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9水月
洪大老爷很快打听到了消息。
“那位孟公公,在京郊有个宅子……”他面有尬色,挠了挠头,有些含糊地说,“据说最爱弄些小姑娘回去。陈家那个挺好看的小庶女,就是生母是瘦马的那个,就进了那里,据说是为了摆平陈家长子酒醉闹事被京府尹抓起来的事。”
洪老太太也讶然,虽听说过一些宫中公公们的八卦轶事,可是孟公公,看起来慈祥和善,一向深得皇后娘娘器重,以前倒是没听说过这种传说。
洪玉瑾等洪大老爷来过,才姗姗去找老太太。
“祖母,孙女打听到一些不太好的事。您说,那位孟公公,是不是看……看中表小姐了?”
洪大老爷哪里会自己去打听,他若有那份勤力和心计,伯府也不会一年不如一年。他让随从小厮去打听,随从小厮又偷懒,洪玉瑾小小用点手段,就能让自己想对洪老太太传的话,从洪大老爷那里先说一遍。
洪老太太是有些舍不得的。
刚接回来时,见了一面,觉得焦杏儿五官虽可,但整体太马马虎虎。谁料到在这庄子里长了几个月,竟似脱胎换骨般,成了绝色的美人,甚至连洪玉瑾都要压了过去。洪老太太已经在寻思,这个二十两银子买回来的亲孙女,能派个什么用场。
若是送去给一个太监,岂不太亏了些?
“听说太子妃初选,全拿捏在孟公公手里,过了他这关,整理出画册资料,才会奉上给陛下和娘娘。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得势的公公,最爱拿捏人,且孟公公年岁已大,根本不忌惮以后太子上位。”
洪玉瑾尝试循循善诱。
“祖母岂没听说过,前朝陈美人,选秀时,得罪了内侍,结果内侍给她的画像上多点了一颗克夫痣,就落了选不说,都没人敢娶,最后竟只能嫁给一个商户。”
洪老太太还是舍不得,如今伯府,全靠着姻亲,才能继续混迹在皇亲国戚的权贵圈子内,她怎舍得如此浪费这么好的“资源”。于是说:“瑾儿要选太子妃,咱们把表小姐送到内侍门上,是不是不太好。我只怕会污了瑾儿的名声。”
洪玉瑾嘴角微拧笑意,道:“如今京里还在传焦杏儿是我母亲的私生女呢,若是如珠如玉护着,岂不坐实此事。只有如草芥一般随便处理了,我才好求着殿下,帮我们扭转下话头。毕竟,谁会把亲生骨肉送到那种门上去呢?”
“您说对吗?祖母。还是说,那焦杏儿真的……”洪玉瑾直视洪老太太,眼里毫无怯意,亦无敬意,直勾勾问,“是伯府的骨肉?”
洪老太太被看得心里一颤,莫名发虚,下意识避开了洪玉瑾的瞪视。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洪玉瑾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已经知道了?
洪玉瑾的声音里没了往日的温婉柔媚,她冷冷又说:“殿下对我说,若我选不上太子妃,也无碍,即便我非贵女,连个侧妃也当不得,就先委屈委屈,等以后,那个独一无二的位子虽难,封个贵妃还是能做得了主的。”
洪老太太脸上一僵,室内一时无言。洪玉瑾冷了一冷洪老太太,才又开了口:“我自然是想着那个独一无二的位子,但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位子,只能选一人。要么选我,要么……”
她轻轻冷哼一声,挑帘走了出去。
洪老太太想叫住她问清楚,却只张了张口,便咽回了口里,让人快些去把洪大老爷叫回来。
母子两个商议一番,一个是已经着了色的桃子,一个尚是水中皎月,若需取舍,还是选前者踏实。隔日就写了封短笺,放入了匣子,又借口去见个亲戚,把杏儿哄上了马车。
章嬷嬷想要跟去,洪老太太使唤她走开,只让红叶跟着杏儿上了车。
杏儿并不认识京里的路和门牌,跟着的红叶却不是真红叶,觉得有些蹊跷,探头见有东宫的暗卫跟着,才放了心。
待到了一个并没书写门楣的高门前,同来的管家给门房递了封信,就自行走了,让杏儿这个马车暂且候着,等人出来接。
红叶等官家走了,下马车走到门房,拿了东宫的令牌出来,问这是谁家府邸,方才洪府管家给了什么,并催主事的出来问话。
少顷,管事的一溜烟跑了出来,说自家主子一向不住这里,少主子外出了,洪府递的木匣子还没交到主子手里。
红叶接过打开一看,气笑掉。
上面竟写着:“承蒙错爱,祈请垂怜。”
这是红楼里的花魁们约恩客才会写的话。红叶一脚踹翻了门房的厚重八仙桌。
洪家母子听完管家回来回话,听说孟公公不在府内,人还侯在门口,总是有些不安。就听到下人来报,表小姐的马车又回来了。
母子二人匆匆出来看,洪玉瑾也跟了来。
杏儿面色如常,甚至甜丝丝笑了笑,对洪老太太说:“那家亲戚说不在,让我先回来了。”
洪玉瑾脸色一沉,小声对洪老太太说:“老祖宗当她是个奇货可居,只可惜连那种人,也看不上她。”
洪老太太急着上前,“怎么回事?不是跟马车夫说了,在门口候着吗?你见到孟公公了吗?是孟公公让你回来的?”
