑面，衣衫褴褛。

　　这里是交战区，国军和日军交火不停，打来打去，谁也赢不了。

　　老百姓基本上都躲远了，能走的都走了。没走的，要么被抓走，要么被打死。

　　王庆禹找了一户较为完整的人家，门早就被人砸开。进门一看，桌子还完好，厨房还有口大锅。卧房里虽然没了蚊帐、被子，但床还在，床上还有谷草铺垫。这家也算最幸运的了，破坏程度并不严重。

　　王庆禹让罗红籽去喊严苍培他们过来，自己再四周察看一遍，确认一下有没有风险。

　　“妈的，把狗都打傻了！见了生人也不咬了。这还是狗吗？”盖爷走在街道上，骂骂咧咧。

　　严苍培边走边观察着那几个可怜的老人。他们显得很饥饿，眼光里透出乞讨的哀求。“该死的日本鬼！”

　　“蛮子！”严苍培喊道。“把收缴的干粮，给这些老人分一点，他们太饿了。”

　　薛蛮子一愣，但又不敢反驳，只好不情愿地分发些出来。

　　六人一进屋，就把门关上。

　　薛蛮子和老罗就去了厨房，他们要整点热乎乎的东西吃。

　　街上那几个老人，也没追来，四周很寂静。

　　“大哥、二哥，我们下一步这么办？回去？还是这样漫无天际的乱串？”盖爷问道。他一直想回去，回到汇州城。

　　王庆禹看了他一眼，又望着罗红籽，“红籽，你说呢？怎么决定？”

　　罗红籽一边擦枪，一边看着严苍培，意思是他决定。

　　严苍培看到罗红籽擦枪的动作，完全是个大内行，绝对是个当过兵的人。“我还是那个意见。蛮子、老罗和红籽，你们最好回去，别跟我们一路。老三就自己决定，可以跟他们一路回去，也可以跟我和老二一起。”

　　“大哥，你这样说，有意思吗？死活都是兄弟在一起，我怎么可能与你们分开？”盖爷一听，心里不爽，怨气又生。

　　“我今天就把话挑明，要进一起进，要回一起回，别把我分开。我的意思是，我们已经杀了不少鬼子了，仇也报了，二哥也好了，可以考虑回家了！”

　　是呀，要说严苍培出来的初衷，完全实现了。最初的愿望已经达成，回去也不是不可以。严苍培无话可说，静等王庆禹表态。

　　王庆禹在堂屋里踱来踱去，“老三，这个问题，不是分不分开的问题，更不是兄弟不兄弟的问题。”

　　盖爷看着王庆禹，等他发话。论私下感情，他对严苍培是一种敬重和推崇，大哥确实像个大哥，下面四个兄弟无一不服。而他对王庆禹则是一种亲兄弟感情，手足相连，唇齿相依。“二哥，你说。”

　　王庆禹停下来，坐到凳子上，显得深思熟虑，“我不想回去！但我反对你们跟我在一起。真的！最好是大哥带着大家回汇州！”

　　严苍培明白了。他这是要单干。

　　王庆禹继续说，“我要去找国军！我决定在战场上与日本人厮杀！”

　　严苍培知道这是个幌子，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一直在掩藏内心的真实企图。

　　盖爷听了，觉得不着调，这是不是病又犯了。

　　王庆禹用坚定的目光看着大门，“你们都回去！打完仗我就回来。”

　　沉默。无人应答，都不知怎么回答他的话。

　　“二哥，岁数大了，国军不会收的。”薛蛮子在厨房边做饭，边在听，忍不住搭上话来。

　　盖爷一听，心想，这个搞屎棍终于搞对了一回。

　　沉默片刻，严苍培发话了。“这个不是主要的。我认为可以考虑老三带着他们回去，然后，把老四、老五带过来，我们五兄弟再干大点。”