杏儿倒是一脸迷茫,她哪里知道什么梦公公梦母母,是红叶下车又上车说的。而且回来的路上,红叶脸色铁青,她都没敢多问。
但是这个红叶是御树别苑的姐姐,孤身在洪家,她肯定是要护着的。就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今日没见到,改日再去就是了,老祖宗怎么亲自出来迎我了。”
洪老太太一口气噎在胸口,下人又传,孟公公来了。
洪玉瑾瞥了眼洪老太太,说:“别是又惹了祸,闹得孟公公上门了。”
洪大老爷最是懦弱,只听这话,便吓得往老母亲后面缩。宫里的几位大太监,虽然不能干涉朝政,但是捏捏他这种破落户,还是很拿得出手的。
洪家人还没来得及往外迎,垂花门里已经疾步跑进了孟公公,尚未到洪家人跟前,就扑倒在地,跪下磕头,嘴里念叨:“请小姐赎罪,奴才最该万死!奴才即便有一千一万个胆子,对小姐,也只有敬重恭顺之心。想是有人误会了奴才!”
他磕着头,后面又进来一队抬着东西的人,呼啦啦如同码头船上卸货,把箱笼铺摆在院中,一箱一箱,林林总总,也不知道是什么。
“奴才府里没什么小姐用得上的,这些暂且给小姐赔罪,待奴才再去采买别的,给小姐送来!”
孟公公来了便跪倒磕头,嘴里又是道歉又是恳求,倒把杏儿吓了一跳。洪家人也满是惊疑不定,都不知道该不该去搀扶。半天总算是听了明白,孟公公似乎是来向焦杏儿赔罪的,就因为洪家把焦杏儿送去了孟公公的私宅门口。
洪老太太嘴巴都哆嗦了。
“这……这是……怎么,怎么回事?”
抬了东西的人退了出去,一位锦衣管家走了上来,把一个匣子递给孟公公。孟公公接过匣子,打开来,从里面拿出几张黄色印章的纸契,往杏儿跟前膝行几步,捧着纸说:“这是西郊那个宅子的地契和房契,请小姐收下,我今晚回去,就把里面的杂物搬走,小姐只当个别院留着。”
洪家人无论主仆,都已然呆住。杏儿终于听清楚了孟公公的话,有些胆怯地走上前,说:“大叔你快起来,你这般又跪又哭,我有些害怕。”
孟公公一怔,偷偷觑了眼,从地上站起,却仍微微俯身。
杏儿吁了口气,安慰孟公公:“我与大叔并无仇怨,大叔为何向我赔罪。原来今日那个宅子是大叔的宅子,那你快回去住着好了,我可不要抢别人的房子。”
孟公公仍捧着纸契,道:“绝不是小姐抢的,是奴才自愿献给小姐的。奴才常在宫中,完全不需要那个宅子,还请小姐收下,恕了奴才的罪过。”
杏儿轻轻摇摇头,说:“我可不要你的东西,且你总说让我赎罪,你且对我说说,你犯了什么罪,倒让我有些稀里糊涂,摸不着头脑了。”
孟公公有苦难言,他不知道洪家人为何会误会他对杏儿的关注,还自作主张把杏儿直接送到了门口。可是这事,如何能说的出口,而且,他也不知,杏儿和洪家,到底是怎么个关系,因此也不敢就把心里对洪家的恶意揣测直接说了出来。
一时又想到,幸亏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好色侄儿今日不在宅子里,不然,真的是掉了脑袋都算小事。忍不住就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杏儿被他这一耳光吓得退后两三步,皱起了眉头。
“你好生吓人!”说着伸手抓住红叶的胳膊,“我们回去吧。”
走了两步,又回头对孟公公说:“你这般吓人,我才不要你的东西,快把你的东西都带走,莫要再吓唬我。不然……不然我定然,定然,”她想要威胁人,却不知能用什么威胁,就胡乱说,“定然不会赎你的罪!”
孟公公见杏儿翩然离去,却不敢再叫,只能恭恭敬敬留在原地。待人已经没了,才扫视到仍在呆愣中的洪府诸人。想到就是他们几乎害了自己小命不保,满腹怒气,却因尚不知底细,暂且不敢发泄,只得扬声对自己的管家说:“把东西抬回去,好好收在库房。”
到时候,就连东西带宅子一起再送便是了,反正那个宅子也不能再要了。本来因为想要侄子为自己养老送终,特意置办好宅子,接了一个族侄进京,结果来了后,好的没学,却打着他的旗号花天酒地起来。
也怪他,觉得自己空有富贵,却什么都享受不到,就纵容了些。
孟公公完全不理洪家人,带着人又浩浩荡荡地离去。洪家人叫他,也被带来的仆从拦开,近他不得。
经过这一遭,洪老太太几乎晕倒,也顾不上看洪玉瑾的脸色,被人搀着,颤巍巍去了杏儿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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