　　尽管老四、老五没有来，但严苍培不相信他们两个是不管兄弟的人。当初杨大帅查他们五兄弟，严刑拷打，没有一个软蛋。然而，世道变迁，浮云流水，人是会变的。之所以这么一说，就是为了给老三回去的一个台阶罢了。

　　此时，老罗却从厨房里走出来，“要回去，大家一起回去。我知道我找不回我两个儿子了。但是，只要有一个人留下，我罗老头也不回去。”

　　大家都知道老罗是个固执的人。这话一出口，都在暗自思忖。

　　“你们想过没有？”老罗见大家都不接话，就接着说，“如果日本人打到我们老家，打到我的李公坝，我们的亲人就会象昨天那些死难的乡亲一样，被枪杀，被刀捅，被凌辱！”

　　老罗很激动，“再看看今天街上那几个老人，没个人形，生不如死，他们的今天，也许就是我的明天！”

　　“我看淡了，我也不去找儿子了。我就想杀鬼子，为两个儿子报仇！”老罗说得老泪纵横，声泪俱下。

　　罗红籽移动脚步走过来，把手搭在老罗肩上，“爸，你看到，看我怎样杀他们！”

　　“我也不回去！”薛蛮子也走出厨房，提着菜刀大声吼道。“回去干啥？不要把老子当逃兵一枪给崩了！我要留下来，找川军弟兄，回到部队去。”

　　严苍培与王庆禹四目相对，心想，这些人已经分不开了。

　　“我也不是软脚杆！既然大家都想留下来，我也不回去了。”盖爷显得有些尴尬，咋还不如老罗和薛蛮子呢？自己多少也算是有地位的人，排名也是第三，不能失了体面，输了气势。

　　这阵势，反倒让王庆禹眉头紧锁，他不想连累更多的人。

　　严苍培的内心很高兴，高兴的是这种凝聚力，而不是七爷子八条心，心思扭到一块，干什么都成。但他依然很冷静地说，“我不希望大家都捆绑在一起！你们都有各自选择的权利！老罗和红籽、蛮子，你们还是多仔细想想，性命攸关，不可意气相争。”

　　老罗很真诚地回答道，“严兄弟，我们都是上了岁数的人，都有自己的主张。走与不走，分与不分，今后在我老罗面前，不提这事。要干一起干，要回一起回，我们那里的人就是这个直脾气。”

　　老罗说完，径自回到厨房去了。

　　“罗叔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薛蛮子扔下一句，也跟着进了厨房。

　　严苍培望着王庆禹，心中有许多许多的话，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杀鬼子，义不容辞，也不算什么大事，对于他们这些行伍出身的人而言，也就是一种职业行为，该做的事，能做的事，办得成的事。然而，打飞机就不是那么简单了。飞机在哪里？能打不？怎么打？打得赢不？一连串问题，不是严苍培能够回答的。他心里没底，也相信王庆禹同样没数。所以，很是左右为难。

　　王庆禹一直不说话，为了给至亲的人报仇，他没有选择，只有找到飞机，干掉飞行员！他没打算活着回去，更不想拖累大家。

　　“蛮子，开饭吧！边吃边聊！”严苍培有些饿了。

　　薛蛮子端上一盆热稀饭，一些热饼热菜，大家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对了！蛮子，等会把稀饭热一热，给那几个老人送点过去。”严苍培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密集的枪声，炮声隆隆，经久不息。

　　盖爷急忙走到门外张望。“开打了！”

　　王庆禹急忙拿起枪，“嗖！”的一声就跑远了。

　　罗红籽也紧跟着追了上去。

　　眼见老罗也在拿自己的枪，严苍培急忙喝住，“老罗，你不去，就在这里等我们。”

　　“我也要杀鬼子！”老罗也要往外冲。

　　“杀个屁，枪都不会开，怎么杀？”严苍培有些火了。“等你会打枪了再说。在这里等着我们！”

　　话音未落，严苍培、盖爷、薛蛮子便急冲冲地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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